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薑同雲還在發愁怎麼糊弄外祖父,那邊謝懷雵已經收到消息,說潁川侯府會在中秋節後正式下聘。
這還得謝謝侯府那位老夫人。
她回城過中秋,聽說薑大姑娘已經回到金陵,而且兩家都已經過完了納吉的流程,就又催了一把,讓兒子兒媳過完中秋就上門下聘。
畢竟兩個孩子都不小了,早點完婚才好嘛。
既然潁川侯府那邊事情已定,謝懷雵也就能放心地進宮,去為薑同雲的爵位做鋪墊了。
謝懷雵進入紫宸殿的時候,陛下正在翻看奏折。
見到他來,陛下將手裡那本講來講去沒個重點的奏本丟至一旁,笑著說道:“難得你來看朕。來人,快給齊王賜座。”
謝懷雵謝過陛下,在內監搬來的圈椅上安然坐下。
“瞧著氣色好多了,看來上次送去你府上的太醫還是有點用處的。”陛下看著這個長相俊秀的侄子,心裡分外滿意,“你今日特意在這個時辰來見朕,是有什麼事嗎?”
按照他的習慣,這個時辰一般都是在紫宸殿裡處理公務。謝懷雵會選這個時間過來,應該是有關於朝政的事情要說。
謝懷雵道:“陛下真是明察秋毫。臣聽說近來邊境又有異動,陛下已經著人開始籌備糧草了?”
“是啊。前些天邢國公傳了奏報回來,說北邊又在邊境調集人馬了。”說起煩心事,陛下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有邢國公坐鎮邊境,朕倒也不太憂心。隻是糧草供應確實是要早做準備。”
邢國公和梁國公一樣,是越朝開國時就封賞的四位國公之一,世襲罔替。太宗晚期,另外兩家開國公爵卷入儲位之爭,在先帝登基後獲罪抄家,四大國公就隻剩下邢、梁兩府。
跟早早轉型文官並在朝堂站穩腳跟的梁國公府不同,邢國公府常年領兵鎮守邊境,深得曆代帝王信任。
聽到陛下的話,謝懷雵點了點頭:“陛下所慮極是。眼看就要入冬,若是河麵開始結冰,再要北上運糧可就不那麼容易了。”
“籌糧倒也罷了,到時候由誰負責運送還是個問題呢。”
陛下的眉頭已然皺起:“遠的不說,就說三年前。你在邊境奮勇殺敵,朕派去運糧的卻不頂事。這麼多人押送糧草,竟然還叫山匪劫走了大半!要不是那邊的守將機靈,及時在城內湊齊糧草……哎!”
“此乃旁人之失,實非陛下之過。”謝懷雵寬慰了他幾句,隨即話鋒一轉,“不過說起三年前,臣最近倒是意外得知了一些彆的事情。”
“哦?”
“當年之所以能這麼快籌起糧草,還是因為有義士在背後相助,捐贈出了一批糧食。”
陛下驚訝地揚起眉毛:“是嗎?是何人有此義舉?你說與朕聽,朕要嘉獎他一番!”
謝懷雵笑了笑:“陛下不識得她,但應該知道她的父母。”
“她的父親是已故的輕車都尉薑弘捷將軍,母親則是我大越唯一一位受封勳官的上騎都尉許夫人。”
陛下略一回憶就想了起來:“是他們?可朕記得,他倆好像隻有一個女兒吧?”
“是,就是這位薑姑娘送來的糧草。”
聽到“薑姑娘”三個字,陛下又想起一件事來:“……等等,朕好像聽皇後提過,含昭最近交了一個新朋友,是義陽侯的侄女。莫非也是這個姑娘?”
謝懷雵不由笑了:“對,也是她。”
“那這位姑娘倒還真是有些不同尋常。不過既然是兩位都尉的女兒,為國出力倒也合乎情理。她能行此義舉,也算沒墮了她父母的聲名。”
陛下感慨了幾句,忽又想起當年兩次討論優待的事來了:“說到封賞,朕又記起當年的舊事來了。”
謝懷雵隻做不知:“是何舊事?”
陛下說起這些事也挺煩心:“你當時年紀還小,大約是不記得了。當年朕追封完兩位都尉,也有意給那個小姑娘一些優待。誰知道有幾個老頑固,非說她沒有兄弟,義陽侯府以後要給她叔叔繼承,要優待也應該優待她叔叔。”
“之後,老義陽侯也為她請過一次賞,可惜也是被那些人壓了回去,隻叫朕把優待全給了薑弘凱。”
說到薑弘凱,陛下就更生氣了:“要是那個薑弘凱是個頂用的也就算了,可朕對他仁至義儘,他又是怎麼報答朕的?!那幫老家夥就隻知道規矩規矩,推上來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淨給朕添堵來了!”
提起當年的事情,他越說越氣,腦海裡一時想起那些老臣仗著資曆反對自己的模樣,一時又記起薑弘凱辦事不力害自己連月辛勞補救的情形。
謝懷雵很清楚地知道陛下是為什麼生氣。
見他越發窩火,謝懷雵勸慰道:“那些老臣也是為了禮教。隻是他們固守教條不知變通,反而忽視了陛下想要撫慰英烈遺孤的良苦用心。”
陛下隻覺得謝懷雵這番話簡直說到了自己的心坎上:“還是你明白朕!他們夫妻倆為國捐軀,就隻留下了這麼一個女兒,朕給那姑娘一些優待有又何妨呢?”
謝懷雵歎道:“薑姑娘能為邊境籌糧,本身也是心懷家國之人。當年若是她得了封賞,想來應該不會辜負陛下聖恩。”
他的話點醒了陛下:“朕現在補救也為時不晚嘛。”
陛下在心中理順思路:“對,正好你發現了她籌糧的義舉,可以以此事為由,重提優待之事!”
謝懷雵知道此事已定,麵上卻裝出驚訝的模樣:“陛下要封賞薑姑娘嗎?”
“這本也就是她應得的。就是……朕該給她封個什麼好呢?”
謝懷雵笑了笑:“無論陛下封她什麼,您的心意都是最要緊的。如今邊境有動,陛下能想起封賞舊日功臣的後嗣,想來也能振奮邊境將士們的軍心。”
“對,這正是一舉多得的好事。”陛下連連點頭,“既然是要彰顯聖恩,又要安撫人心,封誥命似乎有些欠缺……”
他沉吟片刻,下定了決心:“還是封個爵位好。朕看,就封她做個鄉主吧!”
謝懷雵裝著遲疑的樣子:“按照大越禮製,鄉主應當封給郡王之女。這會不會有些太過了?”
陛下擺了擺手:“隻是個鄉主。而且封她宗室女的爵位,正好還能以皇室名義供養她。”
“原來如此。還是陛下深謀遠慮。”
陛下被他誇得開心,笑得眉頭舒展:“等過了中秋,朕就讓人尋個由頭提封賞的事。懷雵,到時候還得由你幫朕上奏,提一提那位薑姑娘的義舉啊。”
“臣領旨。”
*****
老爺子到了金陵,也不隻是窩在家裡,還趕在節前出門拜訪了幾位好友。
到了中秋那日,祖孫二人在家吃完一頓螃蟹宴,換上過節的衣裳,帶著家裡人一同出門看煙花去了。
漫步到外城牆的護城河外時,河岸上已經站了好些金陵百姓。
相熟的人家都拖家帶口的擠在一起,一邊說笑一邊等待。還有好些商販提著籃子在人群裡穿梭,兜售鮮花、飾品、小吃、熱飲等物。
老爺子掏錢給自己人一人買了一盞熱乎乎的菊花飲,大家捧著暖呼呼的引子,翹首以盼。
臨近戌時(晚上七點左右),宮中宴會結束。
帝後出殿賞月,早就安放在城牆上的煙花也被同時點燃。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明亮的煙火衝破桎梏,在宮牆上迸出簇簇星雨。
有些星火燃得久,落下城牆後還未熄滅,被風一卷,就飄進了人群裡,引得孩童們紛紛伸手去接。
眼見有火星子飄來,老爺子趕緊抬手擋在薑同雲頭頂,生怕燙到了自己的外孫女。
待煙火燃儘,幾人順著暖黃的燈流,一路行至東市。
東市的熱鬨絲毫不亞於宮城。
今夜沒有宵禁,街道上擠滿了出來過節的人。
沿街的鋪麵沒有一家打烊,各家鋪子門前都掛上了成串的彩燈。
沿著秦淮河岸還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攤子,有賣吃食飲品的,也有賣小件首飾的,更多的還是各式各樣的花燈攤子,尤其以月亮和玉兔主題為盛。
雖然往年的中秋元宵,老爺子也會帶著薑同雲一起去參加杭州城裡的燈會,但金陵作為帝都,風貌與杭州確實大不相同。
至少這個人流量就不是一個層級的!
擠擠挨挨的人潮裡,薑同雲幾人護著老爺子,艱難地挪動到了燈市所在的位置。
這是東市特意空出來的位置,今日不僅布置一新,還設置了許多小遊戲。裡麵既有燈謎、作詩、對聯等文雅的玩法,也有套圈、投壺這種考驗身體能力的遊戲。
遊人們可以各自選擇自己擅長的類目,贏下遊戲就能得到一盞小彩燈。攢夠一定數量的彩燈,就可以兌換獎品。
據說燈市裡還專門設置了幾檔大獎,頭名的獎品是一盞以嫦娥奔月為主題的大花燈!
所以薑同雲一早就跟外祖父說好,要去燈市參加比賽,給她贏個大獎回來。
要是能把嫦娥提回家那就更好啦!
老爺子也樂於滿足孫女這點願望,於是祖孫二人摩拳擦掌,一進燈市就朝著文比的攤子直奔而去。
老爺子學富五車,簡直就是一個人形外掛,輕輕鬆鬆就掃了好幾個燈謎攤子。進燈市還沒到半個時辰,薑同雲手裡就握上了一大把彩燈杆子。就連跟著來看熱鬨的木樨、柳四娘和陶叔他們手裡也分彆提了幾盞。
眼看這片區域的燈謎攤子都被老爺子攻克完畢,薑同雲又瞄上了不遠處的對聯攤子:“外祖父,咱們去那邊!”
“行行行。你慢點走,時辰還早著呢。”
老爺子捋著胡子,笑眯眯地跟著薑同雲朝對聯攤子走去。
餘光掃過人群,老爺子剛抬起來的腳就停了下來。
薑同雲走出兩步,扭頭發現外祖父沒跟上來,又費勁擠了回去。
她剛想催一催,卻見老爺子眉頭緊鎖麵色微沉,便連忙問道:“怎麼了?您哪裡不舒服嗎?”
老爺子被她一叫,如夢初醒般轉過頭來:“哦,沒什麼。”
薑同雲見他眉心依舊沒有舒展,便朝著老爺子方才看的位置看去。
這一看,薑同雲的心重重砸了一下:他們倆怎麼一起出來了!
對麵燈謎攤子前站著的,不正是韓緯和薑向瑤嗎!
不行,得把事情瞞過去!
薑同雲連忙拉住老爺子:“咱們快去那邊看看吧!”
老爺子本也想快點離開,但抬頭一看外孫女慌張的臉色,心裡也是一沉。
他反握住外孫女的手,沉聲問道:“你也看見他了?”
薑同雲下意識地否認:“誰啊?我看見誰了?”
這下,老爺子多年為師的警報立刻被拉響了。看著眼神閃躲的外孫女,他拉下臉來,一字一頓地說道:“韓緯!他和一個年輕姑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