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柴恒這種人家當上管事的,沒有一個不是人精,嘴上客客氣氣,心裡怎麼想可就不知道了。
宋瑾也好不到哪裡去,笑著拱手作揖道:“宋管事,在下今日前來是想同您過一下七夕宴席的菜單,看可有什麼要求或者缺漏,今日一並補上。”
“還是文掌櫃想的周到,來,坐下談。”
宋瑾遞上自己列好的菜單後便坐在下首,等著宋管事慢慢看單子。
宋瑾還是頭一回接這樣的生意,小心一些總是必要的,這樣的人家宴客,必然不是一般人,她也不敢怠慢。
宋管事仔細看過單子,道:“菜式倒是新鮮,不少是老夫不曾見過的,不過掌櫃的手藝主家信得過。我看這單子沒有問題,我也留下一份,若是有什麼變動,老夫會派人到食鼎樓轉告掌櫃的。”
宋瑾笑著謝過了,又問起傭金一事,那管事道:“這平常雇廚役,那都是帶著名號的,多得是從京師退下來的。文掌櫃雖然開店不久,不過這廚藝倒是很受主家賞識,所以這傭金自然不會虧待了您,三十兩,可行?”
宋瑾心裡樂開花:“那就勞煩宋管事替在下謝過柴大官人了,那這裡要用到的菜......”
“這些掌櫃的自行準備就好了,免得宅中廚役準備的不合適,口味不好才是大問題。”
宋瑾笑的更開心了,這不就可以揩油了嘛,她這個中間商賺差價賺定了。
等謝過那管事,宋瑾才離開柴家。
一離了柴家大門,宋瑾就伸出三個手指頭。
三十兩哎,能買下一間僻靜處不帶院子的兩層小樓了,換句話說,等脫了籍,她就可以買下一間小樓,住處是沒有問題了。
可是再一細想,又很泄氣。
三十兩買小樓,那得脫籍,可是脫籍的銀子隻怕是要帶院子的小樓才能行。
她記得曾經看過的一個例子,買奴的銀子按每年六分息計算,在主家多少年就得按多少年算,幾隻鵝換來的奴仆,等贖身時恐怕要用帶院小樓才能贖出。
付費打工,打的越久欠的越多,大概就是如此。
而且宋瑾不能隻自己一個人出,必須得帶著爹娘一起脫籍才可,這下更貴了。
想的越多頭越痛,宋瑾乾脆將腦袋一甩,不想了,先存錢,何況三十兩至少大半要歸於文雅。
這天回去之後,宋瑾就開始專心為七夕的事情準備起來,連佐料都單獨準備了一些,直等到七夕這日早早的帶著一個婆子和紅杏一起往柴家去了。
柴家廚房比柏家還要大,下人也更多,宋瑾準備特色菜式,一般菜式也就交給自家下人打理就好。
碌鵝是少不了的,白切雞和清蒸魚婆子是熟悉的,苦瓜湯是容易的,這一回宋瑾的心思主要在小菜上,心思花的多。
第一道便是脆皮五花肉。
這肉一定要肥瘦相間,鍋裡添水,加酒,蔥結,生薑和鹽,將整條五花肉放進去,讓水浸過。
小火慢煮,中途撇去浮沫,一直煮到水份幾乎燒乾,這肉裡裡外外便都熟了。
豬肉撈出後用小針把豬皮細細密密地紮上孔,一直晾到半乾,再下油鍋慢煎,一直煎到四麵金黃,油香四溢便算成功了。
這肉裡並沒有多少味道,所以蘸料便顯得十分重要。五香粉加上宋瑾自己磨的乾辣椒粉,又是一道旁人不曾見過的菜。
宋瑾這邊準備著五花肉,那邊豌豆早已處理好。
豌豆是最新鮮最飽滿的豌豆,鍋裡得用豬油,加上一塊生薑去嗆,等豬油化開,鍋裡飄香後倒入豌豆,直炒到豌豆皮爆開,再加早就準備好的雞湯淹沒,用小火慢慢煨著,直到豆子將雞湯幾乎吸收乾淨。撒一點點鹽,加一點點團粉水,勾上薄薄的玻璃芡兒,便可出鍋。
這道菜最講究的是豆子和火候,豆子不新鮮就不夠甜,火太大容易乾,用雞湯和豬油煨出來的豆子,帶著豆子的天然甘甜,和肉脂的鮮香。吃起來是又甜又糯,比之前的蠶豆煲有過之而無不及。
等這道豌豆好了,那邊管家已經來吩咐,說是可以上菜了,宋瑾忙端著碌鵝跟管事的出去了。
柴家頗大,出了廚房,宋管事帶她穿過一個八角門,兩人沿牆根走著,另一側便是一片湖水。
湖邊綠樹成蔭,湖麵輕風推波,九曲橋上走過便可聽見前方有絲竹之聲傳來。穿過假山小徑,一間兩層小樓出現在眼前。
屏門大開,宋瑾看見樓裡數張桌子,但是坐了客的隻有一桌。圍著那桌子有三四位美豔歌姬成半包圍姿態坐著,有抱琵琶的,有撥弄箏弦的,有吹笙簫的,熱鬨異常。
宋瑾忍不住瞥了眼那幾位客人,不禁腳下一頓。
青竹竿子赫然在內。
這下好了,任歌姬談唱什麼她也聽不見了,滿腦子想的都是千萬彆被認出來。
等再瞥第二眼,完了,青竹竿子旁邊坐的是那位盧大人。
宋瑾歎氣,看命吧。
一道碌鵝獻上,宋瑾還沒有開口呢,那柴恒就開始介紹起來了。
“盧大人,您不是在廣東任過職嘛,這道菜說是正宗的廣東口味,您嘗嘗。”
宋瑾垂首切了那道鵝,一塊一塊擺好後放在桌子中央,死活不肯抬頭。
那盧大人聽見說是廣東菜,立刻來了興致,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裡,略嚼了嚼,道:“這菜本官還是頭一回吃,肉中帶著絲絲甜香,倒是有些廣東叉燒的意味在裡頭。雖沒吃過這道菜,也知道這是廣東口味。”
盧俊年一句話算是定了這道菜的出身,宋瑾這廣東手藝沒騙人。
就在宋瑾要謝之時,忽然伸過一隻手來,修長的手指撚著一顆碎銀,宋瑾抬頭一看,卻是季舒白。
四目相對,都有些驚訝。
“咦——這不是那日柏家見過的那......那什麼,叫什麼來著?”盧俊年抓耳撓腮想不起來。
宋瑾垂首道:“在下文子晉,柏家主母乃是在下姑母。”
“對對對,就是你,我記得你,怎的成了廚役?”
宋瑾笑笑:“在下從小不擅詩書,好學廚藝,蒙姑母抬愛,借了些銀兩,容在下開了間小店,以此為生。”
“原來如此......”
宋瑾一邊答話,一邊伸手去接過賞銀,抬眼看見季舒白那辨不清喜怒的表情,心虛的很。
不知道怎麼回事,每次宋瑾看見季舒白就心虛,不知道因為這身假皮,還是那帶著不可改人目的的火災,又或者是因為自己腦子糊塗,信口念的黃詩。
心中祈禱數遍千萬莫要計較時,那冤孽開了口。
“你可知,你姑母日前正在與柏家打立繼官司?”
宋瑾握著銀子,垂首答:“有所耳聞,不過終究是柏家之事,在下姓文,不好多問的。”
冤孽沒再開口,倒是柴恒,催著叫上新的菜式,宋瑾逃難似的跑了。
宋瑾沒再親自上菜,而是窩在廚房準備現炒的菜式。
手中捏著鍋鏟,心裡卻憋著氣,想想自己好像除了念黃詩,也不曾得罪過那姓季,怎麼回回見她都沒有好臉色?
莫非此人不會笑?
那哭呢?
宋瑾心中納悶,存心要折騰他一下,於是視線瞥向了那鱔段。
那碟子爆炒鱔段上桌之時,宋瑾悄悄地跟在後頭,卻不進屋裡,隻藏身在院中太湖石後頭偷偷看著。
今兒的辣椒她沒有像那日自己吃時爆炒許久,隻炒至斷生,辣度不低,宋瑾有心想看季舒白失態的樣子。
“來,舒白,你在京師多年,不知道口味可有變化。這道菜既不是蘇州口味,也不是廣東口味,是今日廚役做的特殊口味,你嘗嘗。”
宋瑾想那柴恒也是有意思,看幾人說話的樣子似乎十分相熟,不過轉念一想,不熟的話何必在七夕邀到家裡。
季舒白聽了他的話,夾了一筷子鱔段放進口中,宋瑾有些遺憾,怎麼沒跟那日起哄一樣,叫他吃辣椒呢?
正遺憾間,忽見季舒白眉頭緊皺,以手捂嘴,表情似是十分痛苦。
“這是什麼?這麼辣?”
說完微微鬆開手,宋瑾瞧的真切,手掌之下季舒白吐出舌頭,使勁哈氣。
像夏日裡快被熱暈的狗,還是很大隻那種。
屋裡的人辣的話都說不清,院裡的那個憋笑憋的臉頰生疼。誰知正歡樂間,忽聽背後有人喊她:
“文掌櫃?你怎的在這裡?”
宋瑾:“......”
“唉,掌櫃的,你瞧瞧這菜,竟比那日的還要辣。”
柴恒叫了她,這會子真逃不掉了。
宋瑾訕笑著走過去:“大人,可是這菜有什麼問題?”
盧俊年眼眶發紅,吸著鼻子道:“這菜辣,太辣了,是哪裡的口味?”
宋瑾啞口,如今大家都還不大吃呢,算哪裡的口味?
算她記憶裡的口味。
“此乃四川口味。”宋瑾猜這群人沒去過四川。
“不是......”那盧俊年想說話,又被辣的嗆回去。
宋瑾瞥了眼季舒白,就看見他一隻白皙的大手捂著嘴,眼睫微顫,瑩瑩燭火下隱約可見一滴淚珠。
“撲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