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來敲門，是鄰家有什麼要緊事嗎？

秦物華雙手在圍裙上擦去水漬，衝阿大勾了勾食指，“走，咱倆一塊去開門。”

來者正是昨日遇見的陶婉，陶婉右手邊牽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女童，頭上梳著雙平髻，迷迷瞪瞪睜著眼，見到漂亮姐姐開門，奶聲奶氣喊：“姊姊好。”

陶婉麵色忐忑，見到秦物華臉上掛著笑，沒有對自己帶女兒來有不滿才稍稍放下心，她囁嚅開口，“秦姑娘，我來學手藝，女兒離不得人，蓉姐兒很乖巧的。”

“不會給您添麻煩的，我……”

秦物華打斷陶婉的話，“陶阿姊這是說的什麼話，小孩子最離不得母親，有您看著我也放心的。”

她側身讓開縫隙，軟聲對著兩人道：“進來吧，吃早飯了嗎，等會兒一塊吃點。”

“這，這怎麼好意思。”陶婉連連擺手，見孩子困得腦袋直打架，彎腰把她抱進懷裡，緊了緊孩子的衣領。

阿大順手關上門，落後秦物華一步跟在身後。

“等下就要出早攤了，正好等會兒陶阿姊跟著去看看。”秦物華走進廚房，示意阿大先把早食用的東西搬到車上。

自己又炒了一道清炒豇豆，把前幾日買的木桶洗乾淨，放進去剛蒸好的米飯當作主食。

紅燒肉的火候也差不多了，阿大還在一件一件把東西往車上搬，秦物華掀開鍋蓋用筷子嘗了一塊燉好的豬肉。

稍微有點異味，不是很重，不仔細嘗幾乎嘗不出來，肥瘦均勻的五花肉在齒間一抿就化了，肉香撲鼻，味道正正好好。

舀一勺肉湯淋到飯上，再把燉好的紅燒肉和炒豇豆裝進盒子裡蓋好保溫，雖然到中午一般都涼了，至少心裡有個安慰。

阿大搬好東西抹了把頭上的汗，秦物華揮揮手示意他走到前麵，筷子夾了一塊肉，“張嘴。”

阿大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乖乖張嘴。

一塊紅燒肉喂進嘴裡，秦物華笑眯眯安撫自己的得力員工：“怎麼樣，我的手藝不錯吧。”

阿大臉上飄起兩團紅暈，呆呆點頭，“好吃，好吃。”然後低頭扭捏地整理衣擺。

兩具身體之間隻隔著半臂距離，動作幅度稍大些衣擺甚至能碰在一處糾纏不休。

等會兒，有哪不對勁？秦物華看了看手中的筷子，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小媳婦樣的阿大。

這筷子好像是自己用過的吧？她陷入可疑的沉默，一時之間竟不知要說些什麼緩和氣氛。

陶婉拍拍女兒的背，蓉姐兒被肉香味饞得流口水，埋進母親的頸窩試圖抵擋誘惑，陶婉垂下眼，輕輕用拇指食指把女兒的小嘴捏成鴨子樣，不遠不近站在廚房門外。

早就被肉香味饞醒的秦東流走進廚房看著這一幕，隻覺得天旋地轉、天崩地裂、天塌地陷。

秦東流：戰鬥模式啟動！

“阿姊！我超級——餓！”她兩隻手張成喇叭樣，故意超級大聲喊，音量大到甚至在小屋子裡產生了回聲，大力拍自己的肚皮，“肚子餓得咕——咕叫了！”

秦物華退後兩步，手在鍋台上撐了一下，回過神來，丟下阿大，匆匆朝廚房外麵走了兩步，“好了，飯做好了，叫上江哥兒一塊吃飯吧，等會兒送他去私塾上課。”

秦東流“哎呀”兩聲，晃晃秦物華的手臂，小鳥依靠大鳥般貼著她的身體，“江哥兒是個大懶蟲，我在他耳邊叫他好幾聲，他一點都不醒的。”

“是嗎？”秦物華這下不由感到驚訝，秦唯江一向是早起的鳥兒有蟲吃，玩起的鳥兒搶蟲吃的人，想想又緩過心思，許是秦唯江想到要去私塾見師長同窗心裡激動，晚上沒睡好，第二天才起得晚了些。

“沒事，等會兒我去叫他。”她摸摸妹妹的腦袋瓜，故意低頭不去看一旁站著的阿大。

姍姍來遲，衣著整潔，連發髻都整整齊齊梳好的秦唯江站在屋外，和陶婉麵麵相覷。

陶婉：……

秦唯江：……

他是不是該回去？

蓉姐兒偷偷捂住嘴巴，看見秦唯江和她對視，一下子張開手做出飛飛的樣子，笑嘻嘻看著他。

小孩子？秦唯江大腦轉得飛快，最後得出結論：這個小孩子的臉有點眼熟。

秦物華注意到躊躇不定的秦唯江，“咳咳，江哥兒快進來，和流姐兒一塊把飯菜端進去，吃完早飯我就送你去私塾。”

“攤子呢？”秦唯江問一句。

“阿大自己可以頂上一會兒，用不了多久的。”秦物華下意識想要拍拍阿大的肩膀，手伸在半空頓住，轉而放在圍裙上又擦了一遍。

“陶阿姊不用端了，帶著蓉姐兒進去坐著吧。”

阿大遲遲沒等到落在肩膀上的手，失落低頭，尾巴蔫搭搭垂在後麵。

雖然說不用幫忙，陶婉還是放下蓉姐兒幫著端碗擦桌子，搬凳子，取碗筷。

蓉姐兒乖巧坐在凳子上，兩隻手搭在大腿上，看見紅燒肉端上桌眼睛變得亮晶晶的，舔舔嘴巴咽口水。

“對了江哥兒，”秦物華把木桶遞給秦唯江，“這裡麵裝得是你的午飯，記得吃，不要不吃飯。”

秦唯江有過前科。

小孩兒第一次去私塾的時候不知道要自己帶午餐，硬生生餓到晚上，一連餓了半個月，最後被夫子發現告訴了秦父秦母。

夫婦倆這才發現兒子竟然一直餓著沒說，怪不得半個月過去不僅沒胖，反而瘦了好幾斤，還以為是讀書辛苦累瘦的，沒想到是生生餓瘦的。

秦唯江無奈點頭，伸手接過打算等會兒放進包裹裡，“不會的，阿姊，又不是小孩子了。”

“怎麼不是小孩子了？”秦物華正色道：“你和流姐兒兩個人在我這裡永遠都是小孩子。”

秦唯江於是乖乖拿起筷子，笑著點頭。

蓉姐兒睜大眼睛，小聲笑，在娘親耳邊說，“哥哥也是小朋友。”

陶婉夾起一筷子豇豆放進蓉姐兒碗裡，點點她的鼻尖，“蓉姐兒吃飯吧。”

*

吃過飯，秦物華叫阿大帶著陶婉先去攤子上賣早食，讓蓉姐兒和秦東流呆在家裡補覺，自己則帶著秦唯江朝四江私塾走。

到了地方和劉先生打過招呼，交給他一兩銀子的學費，又給了秦唯江半兩銀子的零花錢。

秦唯江連連推阻，“阿姊，我用不到錢的，放學我就回家讀書，不出去亂跑。”

秦物華拍開秦唯江阻攔的手，硬生生塞進他手心裡，防的就是這一手，如果在家給了錢，指不定會被秦唯江塞在屋子裡哪個角落還回來。

她拍拍弟弟的肩膀，“江哥兒，偶爾也要和同窗們出去玩一玩呀，光讀書也很累的。”

現代的雞娃教育要孩子們從小到大讀十幾年的書，還穿插著補習班和課外興趣班，沒有一天是空歇的，好像這樣就能讓孩子們有一個好未來。

這是大人們說的，小孩子在讀書的過程中又累又疲憊，和大人們訴苦卻隻能得到一句不鹹不淡的安慰：“讀書哪有上班累？等你上班就知道了，我這麼做是為你好。”

秦物華不想成為這樣的家長，她隻想兩個弟弟妹妹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長大。

“江哥兒，讀書累了就出去玩，阿姊要你過得開心快樂。”

秦唯江低下頭，悶悶“嗯”了一聲，眼眶被風吹得泛紅，“我會的，阿姊，你快去攤子上吧，阿大一個人忙不過來。”

秦物華帶著繭子的手擦去秦唯江臉上的一小塊灰痕，“上學去罷，阿姊走了。”

秦唯江揮揮手送彆。

等到秦物華轉身離開，走出視線，冷下臉朝私塾裡麵走。

秦物華對此自然一無所知，她趕到攤子時，攤子前麵已經排起長隊，她連忙洗乾淨手替過阿大做手抓餅。

抬頭一瞧，不正是熟人嚴書吏嗎，自從早食攤子開業之後，這位嚴書吏幾乎是風雨無阻吃了將近一個月。

“嚴大人早好，還是吃老一套嗎？”

嚴書擺手，“不用了，今天來個加雞蛋的手抓餅就行。”

興許是要換換口味？秦物華爽快應聲：“好嘞，一共收您十五文，陶阿姊，過來收錢吧。”

陶婉小心翼翼上前收過嚴書手中的十五文。

“新來的幫工？”嚴書難得見到新麵孔，好奇問了句。

秦物華正好把手抓餅做好卷起來，阿大接過餅放進折好的油紙裡遞給嚴書，她笑嗬嗬答：“是的，陶阿姊打算著過來學手藝，等過段時間學會了就出去擺攤子。”

“你倒也舍得。”嚴書詫異一瞬，據他所知，這小攤子的食客一天下來少說也有四五百，還沒算上要開學的學子們，等彆人的攤子一開，肯定會分散食客，少賺不少錢。

“怎麼會，我還會出新品呢，再說了，能學去都是自己的本事。”秦物華頭也不抬專心做手抓餅。

梁洲城從一個星期前就開始有人效仿秦物華的手抓餅了，不過要不就是調出來的醬汁不如她家的醇香，要不就是做的餅坯沒有她家的脆。

材料工序也不難，早晚有一天會被琢磨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