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婉自顧自說著,像是要將十餘年的怨恨全部傾吐,“後來我又想,若是他與我搶蓉姐兒該如何是好。”
“該如何是好。”
秦物華阻止她繼續的話,拍了拍陶婉的肩膀道:“陶阿姊,蓉姐兒在等你呢,快把湯麵給她端去吧。”
“她該餓了。”
陶婉抹去眼角殘存的淚水,扯出一抹牽強的笑意,“是啊,我的蓉姐兒還在等我呢。”
“我該走了,去找我的蓉姐兒,沒有娘親待在身邊,她會怕的。”
秦物華笑著送走陶婉,在水盆中將嫩綠的秋葵衝洗乾淨,摘去菜蒂。
生的秋葵內裡中會有透明黏液,有些人覺得惡心,索性一碰也不碰,但秋葵焯水熟透之後,粘液就會消失,和裡麵的秋葵籽融合在一起,成為沒有什麼味道的蔬菜。
隻是,這一切都需要忍耐。
忍耐到人無法忍耐的一步,當機立斷,斬斷所有聯係,才能破而後立,取得新生。
不然,就會如生秋葵粘液一樣,拉拉扯扯,理不清、斷不明。
秦物華將秋葵一分為二,鍋中燒水煮沸後放入秋葵段和少許鹽,放鹽是為了讓秋葵保持青翠的外表,秋葵焯水熟透之後撈出來過涼水。
接下來就可以調製料汁了。
鹽、糖、醬油、香油、香醋還有蒜泥攪拌均與,澆在放秋葵的盤子中用筷子拌均勻,讓每一塊秋葵都沾上料汁。
涼拌秋葵就做好了,秦物華用筷子夾起一塊送進嘴中。
秋葵爽口,焯水之後的土澀味被全部取出,隻留下蔬菜最本真的味道,料汁調得剛剛好,既不會過鹹,也不會過酸,嘗起來恰到好處,清脆爽口。
林序南現在遮擋的簾子走進來,沉默站在秦物華身前。
方才陶婉剛進來的時候,他察覺到二人有私心話要談,索性到院子中劈柴,給她們兩個留下談話得空間。
秦物華勉強笑了笑,嘴角一絲笑意也無,她垂下眼,眼睫投下密密的陰影,輕聲喚他,“阿大。”
林序南上前一步,半蹲下身子想看看秦物華有沒有哭,汗濕的手掌扶在膝蓋上,抬頭看了看她的臉,發覺沒有淚痕鬆一口氣,“我在這。”
秦物華閉了閉眼,長出一口氣,手撐在桌麵上躲避半步,退出交纏的熱氣,替他撫平領口的褶皺,緩聲道:“沒關係,我沒事。”
“你能幫我把豬肉剁成肉餡嗎?我想著做肉丸子湯喝。”
林序南知道秦物華心中有所顧忌,忽略心下隱秘的失望,直起身笑著回:“好啊。”
蓮藕削皮剁成碎,和豬肉餡放在一起,放入調料攪拌上勁後團成一個個小圓球放入裝滿煮沸清水的鍋中,丸子先是撲通一聲沉底,後來熟透了就會慢慢飄上水麵。
胖乎乎的圓團子挺著圓鼓鼓的肚皮在水裡打滾,秦物華下進去一把小青菜,放上少量醬油、香油調味。
今天吃得清淡,秦物華還到街上買了隻熏雞當配菜。
秦唯江踏著黃昏的日光回家了。
飯桌上一向是秦家最好的談事地點,秦物華為他盛一碗蓮藕豬肉丸湯,自己的勺子在碗中攪一攪放涼。
她像是想起什麼道:“江哥兒,陶阿姊和蓉姐兒在咱們家暫住幾日。”
“不要驚擾到她們。”
秦唯江有些詫異,還是點頭應好,“我會注意的。”
秦物華心不在焉吃著碗裡的菜,想起小說中的情節。
小說中的男主沈碧雲似乎有一個英年早逝的白月光,她的名字叫什麼來著?
好像是叫…
江蓉兒?
這個名字怎麼聽起來如此耳熟,秦物華想夾一筷子秋葵,夾了個空,把空筷子送進嘴裡,被一旁的林序南看到,用公筷撥幾塊秋葵放進秦物華的碗中,秦物華從記憶中脫身對他笑笑。
然後就收到了阿大一臉憨厚的羞澀麵孔。
秦唯江:……莫名不爽。
秦物華笑過之後就低頭認真喝湯,腦子嘰裡咕嚕亂轉。
沈碧雲幼年喪母,沒有得到母親的疼愛,因此有嚴重的戀母情結。
正好江蓉兒的臉十分神似他早逝的母親,因此在成為天子之後,他就將江蓉兒收入後宮和她開始了虐戀情仇。
蓉姐兒的父親姓江,和小說中江蓉兒曾說過她父親喝醉時常常毆打她們母女兩個,最後她的母親不堪受辱,在一次護著她的時候被父親意外毆打致死,她也因此憎恨上父親,將他告上衙門。
為此還受了不少苦頭,生生被打了三十杖,半條命都沒了。
好在惡有惡報,江蓉兒的父親最後被判處砍頭死罪。
這一切的一切,都與眼下的境況何其相似。
秦物華歎口氣,嘴角撇了撇,整個人散發出一種‘我非常不高興’的氛圍。
秦唯江看不過去,撂下筷子問道:“阿姊,發生了什麼煩心事嗎?”
秦物華不想提,轉念一想,萬一秦唯江可以提出什麼新點子呢,萬一新腦子比舊腦子好使呢,她於是細細將白日發生的事情說出口。
秦唯江不時點頭示意自己認真聽著,思索半刻道:“阿姊是想要江成入獄,再見不到陶婉母女二人?”
“是啊,這樣她們兩個才能安心過日子,不然哪日江成出現,一切不就又回到原點了嗎?”
瞧著蓉姐兒今日小貓似的可憐模樣,小小年紀經曆著一番遭遇,怕是以後都會心有陰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從此中逃出去。
還有陶婉,她全憑蓉姐兒吊著生活的奔頭,若是蓉姐兒有一天不在了,秦物華都不敢想之後會發生什麼。
秦唯江心中有無數醃臢的法子折磨江成,可這件事情後續秦物華一定會跟進,所以要想一個不出錯,又能擺在明麵上過得去的法子。
他咬破勺子中的豬肉丸子,咽進肚子裡,想到了一個人。
一個絕對會管這件事情的人。
“阿姊,不若,去問問嚴書吏。”
秦物華一怔,“嚴書吏?他哪管這塊啊?”
秦唯江神秘一笑,“不,他會管的。”
秦唯江對林序南拋去眼色。
秦唯江:不要動自己的人手。
林序南:為什麼?物華這麼難過。
秦唯江:阿姊一定會去看他,看看這人最後的終局。萬一阿姊發現……
林序南不自覺打了個顫:知道了。
秦物華放下筷子,“我去看看陶阿姊,你們先吃。”
陶婉守在蓉姐兒身旁,為她掖了掖被角,手裡拿著扇子為她驅走夏日的炎熱。
蓉姐兒喝了安神的湯藥,不一會就揉眼睛說自己困了,在床上小狗似的一蜷,靠在陶婉手上乖乖睡著了,臨睡之前,看到的是母親的身影。
睡醒之後,也一定會是母親的身影。
陶婉撥去她散落的碎發,為她輕聲哼唱兒歌,哄她入睡,祈禱她的夢中一片安寧。
秦物華雙手抱臂靠在門上,等蓉姐兒睡得熟了,輕聲喚她,“陶阿姊。”
陶婉扭過頭,投在地上的人影驚擾到她敏感的神經,她下意識想要大聲呼喊求救,看見是秦物華鬆口氣,輕手輕腳走出去,關好門,拉著秦物華到稍遠但是能一眼看到房間的地方說話。
秦物華再一次感慨母愛的偉大,她的母親可以為了她們三個算無遺策,臨死之際還割舍不下,陶婉可以為了她的女兒蓉姐兒支撐起支離破碎的家,從家中逃脫獨立門戶。
她沒有說要找嚴書吏的話,轉而開口道:“陶阿姊,你有沒有想過送蓉姐兒去上學?”
“我不是說蓉姐兒現在待在你身邊不好。”
陶婉明白了秦物華的言下之意,她揪了兩下衣角,將其扯得皺皺巴巴,又欲蓋彌彰地撫平,到底留下了痕跡,水洗過後才能徹底去除,“我,我還沒攢夠銀子。”
“我想著送她去學堂的。”
秦物華搖搖頭,儘量讓自己顯得柔和無害,不要驚擾到驚弓之鳥一般的陶婉,“我不是指責阿姊,隻是,你定然要去擺攤,早早出去,留蓉姐兒在家中也是不放心的。”
“不若送她去學武?包食宿的,到時候和流姐兒可以搭個伴,你也能放心出去,和武師傅們說一聲,隻能由你去接蓉姐兒,其他人一概不許見她。”
“到時候你就安心賺錢養家,蓉姐兒也學了東西,之後不想學武了也可以去學彆的,隻是要等此間事了。”
陶婉垂頭,看著地上單薄的影子,半響,她抬起頭,眼底的恨意幾乎燃燒,“我一定會解決掉和江成的爛事。”
“他怎麼敢欺負我的蓉姐兒。”
“我還要和我的蓉姐兒過好日子呢。”
秦物華被這股恨意激起記憶中的名字,她喃喃開口,小聲問道:“蓉姐兒的名字是隨父姓嗎?”
陶婉猛地抬頭,“我都忘了,我都忘了,我的蓉姐兒原本是叫江蓉兒,要改一個,改成什麼呢?”
“物華,你也替我想想。”
秦物華後退一步,“江蓉兒,名字不好,不如和陶阿姊你姓?”
“陶蓉,不夠好。”
陶婉嘴中念念有詞,“秋到芙蓉如亂綺,芙蓉意與黃花倚。”
“便喚,陶秋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