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1 / 1)

次日早晨,用過早飯後,薑同雲先帶著人去了金陵城郊。

七年未歸,薑同雲要先去祖父和父母墳前祭掃。

他們三人都被葬在京郊一處山上。

薑家是從薑同雲祖父開始發跡。祖父在太宗朝晚期的邊境之戰裡嶄露頭角,以奪城掠地之功,從一名小小的邊境軍士一路向上晉升,最終受封義陽侯之位。

雖然得授爵位,但薑家到底不是開國功勳,也並非名門望姓,加上發家較晚,所以他們家在金陵根基並不算深,不像更上層的權貴那般,能在金陵近郊擁有一塊族墓。

因為是公用墓地,加上臨近清明,上山祭拜的人數實在不少。

為了不耽誤時辰,薑同雲便隻帶著木樨、柳四娘和陶叔三人一起上山,其餘隨行諸人連同馬車一起,留在山下等待。

好在此處來的人多,山路是修過的,並不算難走。幾人隻略費了一些時間,就尋到了目的地。

薑同雲的父母合葬一穴,祖父則在近旁略高一些的位置。

兩處墳塋都被維護得不錯,周遭雜草像是剛被清理過。

更讓薑同雲驚訝的是,兩處墓碑前竟然都擺著時令鮮果作為貢品。貢品上雖然沾著露水,但大體上是新鮮的,看樣子是這兩日才擺上的。

陶叔也很是訝異:“這不會是義陽侯派人來擺的吧?”

薑同雲笑了笑:“他有心時常來祭拜,也是一件好事。”說著,她放下手裡的提籃,俯身開始擦拭墓碑。

石碑是乾淨的,隻有香爐下落了一些灰,約莫是前幾日燃儘的香灰。薑同雲簡單清理一遍後,將自己帶來的貢品一一擺上。

陶叔拿著銅盆,在一旁燒起紙錢來。

受過現代教育的薑同雲自然不太認可燒紙錢的祭拜方式。不過入鄉隨俗,她也不會攔著彆人用這種方式寄托哀思。

為兩處墳塋各自上過香後,薑同雲從木樨手裡接過今早折下的桃枝,將花枝分成兩份放入素白瓷瓶,分彆供奉至祖父和父母墳前。

“今年的桃花開得也很好,我想你們是會喜歡的,所以折了一些來。”

微風拂過,桃枝微顫,似有人溫柔撫觸。

祭掃結束已臨近中午,薑同雲也不急著去義陽侯府,先回暫居的宅子吃了午飯,又歇了一會,才收拾收拾不緊不慢地出了門。

那頭,義陽侯府內。

李夫人起了個大早,將一應事項都安排了一遍,甚至還提前備了豐盛的午飯。誰料過了大半日也不見薑同雲來。

她心裡焦急,已經打發人去門口問了十來趟。

“昨天怎麼也不問清楚她住在哪,這下倒好,要找人都找不到!”李夫人煩躁地將手中看了一半的賬本丟下,對著站在門口的八字胡管事道,“你去門口給我站著!要是今天大姑娘不來,你也就彆回來了!”

八字胡管事擦著額角冷汗唯唯應是,心裡慪得都快噴火了。

李夫人還想再罵兩句,卻見院裡的小廝慌慌張張地從院門口跑過來,於是當即就把火撒到了他的身上:“冒冒失失的,成何體統!”

小廝連忙道:“夫人,門房來報,說大姑娘的馬車已經到門口了!他們已經派了人,把大姑娘引去東角門內下車。”

李夫人騰地站起身來:“可算來了!郭媽媽,你快帶人去院門口接。”

昨天他們嫌侯府禮數不周不肯來,今天說什麼也不能再讓人挑出錯了!

李夫人這邊慌慌張張,薑同雲那兒倒是悠閒自在。

陪她來侯府的還是木樨三人。木樨和柳四娘陪她坐車,陶叔騎馬,另有一個陶振雇來的車夫負責趕車。

門房引著他們進入東角門後,車夫就被留在了下車的地方。早就等在門口的老嬤嬤請薑同雲坐上提前備好的軟轎,帶著幾人往正院裡去。

如今住在正院的,除了侯府的老夫人,自然就是義陽侯夫妻二人。

陶叔作為外男,不方便去後院。進了前院後,他便以轉交書信為由,被引著去書房見義陽侯。餘下薑同雲三人繼續往裡走。

薑同雲掀開轎簾,向外看去。

走在轎旁的老嬤嬤立刻殷勤地問道:“大姑娘有什麼吩咐嗎?”

薑同雲笑了笑:“我瞧這院子和以往不太一樣了。那些花都是新種上的?”

祖父在時,正院裡種的多是些寓意好的樹木,諸如鬆、柏、櫸、樸,又或是桂、梅這類花樹。

如今這院子裡倒是一棵樹都見不到了。

老嬤嬤不知道薑同雲在想什麼,笑著答道:“是去年種的。最近兩年金陵時興種新品的牡丹,侯爺就吩咐人把院子裡的花草換了一遍。”

薑同雲放下簾子,沒有再問。

轎子很快就進了後院。

一早就等在門口的郭媽媽立刻走上前來,伸手要扶薑同雲下轎。

薑同雲還記得這位郭媽媽。她和她的丈夫都是李夫人的陪嫁,是李夫人的左膀右臂,心腹之人。

能想到讓郭媽媽到院門口來迎自己,看來這位嬸嬸是真心要彌補昨日之失。

可是以李夫人的性情,這般大獻殷勤,所圖究竟為何?

薑同雲麵上不動聲色,心裡已然轉過好些念頭,也隱約有了一些猜測。

郭媽媽牽著薑同雲下了軟轎,仔細一打量這位闊彆七年的大小姐,不由眼前一亮。

薑同雲的父母都生了一副好樣貌。作為他倆的女兒,薑同雲自然也是個挑不出錯的美人。

七年前,她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就已經是個非常標誌的美人胚子;如今長大成人,已然出落得明眸皓齒、眉目如畫。

加上她體態修長,行止坐臥間落落大方,眉目流轉時顧盼神飛,更添一抹與眾不同的神韻。

郭媽媽一早就準備好的誇讚之語到了嘴邊,也多了幾分真情實感:“大姑娘如今真可稱得上是天姿國色啊。”

薑同雲笑著收回手:“郭媽媽過獎了。嬸嬸今日可在家?”

“在的在的,夫人一直盼著您來呢。”郭媽媽連忙引著薑同雲朝主屋方向走。

繞過影壁,穿過中庭。守在正房門前的丫鬟們打起簾子,請大姑娘入內。

薑同雲剛一進屋,就見坐在上首圈椅上的中年婦人站了起來,滿臉堆笑地朝她走來:“同雲,你可算回來了!”

是李夫人。

她和薑同雲記憶裡的模樣相去不遠,隻是臉頰更瘦削了一些。

薑同雲福身想要行禮,卻被李夫人一把子攔住:“在自己家不用講這麼多規矩!快來這邊坐,讓嬸嬸好好看看你。”

薑同雲不動聲色地掙開李夫人,微笑著在她指的位置坐了下來:“還未拜見過叔父。不知叔父和嬸嬸近來可好?弟弟妹妹們都如何?”

李夫人笑容滿麵:“都好都好。你弟弟今日進學,不在家中。但你向瑤妹妹可是從早上起就一直念著你呢,另外三個小的也都盼著你來。”

薑同雲略一回憶,就一一對上了人。

義陽侯薑弘凱共有二男三女五個孩子,前頭兩個大些的是李夫人所出,分彆喚作薑向瑜、薑向瑤,是一對龍鳳胎,隻比薑同雲小了不到一歲。另外三個都是妾室所出,李夫人倒也不曾苛待,隻是不太熱絡。

薑同雲笑著同李夫人客套了幾句,順著誇了誇她的一對兒女,哄得李夫人眉開眼笑。

見寒暄得差不多了,薑同雲便提起今日來的正事:“還未見過祖母呢。聽說她老人家病了,嚴不嚴重?如今可有好轉?”

李夫人被這麼一提,也想起來自己要做的事情,連忙道:“你祖母病得不重。前兩日大夫來開了方子,喝了幾回,倒也好多了。就是白日裡精神不濟,偶爾多思多慮,時常念著你們這幾個孫輩。向瑜向瑤他們一直陪在老人家身邊,老太太心裡就特彆掛念你。”

薑同雲倒沒把李夫人這番客套話當成真的。她隻笑著道:“不知道祖母現在方不方便見人。如果方便的話,勞煩嬸嬸帶我過去看看吧。”

於是二人站起身來,在丫鬟仆婦陪同下往正院後堂走去。

老夫人居住的後堂和李夫人的院子隻隔著一條花磚鋪就的東西向小路。靠兩側院牆的地方種了一溜花樹灌木,倒也裝點出了一個小花園的樣子。

穿過小路,就到了老夫人的院子裡。

李夫人對著坐下門口台階下的仆婦道:“快去告訴老太太,就說大姑娘回來看她了。”

仆婦連忙起身入內告知。

等薑同雲陪著李夫人慢悠悠地走到正房門口時,負責照顧老太太的小丫鬟已經打起了簾子:“夫人請。”

她抬頭快速看了薑同雲一眼,猶豫片刻後才繼續開口:“大……大姑娘請。”

李夫人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小丫鬟一眼,嚇得她連忙縮起脖子。

薑同雲裝作沒看見她倆的這番眉眼官司,笑眯眯地跟著李夫人進了屋子。

屋子裡的窗戶都關著。此時已是下午,太陽西漸,房間裡略顯昏暗。

因為久不通風,屋子裡還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檀香味。

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正端著一碗藥汁,見李夫人和薑同雲金來,連忙放下藥碗去扶躺在床上的老人:“老夫人,夫人和大姑娘來看您了。”

半闔雙目的老人睜開眼,朝著門口二人伸出手來:“是同雲回來了?”

薑同雲微笑著上前,握住老夫人的手:“祖母,是我。我來看您了。”

老夫人立刻抓著薑同雲的手哭了起來:“你可算回來了!”

看著麵前絮絮叨叨說自己有多麼想念大孫女,卻光打雷不下雨的老太太,薑同雲啼笑皆非地拍了拍她的手:“您彆難過了。”

您彆演了。演成這樣我怕自己配合不下去啊。

老太太倒沒聽出薑同雲的語氣有什麼不對。她覺得自己演得相當精妙,聽到薑同雲安慰自己,還以為對方也被打動了,於是“哭”得更加賣力,還把薑同雲早逝的父親都抬了出來。

薑同雲臉上的笑容冷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