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1 / 1)

柴恒急急辯解,柴夫人信不過,倒是季舒白出來打圓場:“好了嫂子,柴大哥你還不知道麼,他不鬨這些的。”

“從前是不胡來,現在認識了一幫不知道什麼人,整日帶著他出門玩鬨,誰知道最後玩去哪裡了。”

柴夫人也委屈的緊,伏在桌上哭訴:“我嫁過來這麼些年,我也知道他是厭棄我了,從前想著外頭的姐兒,如今是連哥兒都惦記上了。”

“我沒有......”柴恒見夫人哭,立刻從季舒白背後跳了出來,“我與他們數日不來往了,你不是都知道的嗎。”

柴夫人不理,兀自伏在桌上哭泣。她嗓門大,罵起人來中氣十足,哭起來也是驚天動地。

季舒白聽見哭聲,眉頭微擰,就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時,柴恒已經撲過去哄了。

“好了娘子,你彆哭了,我往後與他們斷了聯係,多在家中陪你可好?”

形勢扭轉之快,令季舒白哭笑不得,隻是這場麵他見慣了,索性轉身出去,留他二人在這裡互訴衷腸。

而此刻的宋瑾,已經抱著那幾件德化白釉的瓷器,喜滋滋地跑遠了。

對宋瑾而言,她完全不在乎這場“緋聞”,一門心思全在這場功夫茶成功表演後能得多少賞銀,所以把茶藝練好是她眼前唯一重要的事情。

手中這套瓷器比之前借回來摔碎的那套更加適合做功夫茶表演,宋瑾索性狠狠心,又提高了難度。

手指耐不住熱,她就強迫自己端著盛了開水的茶杯一遍遍去燙,有好幾回宋瑾都覺得自己那手指頭上的肉都差不多燙死了,因為已經沒多大知覺了。

就這般練到八月初,柴家那邊來人通知,日子定下了,是私人的宴會,不要張揚,要悄悄的,又將那日裁的布衣送來,叫他當日穿上。

宋瑾一一應下,許諾當日一定準時到場。

是臨近中秋的日子,蘇州街頭四處彌漫著木樨香氣,好聞的很。

時間雖定在下午,宋瑾卻在早上就到了柴家。換了一身新裁的菊蕾白布衣。

宋瑾很少穿這樣淺色的衣裳,不為彆的,不耐臟,下人穿著多有不便,所以這還是她頭一回穿。猛然一看,覺得人都光鮮了。

宋管事告訴她今日季舒白和盧駿年也會來,連著禦史大人和柴恒,一共四人的小家宴,客人還未到場。

宋瑾心中有了數,先到廚房將菜準備好,這才在下人的帶領下進了內院。

說是內院,其實大半是花園,宋瑾在湖上八角亭裡見著了柴恒,倒沒什麼要求,就是再演練幾次。

還好這次柴恒再沒抓她的手,也沒嫌棄她的手,宋瑾心裡舒服許多。

這位禦史大人在下午臨近酉時才在季舒白和盧駿年的陪伴下過來,宋瑾對這裡的官場之事雖有理解,卻極為宏觀。

她知道海瑞,知道徐階,知道張居正,卻不知道某年某月某個禦史到了蘇州要乾什麼,隻看到柴恒嚴陣以待。

這種官商聯接一事,她也不好多問,隻好裝作啞巴不聞不問,心裡隻盼著賞銀豐厚。

用晚飯之前,柴恒身邊的小廝前來召宋瑾到內院去,宋瑾心中明了,自然是為了那茶。

還是那間小亭,宋瑾的心情不似那日悠閒,畢竟柴恒都認真對待的人她也不敢怠慢,因此心中惴惴,跟著小廝走著,也沒了看風景的閒心。

宋瑾抵達亭中時,看見桌上已經擺了一套茶具,便明白柴恒已經安排過了。

“羅大人,這位便是剛剛提到的文掌櫃,不單單會做廣東菜,說是還會茶藝,今日特意請來烹茶。”

柴恒難得那麼正式,宋瑾不敢怠慢,忙拱手行禮,人還未直起身子,就聽一個低沉儒雅的聲音道:“今日敘舊,不講那些虛禮,既要烹茶,就過來坐吧。”

語速平緩,聲音清潤低沉,宋瑾聽得十分舒適,謝過之後忍不住抬頭去看那人,就見那人一身鶴灰緞地祥雲紋的直身衣,因是坐著看不清腰帶和鞋子。頭戴唐巾,麵頰窄瘦,年約四十。雙目不大,卻透著慈祥的光。整個人看起來不太惹眼,倒是一把胡子極為矚目,頗有點美髯公的意思。

人到中年的儒雅文官,宋瑾在心中定了性,通常這類人不會當麵給人難堪,於是在那個預留好的位置上坐下了。

茶器茶葉開水碳爐早就備好,宋瑾一一取來使用就好。

桌上原先擺好的一盆水果被下人悄悄挪開,一股熟悉的香氣鑽進宋瑾的鼻孔,突然靈光一閃,抬眼去追那香氣,一個麻麻賴賴的東西進入了她的視線。

素來聽聞古人以香為雅,可是這八月天氣在院中燃香,一則有些熱,二則實在破壞了茶的香氣,於是有些人便養成了用新鮮水果替代焚香的法子,檸檬的香氣就是這麼來的。

宋瑾一眼就認出擺在盤裡那麻麻賴賴的東西是檸檬的親戚,這可是個好東西,隻是眼下不是關注檸檬的時候,宋瑾隻好暫時壓著小心思,一心一意準備表演功夫茶。

“從前在廣東的時候,當地人倒是愛喝茶,以至於我也養成了這個習慣。隻是沒想到,到了這蘇州,竟然還有人會廣東的泡法,倒是叫人意外。”

宋瑾正在準備取茶,手上不停,心中卻在感慨聲音真好聽,她猜他此刻應該是撚著胡須在說話,像是早年看過的古裝片。

可惜她不敢走心,一門心思準備著茶葉。

茶碗擺好,宋瑾先炫了一個小技,用茶蓋貼著茶碗的邊沿用力一擰,那茶蓋就貼著碗沿快速旋轉開,一下就吸引了眾人目光。

“哦,還能這麼玩的,哈哈哈——”

羅大人感慨一聲,眾人的目光一下都落在宋瑾那雙手上。

在蓋子即將沒有動力之時,宋瑾不緊不慢地抓住提手,側放在碗沿上,開水從茶蓋側邊澆進茶碗,確保內外同溫。

手指緊按住茶蓋,左右晃動那注滿水的茶碗,接著提起蓋子,竟然連茶碗也一同提起。

宋瑾得意地抓著蓋碗提手在眾人麵前展示一番,引得那羅大人大笑:“是有兩下子。”

茶碗歸了位,揭開蓋子,將水儘數倒出,再丟一把上好的武夷茶。

“從前聽人烹茶,都言是雅事,如今看文掌櫃放茶葉,倒多了幾分瀟灑之意。不錯不錯,有點兒意思。”

羅大人一直誇著,宋瑾猜到柴恒臉上一定笑開花,心裡也高興,手上動作越發大開大合起來。

茶碗注水,要一直注到漫出茶碗,用茶蓋內側沿著碗沿繞一圈,表麵的一層水順著茶蓋內側流淌出去。

“這叫刮沫。”宋瑾開始一邊演示,一邊解釋,話音未落,手指用力一旋,那茶蓋貼著碗沿再度旋轉起來,這一回竟然還回了頭。

“這個叫時來運轉。”

“哦,有點兒意思。”羅大人也不似一開始的儒雅鎮定,此刻頗有點一驚一乍的意思。

蓋子蓋住茶杯,按緊後畫圈搖晃。

“這個叫搖香。”

宋瑾晃了兩晃後也不停留,揭開蓋子壓住大半碗口,將茶水往帶斜口的深杯裡倒去、

“這個叫出海。”

杯子裡有了茶水,宋瑾也不急著倒茶,而是再次注水,重複之前的動作,隻是在搖香之後便停止了,蓋著碗蓋燜泡。

深杯裡的茶水倒入茶盅,也不遞到各人麵前,而是一一倒掉。

“這個是洗杯。”

洗茶葉的水宋瑾可不敢給各位喝,隻等著第二杯茶出來再遞給各位老爺。

“本官在廣東多年,也不曾見這麼細致的泡茶手法,聽你口音似乎也不是廣東人,為何會如此泡茶?”

宋瑾一聽又來了,沒有辦法,隻能繼續扯謊。

“幼年家中曾有一位來自廣東的奴仆,這是他家中慣常的泡法,後來教了在下,所以略會一二。”

洗杯說話的功夫,那茶已經悶泡完畢,宋瑾將新的茶水倒入深杯,再從深杯倒入茶盅。

上好的武夷茶,茶湯紅亮,茶盅瓷白,二者放在一起,紅者愈紅,白者愈白,甚是賞心悅目。

四杯茶一一遞到各人麵前,宋瑾看見柴恒伸手去抓那茶杯要喝,結果提到一半瞳孔瞬間放大,杯子被迅速放下,手也縮到了桌子下麵,明顯是被燙著了。

宋瑾垂下頭,壓著笑,她自己也沒好到哪裡去,左手正在桌下緊緊捏著右手兩根手指強行降溫呢。

另外兩人沒他急,顯得體麵不少,倒是禦史羅大人,似乎習慣了這滾燙的溫度。

隻見他先抓起茶杯,放在鼻尖下嗅了嗅,道:“不錯,是今年新出的武夷茶。”

接著放下杯子,娓娓道來:“說起這廣東的泡茶,少見江南喝慣的綠茶。除了武夷茶,他們本地產一種單樅茶,喝慣了也是極香的。”

“大人說的可是鳳凰單樅?”宋瑾非常不合時宜地插了嘴。

“哦,你還知道鳳凰單樅?”

宋瑾笑笑:“聽家人說的。”家人自然就是前麵說的家中老仆。

羅大人聽見有人跟他說起廣東茶葉,興致也起來了:“沒想到在這蘇州還能遇見對廣東這般了解的人,是本官小覷了這蘇州了。聽柴公子說你還會做廣東菜,不知道今日給本官準備的是什麼呀?”

宋瑾道:“大人嘗過便知。”

她不敢講,怕柴恒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