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潁川侯拖著兩個發青的大眼袋上了朝。
侯府閉門謝客兩日,許多想要恭賀的故交同僚隻能先把禮物送過去。這會兒好不容易遇到潁川侯本人,大家自然而然地上前表示祝賀。
聽著眾人的賀喜聲,潁川侯隻覺心裡拔涼。
這兩天,他和他夫人待在府裡,好好地把老夫人的話翻來覆去地想了幾遍。
母親說的沒錯,薑家大姑娘乍一看身世飄零,但她的那個外祖父在文人中還真是挺有些能量的。而且許老爺子就這麼一個後輩了,要是緯兒娶了她為妻,還怕人家外祖父不肯出力幫襯嗎?
現在背著人家換了薑家二姑娘,緯兒不僅享受不到這種助力,搞不好還會被人家記恨上!
夫妻兩個這兩天是越想越後悔。奈何婚事都已經宣告出去了,再要換人,不說薑家同不同意,韓家就先要淪為金陵笑柄了!
所以這兩天晚上,潁川侯夫婦倆都沒睡好覺。
儘管身心俱疲,也不想麵對彆人的祝賀,但朝會還是不能無故缺席的。所以潁川侯今天還是起了個大早,勤勤懇懇上朝來了。
麵對同僚的恭賀之語,他也隻能假裝高興地回應起來。
兩姓結親是喜事,見大家圍著潁川侯道喜,一些平日裡和他來往不多的官員也都紛紛上前祝賀。
就連一向不苟言笑的禦史中丞衛大人也難得對著潁川侯露出了一個笑臉:“恭喜侯爺。”
“衛大人客氣了。”潁川侯連忙回禮。
“令公子今年是要下場科考吧。我的一個老友前陣子北上金陵,聽說他看了令公子的文章後,多有讚賞之語。侯府明年想來是要雙喜臨門了。”
看著衛大人的微笑,潁川侯心裡痛得直滴血。
衛大人那位北上金陵的老友,不就是許老爺子麼?
要是緯兒娶的是薑大姑娘,將來何愁這位衛大人不高看緯兒一眼!
當著這麼多官員的麵,潁川侯實在不能暴露出自己的痛惜之情,隻好強笑著謝道:“承您吉言。”
送走了衛大人,潁川侯又聽見有人在背後叫他。
他轉過身去一看,一時有些怔愣。
齊王今天怎麼也來上朝了?他身體不好,陛下不是特批過讓他不用來參加朝會的嗎?
謝懷雵看著麵色有些不佳的潁川侯,笑眯眯地說道:“恭喜侯爺。”
潁川侯連忙答謝:“多謝殿下。”
“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令公子婚事已定,侯爺今日看著也是格外地有氣色呢。”
聽到這話,潁川侯舌根裡頭直泛苦。但當著謝懷雵地麵,他還是強行撐住了:“您說笑了。”
謝懷雵又誇了兩句郎才女貌之類的客套話,才轉身朝前走去。
等官員之間寒暄過一陣,內監示意陛下即將駕臨,眾多朝臣們立刻停下話頭,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定。
潁川侯站在了武官一列。
像今日這樣的小朝會,通常隻有有官身的朝臣才會參加。潁川侯也是身上有個武官職位才能列於朝上。像義陽侯這種被革去官職的勳貴,一般是不會來參加的。
也虧得他今天不會來,不然潁川侯都不知道自己該擺個什麼臉色對人家。
思緒回轉之間,陛下已至。
眾官依禮朝拜後,今日朝會正式開始。
陛下先是提了先前押送糧草北上的事,正式敲定了運糧人選,之後又把前陣子積壓的事情一一拿出來討論。
這些事都和潁川侯無關,加上他這兩天都沒休息好,精力實在不濟。這朝上著上著,他就開始有些瞌睡了。
誰料他的眼皮子剛剛垂下來,就聽見有人說要什麼“撫恤遺孤”。
什麼撫恤遺孤?去年一整年不是都沒打仗嗎?
潁川侯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就聽出列的武官還在繼續對奏:“……故而微臣覺得,應當給過去的一些功臣遺孤再加賞賜,也好振奮邊境軍民士氣。”
聽到“過去的功臣遺孤”幾個字,潁川侯心裡不知怎麼的就有些緊張。
高坐殿中的陛下微微頷首:“祝卿言之有理。這樣吧,就由梁國公牽頭,祝卿協助。你們二人回去查閱一下往年都有哪些立下過重大功績的英烈,先草擬一份加賞名單出來,給朕過目一下。”
梁國公和提起加賞事宜的官員一同領下了這份差事。
兩人剛剛回到隊列,前頭一直不出聲的謝懷雵又站了出來:“啟奏陛下。”
“方才祝大人提到加賞功臣遺孤,讓臣想起一事。臣近來意外得知當年送糧北上、助臣擊退晉國侵擾的民間義士,也正是一位功臣遺孤。”
陛下裝作第一次聽說此事的模樣,饒有興致地問道:“是何人有此忠義之舉啊?”
“回稟陛下,此人正是先輕車都尉薑將軍和先上騎都尉許夫人之女。”
聞聽此言,潁川侯的心重重地墜了下去。
薑家那位大姑娘居然被齊王在陛下麵前提起了!而且還挨在這樣一個檔口!
朝堂上也陷入了沉默。
一些年輕的官員還在回憶薑將軍和許夫人的身份,但一些年長的官員已然記起當年兩次爭論這位薑姑娘優待的事情來了。
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還是陛下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原是這兩位愛卿的遺孤。薑、許兩位愛卿可都是為國捐軀的忠臣啊。不僅是他們二人,朕記得許夫人的弟弟當年也是寧死不降,被俘後於敵軍陣前慷慨陳詞,隨後英勇就義。”
說著,他長歎了一口氣:“他們家真是曆代忠直,無怪能養出一個傾囊助國的女兒來。”
梁國公早就跟皇後通過了氣,知道陛下今日要提封賞之事。此時聽到陛下誇獎這位薑姑娘,他當即出列道:“既然這位姑娘有此義舉,今日陛下又欲加賞功臣之後,不若就先從這位薑姑娘開始吧。”
陛下欣然點頭:“好。隻是尋常加賞恐怕不足以表彰他們一家的功績。嗯……既然薑、許兩位愛卿都已亡故,那朕也應當替他們二人照養遺孤。朕欲封這位薑姑娘為鄉主,分與食邑,往後由我大越供養於她。諸卿覺得如何?”
什麼,陛下直接就把她封鄉主了?!
他們家到底都錯過了什麼,一位鄉主!!!
潁川侯一時心如刀絞,隻覺自己頭暈目眩,呼吸困難。
朝上也陷入了短暫的沉寂。
還是謝懷雵的聲音打破了寂靜的氛圍:“陛下聖明。”
禦史中丞衛大人也回過神來。老友為了幾個孩子的事情傷心了多少年,他都是看在眼裡的。如今陛下主動提出封賞,他自然要幫老友的外孫女爭上一爭!
他理了理衣襟,出列高呼:“陛下聖明!”
梁國公也緊隨而上:“陛下聖明。”
有這三個人帶頭,朝臣們紛紛附議。
看著群臣俯首,陛下心滿意足地壓了壓手掌:“好。既然諸位愛卿都沒有異議,那此事就這樣定下了。禮部稍候擬幾個封號送來給朕定奪。”
他又簡單吩咐了幾句,將其餘加賞的事宜安排妥當。
“若無彆的事情要奏,今日就散了吧。”
待陛下起駕回宮,朝臣們才有序散去。
等前頭的人一走,潁川侯就沉著一張臉步履匆匆地朝外走去。
有同僚看見他,還想再恭賀兩句,不想潁川侯根本無意再聽,隨便朝人拱了拱手就走了。
跟潁川侯一樣麵色不虞的還有彆人。
趙王也是鐵青著一張臉走的。
謝懷雵剛開始說的時候,他還沒記起來來是誰。等到後麵梁國公說了“薑姑娘”,他才反應過來。
那不就是謝含昭先前交的那個朋友!
再看今天謝懷雵和梁國公的表現,他還能有什麼不清楚的!
謝含昭壓根就沒跟那女人鬨掰,這都是她們聯起手來騙自己的!!!
想到自己居然就這樣被兩個女人演戲騙了過去,謝懷晟隻覺怒火攻心。
但看剛剛陛下那個反應,明顯他早就拿定了主意要封賞那個姓薑的女人了。加上這麼多朝臣都一起附議,謝懷晟再生氣也隻能強壓怒火,根本不敢站出來反對封賞之事。
好不容易憋到下朝,陛下和太子一走,他就悶著頭朝外麵衝了出去。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謝懷晟攥緊拳頭,腦海中浮現起謝含昭得意的模樣,恨得對著空氣揮了一拳。
可恨自己當初被瞞了過去,現在那個女人已經是板上釘釘的鄉主了,自己再想把她搞到手就沒那麼容易了!
等揮完拳頭,稍稍冷靜下來的謝懷晟看見周圍臣工遠遠避開自己的樣子,好不容易消下去一點的火氣又被點了起來。
這群見風使舵的牆頭草!
他們肯定早就投靠了太子麾下!梁國公和那個謝懷雵都是太子的人,所以他倆一提,那些軟骨頭的大臣直接就倒了!
但凡他們硬氣一點呢!
趙王越想越氣,隨手抓了旁邊一個小內監問道:“謝懷雵人呢!”
這家夥肯定沒少在裡麵出力!動不了太子和謝含昭,還不能先找他出出氣嗎?!
小內監被嚇得直哆嗦,磕磕絆絆地回答道:“方、方才陛下召見,齊王殿下隨陛下去了紫宸殿了。”
可惡,又讓他溜了!
謝懷晟狠狠地將小內監摜倒在地,隨後憤恨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