訛人(1 / 1)

“此次從京師來,張先生托我帶話給你,水至清則無魚,有些事情勿要過分追究。”

“你秉性剛直,這是好事,可是用不對地方便是壞事。蘇州又是南方富庶之地,你在此為官千萬小心,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這頭,張先生不放心你。”

“勞張先生記掛,我會小心些的。”

“眼下外頭有李將軍,你聽說旨意沒有?去年才封的太保,今年五月又封寧遠伯,土蠻聞名而色變,眼下外頭倒算平穩。朝中又有張先生,稅賦改革成效顯著,先帝又開了關,製造富紳無數。可是這人口袋富有了,人心卻不古啊。”

宋瑾聽到這裡,心頭想著:古才怪了,等她脫籍了富有了,她也不要天天對著彆人笑。

誰知就在她亂想的時候,那羅大人竟提到了她的名字。

“上回我同這裡的掌櫃說話,倒覺得他說的對,稅賦都在田地上,誰種地誰就苦,怨不得如今越來越多的人賣了田地為奴,耕農的日子苦啊。”

宋瑾想:苦你倒是想想法子啊,不然人家過些年可就要起義囉,不過你誇我倒是沒錯。

“文掌櫃還說些什麼?”

宋瑾暗笑,這是對自己好奇了,羅大人的聲音接著傳來。

“提起了柴家的官司,想法有意思的很,不過有些天方夜譚。至於稅賦,倒是有理的。”

宋瑾聽了老大不高興,跺著腳步上了樓。

“二位大人久等了,小店的新菜蛋黃南瓜,請大人嘗嘗。”

宋瑾笑著打斷了二人的話,兩人見宋瑾上來也就斷了話頭。

相比季舒白,每個人都顯得和善。

“掌櫃的這道菜倒是彆致,色澤金黃,鹹香四溢,若是改成黃金南瓜,怕是有些人又會給它安上好兆頭,成為一道名菜了。”

宋瑾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她怎麼就沒想到呢?等人走了就改名黃金南瓜,禦史大人親自命名。

“大人說的是,小人老實本分,不大會取名。”

羅大人笑:“這老實本分的人可不會說自己老實本分,哈哈——”

宋瑾跟著陪笑,放下南瓜後吹捧了兩句才下樓去,回到廚房繼續忙碌。

兩人吃的很慢,要的菜式也不多,卻偏偏遇上客人不少,宋瑾在後頭忙得沒空顧上兩人,直等到兩人將要吃完時才再次上樓。

“二位大人吃得如何?”宋瑾笑問兩人。

“不錯,掌櫃的,你這菜有點兒意思,正好下個月新知府要到任,我若是沒有回京,定要請掌櫃的幫我做幾道拿手菜給新知府。”

宋瑾一聽,果然是換了知府,不過更喜的是羅大人要她做菜給新知府,這樣一來便可順理成章的拖延婚嫁的日子,她也算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隻是......

“大人既提起此事,小人倒有一事想問。”

“哦,什麼問題,你問。”

宋瑾道:“前兩日小人回柴家,見姑母為官司而煩憂,因此想問問,這官司幾時落定?也好叫姑母安下心來才好。”

羅大人麵色嚴肅起來,撚著胡須道:“這官司本官並未參與啊。”

“這樁官司乃是陳大人審理,上月才從縣裡判定,你姑母不服,又在府衙遞了狀詞。”說到此處他頓了頓才道:“你姑母,有個厲害的訟師。”

一提訟師,宋瑾想起來那日在柴家撞見的秀才,叫莫什麼的。

“這個小人便不知了,隻是擔心姑母而已。”

宋瑾笑著遮掩過去,就聽季舒白繼續道:“這樁官司並不難斷,最慢下月也就定下了,不過......”

季舒白這人說話磨磨唧唧,宋瑾聽得喘不過來氣。

“贏的恐怕不是你姑母,你最好叫她彆抱希望。”

宋瑾訕笑著點頭道好,心中卻已經開始計議。

九月新知府,她能拖到那個時候,恰好官司那個時候落定,那麼最慢她就可以在十月提出脫籍。

那麼眼下最重要是的便是將羅大人的心思告訴文雅,好拖延時間,免得她來硬的。再一個是多存些銀子,畢竟出來了也要生活的,沒銀子就要成流民了。

宋瑾心中有了計較,麵上也就自然起來,那季舒白一邊問起今夜飯資,一邊去袖中掏銀子。

“三錢兩分,嘿嘿。”

宋瑾笑著說了個價錢,季舒白掏銀子的手瞬間頓住,那羅大人也呆看著宋瑾。

“掌櫃的,你這頓飯可夠貴的。我看你這是小店大牌嘛,哪裡來的沒有銅板繳稅,就這一頓都夠你繳的了。哈哈,季大人,今夜這頓飯,你可是虧了。”

柴恒給賞銀給的大方,羅大人給賞銀的時候也不算小氣,主要在柴恒太不把銀子當銀子了,所以宋瑾並不覺得五錢賞銀少。可是今天卻說季舒白這頓飯虧了,這大概就跟五百塊錢丟了不算事,但是花五百吃碗白水麵立刻覺得虧的要死一樣。

宋瑾這頓飯用了心思,菜也不錯,可是要價三錢二分跟訛詐無異,所以羅大人說季舒白虧了。

季舒白愣怔了半晌,還是去袖中掏銀,隻是給的時候問了個問題:“掌櫃的,您可以幫著算下價錢麼?”

虧,要吃的明明白白,宋瑾滿足他。

“大人,今夜也沒吃什麼,貴就貴在那黎朦糕上。”

“你倒說說,這黎朦糕貴在哪裡。”

宋瑾道:“這黎朦糕是本店推出的稀罕物,要做這道點心,得提前數日提取黎朦子中的香氣,數斤黎朦子才提出這一點點。而且要想這黎朦糕能結成塊,還得專門買冰鎮著,方才能成型,所以價格略貴些。”

“是多貴?”

宋瑾伸出一根手指道:“一錢銀子一塊。”

季舒白眯著眼,看著宋瑾胡說八道,半晌笑了一下,將手中一塊碎銀丟進宋瑾手心:“不必找了。”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掌櫃的,有沒有人說你是奸商?”

宋瑾得了錢,心中高興,忽聽羅大人這樣問,張口便答:“大人您這話說的,小人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做生......”

“有。”季舒白搶答。

宋瑾告訴自己大度,因此不跟他計較。

她並不打算再做黎朦糕,主要是太累了,因此才故意要高價錢。一則是將之前實驗的成本收回,二則是讓季舒白打住,彆跟那玉米烙一樣,次次都要吃,那不給她累死。

季舒白付過飯資,與羅大人一同下樓,宋瑾跟在身後相送。

“看樣子,這黎朦糕很合季大人的胃口。一錢銀子一塊點心,旁人聽了還以為是金子做的呢。”

宋瑾跟在身後任由羅大人揶揄,並不辯解,哪知眼前人忽然站定,慌得宋瑾連忙收住腳。

“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季舒白轉過身子看向宋瑾,臉上笑意不散:“煩請掌櫃的明日再做一份,我會安排人來取。”

宋瑾:“......”

羅大人同季舒白走了,宋瑾心頭說不出的感受,又是高興,又是煩惱。

高興在做的東西被人喜歡,煩惱在實在累人,不過這也有個好處,季舒白喜歡,她隻要藏著這門手藝,那將來沒準兒能跟季舒白搭上線,將來或許能用上呢。

這天是中秋,街市上熱鬨異常,可是對宋瑾而言,她的熱鬨在廚房裡,鍋鏟一直揮到臨近亥時方才結束。

等忙完了這些,難得因為中秋不宵禁,宋瑾也沒心思去外頭看看,整個人累的不行。倒是春雲跟紅杏采薇幾人活潑的不行,嚷嚷著出去看看再回來收拾,宋瑾也就不約束,由著她們三人連帶著阿榮和一個夥計一道出了門。

幾個丫頭出去看花燈,兩個婆子也沒閒著,搬了個方桌到後院中充當案台,又把用剩的黎朦子供在岸上,白日兩人做好的月餅,還有不知道哪裡來的鮮花一起擺好。做完這些便站在那裡拱手拜月,口中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兩人拜完了還不算,拉著宋瑾也來拜。

“拜什麼呀?”

宋瑾想著中秋團圓,她如今在這裡可沒法團圓。

“按理來說你今日當跟你爹娘一起過這團圓節,可是咱們忙著,回不去,你便在這裡拜月。”

“將來你若是有了相公孩子,也是要替他們拜月,祈求平安團圓。”

宋瑾被拉到方桌前,抬頭便是銀盤圓月,與二十一世紀所見並無異樣。

她就那麼靜地掛在空中,俯視世間一切悲歡離合,太平盛世也好,戰火紛飛也罷,該來的都要來,該走的自會走,求誰也沒用。

宋瑾呆了半晌愣是沒有拜,兩個婆子有些急了,伸手推了推她。

“要拜的,求個平安團圓。”

宋瑾淒然一笑,學著婆子的樣子並攏雙手,緊閉雙眼,祈求自己平安順遂。

不求大富大貴,隻求平安終老。

兩個婆子見她拜了,笑道:“成了,拜完月咱們也該吃吃,該喝喝。”

“他們兩個還沒有拜呢。”

宋瑾指的是留在店中的那個夥計。

“這男子不拜月,男子呀祭灶。”兩個婆子一邊說話,一邊撤掉上頭的祭品,隻留下了月餅。

宋瑾在一邊看著,她對這舊日習俗所知不多,隻有個大概的印象,畢竟在二十一世紀實在不算重視。

幾人一邊端了飯菜上來,一邊說著話。

“那幾個丫頭小子過會子該回來了吧?”

“年紀輕,也不知道累,忙一天了還往外頭跑。”

宋瑾聽幾人說著閒話,回頭進屋裡抱出自己那包寶貝瓷器,自顧自倒上茶。

“掌櫃的,今兒咱們喝酒吧。”

兩個婆子嘴饞,不想喝茶想喝酒,宋瑾並不攔著。

“成,你們喝酒,我坐這裡喝茶。”

後院裡有棵桂花樹,宋瑾搬了張竹椅,一把春凳在樹下,在春凳上泡好了茶後便整個人坐進竹椅裡,端著茶杯,翹著二郎腿,呆看空中圓月,那竹椅被她坐的吱呀亂響。

婆子們在談笑,外頭也熱鬨,偶有炮仗的聲音傳來,宋瑾就那麼靜靜地坐著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