不管趙王和潁川侯回府後是個什麼光景,總之封賜薑同雲為鄉主的聖旨在次日被送到了升平坊裡。
陛下最終為薑同雲選定了永平作為封號,還特意賞了一處金陵的宅院,並破例賜了三百戶食邑給她——按照慣例,鄉主通常隻能擁有二百戶食邑。
正式加封的日子定在半個月後,屆時薑同雲需入宮完成受封流程。所以前來宣讀聖旨的內監還帶來了一位宮內禮儀女官,她會在這段時間內教導薑同雲受封時的一應流程。
薑同雲和老爺子一同拜謝過聖恩,收下聖旨。
內監走後,薑同雲捧著手中裝有綢卷的木匣,一時心潮澎湃。
三百戶食邑!還有一個宅子!以後隻要她不惹上事,就算躺平不乾活也能衣食無憂啦!
她高興地差點跳起來。
好在餘光及時掃到禮儀女官,薑同雲立刻止住蠢蠢欲動的腿,“莊重”地捧著聖旨緩步至老爺子麵前。
“外祖父,這聖旨……”
按照禮製要求,受到這種加封恩賞的旨意,受賞之人需將聖旨貢在香案上,告慰先祖。
可是這處升平坊的宅子裡根本就沒有設置祭拜之所。彆說先祖牌位了,就連今天擺出來的香案,都是陶叔昨天緊急采購的。
宮裡派來的禮儀女官還在這兒呢,他們總不能當著人家的麵把聖旨放進哪間沒人住的小屋子裡去吧?
這要是傳出去,保不定就被會被人參一本不敬聖上。
所以薑同雲一時之間有些犯難。
好在老爺子是經曆過大風大浪的。
他不慌不忙地說道:“咱們一起把聖旨請去主屋東耳房,再焚香告慰你的父母吧。”
東耳房不是一直空著的嗎?
不過薑同雲也沒有笨到在禮儀女官麵前問這種話。她乖巧地應了一聲“是”,隨即詢問禮儀女官是否要一同前往。
因老爺子說要焚香告慰,禮儀女官便沒有跟去。
於是薑同雲請她先在花廳暫坐,又讓木樨趕快把先前杜嬤嬤住過的西廂房收拾出來。
安排好宮裡的人後,薑同雲捧著聖旨,跟隨老爺子一道往正院去了。
進了主屋東耳房,老爺子一掀簾子,指向靠牆那張空著的桌案:
“喏,就放那兒吧。”
看著這間空空蕩蕩,隻擺了一張桌案,連燈都沒點起來的房間,薑同雲有些猶豫:“這樣沒事嗎?”
“能有啥事?陛下難道還派人來檢查嗎?”老爺子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先放這兒,等禦賜的宅邸修繕好了,再專門給它騰個房間就行。”
薑同雲想了想,覺得老爺子說的在理,便將手中木匣合上,將這隻裝了聖旨的盒子擺到了桌案上。
“嗯,我看這樣就很好了。”老爺子摸了摸胡子,“不過你父母和祖父那裡,也是該去祭拜告知一下。我讓人安排好,你過兩日抽空去一趟吧。”
“好。”
說話間,丫鬟來報,說義陽侯夫婦登門了。
祖孫二人對視一眼。
“讓他們在正廳稍候片刻。”
正廳內。
義陽侯仿佛身上有螞蟻在爬一般,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加上這是他第一次來這裡,難免四處環顧。
看著身旁兩眼亂轉、坐立不安的丈夫,李夫人深覺丟人。
薑宅的丫鬟給兩人各上了一杯熱茶。
待丫鬟退下,義陽侯俯身湊到李夫人耳邊,低聲問道:“你說那丫頭會不會心存怨恨,故意晾著我們啊?”
早就已經被晾過的李夫人沒忍住,對著他翻了個白眼:“那也得忍著!還有你給我注意一點,彆‘那丫頭’、‘那丫頭’地叫了,當心等會說漏嘴當著她的麵叫出來!”
義陽侯鬨了個沒趣,訕訕道:“現在就咱們倆嘛……”
“就咱們倆也不行,這兒是人家的地盤。”李夫人橫了他一眼,“她現在是陛下親封的鄉主了。雖然她品級沒你高,但陛下這會兒對她的事情上心著呢。要是她想辦法到陛下或者皇後麵前告你一狀,你就等著吧!”
義陽侯被李夫人劈頭蓋臉地說了一通,眉毛都耷拉下來了:“誰知道她撞了什麼狗屎運,居然能有這種造化。”
李夫人歎了口氣:“走不走運的,她也都是鄉主了。”
昨天散朝後,有人上門來恭賀,他們夫妻倆還都全然摸不著頭腦,以為人家是來賀向瑤跟潁川侯府的婚事。
得知陛下有意封薑同雲為鄉主後,兩人都呆住了。
到昨天吃晚飯的時候,義陽侯還心存希望,覺得陛下可能隻是一時興起,或許這兩日有臣子上奏反對一下,這事又會像前兩次一樣作罷。運氣好一點,說不定這樣的好事又能輪到他的頭上。
李夫人卻早早地想明白了。
凡是可一可二,不可三。陛下前麵兩次都被一些臣子逼迫,放棄了給薑同雲優待。到了這回,哪怕隻是為了帝王的麵子,恐怕他都不會再讓步了。
想通此事後,李夫人連夜叫人備了禮物。
今天一聽說宮裡派人去升平坊宣旨,她就讓人裝馬備車,拉著希望破滅、大受打擊的丈夫一起出門了。
雖然定親信物是薑同雲自願給的,但當時到底鬨過一場。為了女兒以後的幸福,李夫人必須要修複和薑同雲之間的關係。
想到這裡,她又瞪了頹喪的義陽侯一眼:“為了向瑤,你也得給我打起精神來!等會可不許擺著一張哭喪臉對人!”
正叮囑呢,正廳的門簾被掀開,薑同雲和許老爺子前後腳走了進來。
看見老爺子,李夫人剛剛揚起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他怎麼也來了!
儘管被打了個猝不及防,李夫人還是連忙換上了客氣的笑容:“老爺子,您也來金陵了啊!哎喲,要是知道您也在,我們剛剛就該多備些東西再來的。”
說著,李夫人給落在後頭的義陽侯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也上來寒暄。
義陽侯磨磨蹭蹭地上前來問候。
薑同雲看著他們夫妻倆擠眉弄眼的,心裡不由偷笑。
眼看李夫人絞儘腦汁地想話,外祖父就隻也是淡淡地應兩聲,她終於良心發現,上前走到李夫人身旁:“外祖父,就由您來招待叔父吧,嬸嬸這裡有我就行。”
老爺子點了點頭。
聽到薑同雲解圍,李夫人心裡不禁生出一股感激之情。
她平日裡最怵的就是許家老爺子這種人。這會兒薑同雲主動將她從跟許老爺子交談的“地獄”裡撈出來,她幾乎抑製不住地鬆了口氣。
隻是這口氣鬆到一半,她又想起了自己那個不中用的丈夫。
李夫人在薑同雲祖孫二人看不見的角度瞪了義陽侯一眼。
可惜還沒來得及看丈夫的反應,她就被薑同雲帶著到偏廳去了。
李夫人隻能暫時放下憂心,開始應付薑同雲。
“同雲,昨天聽說陛下要封你做鄉主,嬸嬸我高興地一晚上就沒睡呢!”她滿臉堆笑地說道,“今日特意過來恭賀你啦!”
薑同雲笑了笑:“多謝嬸嬸費心。”
見她神色淡淡,李夫人疑心她對自己家有怨,又把昨天晚上花了一夜想出來的一籮筐好話都拿出來說了。
薑同雲饒有興致地聽了好半天。見她說得口乾舌燥,還好心地給她遞了杯水。
薑同雲算是看明白了,這對夫妻是生怕先前換嫁的事情得罪了自己,這會上門來表明態度了。
雖然這事薑同雲一早就知道,而且也有意順水推舟,但李夫人當時說出的一些話,也確實讓她有些不快。
不然乾脆就趁這個機會捉弄一下李夫人,就當報複回來?
想到這裡,薑同雲收起笑容,放下手中杯盞:“嬸嬸說完了嗎?”
見她這般表現,李夫人果然急了:“這……同雲,是不是嬸嬸說錯了什麼惹你不高興了?”
看著李夫人焦急無措的模樣,薑同雲強壓嘴角:“前兩日二妹妹定親,聽說嬸嬸在家裡置辦了好幾桌酒席,好生熱鬨呢。”!
聽了薑同雲的話,李夫人額角的冷汗都要滴下來了:壞了,這果真是還在意婚約的事情!
她想開口說些什麼,薑同雲卻根本不給她機會:“我到底也是做姐姐的。嬸嬸怎麼也不知會我一聲,我也好上門賀一賀二妹妹啊。”
李夫人訕笑著說道:“這不是……最近幾日事情多,我給弄忘了。”
“昂,原來如此。”薑同雲掃了李夫人一眼,“那二妹妹的婚期可定下了?”
李夫人被她弄得心臟亂跳,垂著頭含含糊糊地回答道:“定、定了。”
“定在什麼時候?我總得去給二妹妹添妝。二妹妹成親那日,我也該去送一送她的。”
李夫人扛不住了。
她霍然起身,卻被早有準備的薑同雲一把按住。
“嬸嬸這是怎麼了?”薑同雲重新露出了笑容,“我也姓薑,我們到底都是一家人嘛。”
看著薑同雲乖巧熱情的笑容,李夫人都快要暈厥了。
這丫頭一會冷一會熱的,她根本拿不準對方的心思。
她這會兒很想直接把話說開,拉下臉來直接求薑同雲高抬貴手。但又擔心說得太直接,提到先前爭吵威脅的事情,反而會跟薑同雲撕破臉皮。
猶豫之間,薑同雲已經按著她坐回了椅子上:“嬸嬸這是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薑同雲這一打岔,徹底打散了她僅剩的勇氣。心頭那股氣一散,一股莫名的恐懼和慌亂就升了上來。
李夫人已經不想在這裡待下去了。
她胡亂地說道:“沒、沒事。我想起來家裡還有些事,就先告辭了。”
說著,李夫人也顧不上失禮不失禮的,直接起身朝外走去。
薑同雲綴在後麵假模假樣地挽留了幾句。等她裝著追李夫人的樣子慢悠悠地走到正廳,那對夫妻已經沒了蹤影。
正廳裡,祖孫二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聽著前頭傳來的馬鳴聲,兩人不約而同地捂著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