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對樓裡眾人說是要回趟柏家,可是同住的兩個姑娘立刻猜出來是要去脫籍,難免心中惴惴,卻也沒多說什麼,就這麼看著宋瑾走了。
春雲將匣子收好後也跟到門口來送她,原本一直沉默著的人看見宋瑾那堅定的身影,忽然張口大哭起來。
宋瑾遠遠的聽見聲音,回頭看去就見春雲張著大口,扶著門框直哭,最終沒忍住,伸手招她過來。春雲見狀,想也不想,張開雙臂朝她撲過去。
比起在柏家,春雲圓潤了些,也黑了一些,大抵是同宋瑾在後院裡曬多了,一張臉看起來沒有在柏家那麼白淨了。
此刻這張圓潤卻有些黑的臉上掛滿淚水,顯得更加臟兮兮的。
宋瑾用袖子幫她抹了又抹,可是剛抹掉,又有新的眼淚落下來,宋瑾忍不住跟著哭起來。
“哭什麼,真能脫籍是好事。”
“要是大奶奶不讓,你怎麼辦?”
“試試才知道讓不讓。”
春雲揪著宋瑾的衣袖不放:“你把匣子叫我收著,是怕抄估麼?”
宋瑾沒有否認:“幫我看好銀子,好不好?”
春雲點點頭,宋瑾忍不住補充道:“若是我脫籍了,一定好好掙錢。你若是在柏家過得不好,我也把你贖出去,好不好?”
“真的?”
到底是從小就在一起做活,與爹娘相處的時間還沒有跟那個蔓草在一起多。
“真的。”
“好,那我等你,以後我還幫你上灶,保證你燒的菜最好吃。”
春雲聽了這個話,信誓旦旦地承諾著,手也撒開了。
宋瑾忍不住掐了一把她的臉:“等我回來。”
宋瑾回了柏家,第一時間沒去紫竹苑,而是先去梅林院找兩個姨娘。
鮮豔的絨花簪子擺在桌上,葉問芙一眼便相中了那隻鮮豔的紅山茶。
“這隻好看,跟從前的我最配了。”
“你這話說的,現在也相配呀。”
二娘趙依柳跟葉問芙關係越發親近起來,兩個人對著簪子有說有笑的,葉問芙一度忘記了對宋瑾的仇恨。
“桃花的也好看。”
“你人漂亮,帶哪個都好看。”
宋瑾有時候想不通,為什麼趙依柳可以跟葉問芙處好關係,是她大度寬容,還是葉問芙收斂了鋒芒?
沒有了男人,她們之間竟也和平起來了麼?
“蔓草,你下回幾時回來,再幫我帶一隻這樣的絨花簪子來,一隻就好。”
宋瑾站在一邊,看二人說了許久的話,此刻聽見問她,才終於出聲:“二娘,四娘,奴婢這次回來,是跟大奶奶說脫籍的。若是事成,隻怕很難再回到柏家了。”
“脫籍?”
兩個人幾乎異口同聲:“你一個人嗎?”
“自然是帶著爹娘一起。”
兩個人臉色都不大好看,倒不是不想宋瑾脫籍,而是此事不易。
“大奶奶能同意麼?”
“隻能試一試了。”
二娘四娘都沉默了。
“你自己小心些應付吧,我聽家裡丫頭說,大奶奶對你……”趙依柳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不是很滿意,你可要當心些。”
宋瑾笑著道好,這才退出了梅林院,徑直往紫竹苑去了。
紫竹苑裡如往常一般,所有下人有條不紊地忙碌著,正屋裡安安靜靜,宋瑾找了蓮心去幫自己遞話,得了允許後才進的屋子。
文雅依然帶著白紵絲?髻坐在主屋裡喝著茶,雖然生前雞飛狗跳,死後卻是披麻戴孝。
宋瑾上前乖乖行了禮,文雅眼皮不抬:“突然回家來,是有什麼事?”
宋瑾沒有含糊,將要脫籍的事情委婉一說,聽得文雅一愣。
“你想脫籍?”
“是,奴婢生而為奴,如今攢下些銀兩,想為自己和爹娘贖身脫籍,還望大奶奶成全。”
“啪”的一聲傳來,茶杯重重地磕在了桌上。
“攢下些銀兩?你哪裡來的銀兩?”
宋瑾老實道:“奴婢做了幾道菜,頗受柴大官人賞識,所以給了不少賞賜。”
“你是罵我摳麼?”
“奴婢不是那個意思……”
“你放肆!”文雅將桌子拍的震天響:“你拿著我的銀子在外頭開酒樓,短短幾個月便攢出贖身的銀子。要說你勤勤懇懇開酒樓,鬼才信你,定是昧了我的銀子來脫籍。”
宋瑾不甘示弱:“大奶奶,奴婢雖然為奴,可是酒樓裡的賬目乾乾淨淨,賬房也是您指派阿榮做的,筆筆清晰,何來昧銀一說。”
文雅怒道:“你當我不知道你的把戲麼?文新的兩個人去了那麼久,你也不正經教東西,如今卻來跟我脫籍。怎麼,還想脫籍了,開家酒樓,賣一樣的菜式來跟我打擂台麼?”
“還有那個柴家,我聽說你跟府衙的人走的很親近啊。怪不得當初敢自薦,連縱火的主意都敢出。你這麼大的膽子,若我今日不同意,你是不是要把我紫竹苑也給燒了?”
“大奶奶,一碼歸一碼……”
“我偏要一起說,怪不得你拖著時間不肯嫁文新,原來打著脫籍的主意,怎麼著?那柴家給你更好的親事了?還是打算雇你去家裡做廚役?”
宋瑾隻想討論脫籍的事情:“大奶奶,奴婢要脫籍。這奴您有銀子,想買多少便買多少,何必非要奴婢一個呢?”
“我為什麼非要你,你不清楚麼?”
宋瑾啞口無言,具體原因她當然清楚。
文雅不乾淨,宋瑾是知根知底的,不然也不會讓她嫁文新了。
“奴婢也是您的幫手,將來出去了,定然不會亂說。”
“隻有死人的嘴巴才不會亂說。”
宋瑾猛然驚住,對於這個世界的殘酷,她似乎一直理解的不夠透徹。
“你爹娘在我手裡,你也在我手裡,我才能安心。想脫籍,下輩子吧!”
文雅瞪著一雙眼睛,徹底否決了這件事。
“奴婢是有價的,對吧?像我這樣的奴婢,您找個人來,十兩銀子便能買到。奴婢隻是想脫籍,沒有要害大奶奶的意思。”
“想用銀子脫籍,想都彆想,是我給你機會出去掙錢的,就算得了賞,也不能歸了你。覺得自己手裡頭有銀子了,腰板硬了,都敢跟我討價還價了是吧?來人!”
文雅猛然站起身來,大吼著叫人來。
柏家的家丁難得的進了紫竹苑,在文雅的吩咐下,將宋瑾一頓綁,堵了嘴,抬著丟進了拆房。
“派幾個人去食鼎樓,將樓裡一個個都給我帶回來。”
“還有她的銀子,給我好好的搜搜!我看她沒了銀子,拿什麼跟我談。”
宋瑾嘴被堵了,身子也被捆了,就這麼直接扔進了柴房裡,左滾右滾脫不了身,想喊也根本喊不出來,隻有嗚嗚的聲音不斷發出。
要說對眼前的事情完全沒有預料是假的,宋瑾之所以把銀子交給春雲,就是怕這一點,可是等事情發生了,她還是束手無策,隻能在心裡祈禱春雲能把銀子藏好?
至於其他,就看明天了。
失約柴家,失約林夫人,失約保保,她隻希望柴夫人大發脾氣,如那日闖入食鼎樓般闖入柏家,當著所有人的麵跟文雅要人,興師問罪。
隻要鬨起來,文雅就有可能放人。
可是宋瑾沒有等到柴夫人來到柏家,先等到文雅帶著家丁進了柴房。
麵對被結結實實捆住的躺在地上的宋瑾,文雅居高臨下,怒意不減:“說!銀子藏哪裡了?”
家丁沒在食鼎樓找到銀子,宋瑾鬆了一口氣。
一個家丁伸手,粗魯地扯掉宋瑾口中的布塊。
“銀子在柴家,我借的。隻要大奶奶願意放人,我立刻取來。”
“哼!你當我傻是吧?就憑你一個家奴,憑什麼可以借出銀子來?”
宋瑾不解釋,隻是反問:“大奶奶不是也借我兩千兩麼?柴家為什麼不能借了?”
提到兩千兩,文雅更加憤怒:“我的兩千兩,你還欠著酒樓的本金和利息,不付乾淨彆想走。”
宋瑾道:“銀子在哪裡,您比我心裡清楚。文新拿去放債,一份本金,兩份利錢,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
“好哇,你跟我講道理是吧。”文雅冷笑一聲,對著旁邊的家丁道:“今天你們就讓她知道知道,什麼叫道理。”
“給我打!”
宋瑾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一根棍子便朝著她劈頭蓋臉地砸來,她本能地縮起身子抵抗一陣陣棍棒。
“大奶奶,奴婢隻是想脫籍而已,您家奴婢有的是,何必為難我。”
“這家奴誰都能贖,就你不能!”
宋瑾從縮著身子硬抗變成翻滾著躲避,結果招來更多的拳打腳踢。
那一刻,宋瑾覺得自己作為人的尊嚴幾乎消失殆儘,一張臉在泥土地上滾來滾去,因為疼痛,她恨不得將整個身子都藏進地裡。
所有人都站著,而她躺著,翻滾著,慘叫著。
她不記得多少年沒有挨過打了,大概是離家之後就再也沒有挨過了,沒想到過去這麼多年,同樣的事情依舊在她身上上演。
“大奶奶……”
宋瑾想求饒,卻被打的開不了口,直到兩隻手插入她的腋下,將她整個人從地上提起來,她被迫伸直了身體。
“說,銀子在哪裡?”
文雅站在她麵前,她的視野出現兩種景象,一部分正常,而另一部分被染紅。兩種不同的色彩將文雅的臉切割成奇怪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