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1 / 1)

馬車搖搖晃晃行駛在京中寬闊的街道上,此時外麵依舊熱鬨,在周遭喧鬨之中,馬車中的低語卻仿佛一聲驚雷,讓兩個人都沉默片刻。

趙洵甚至有些沒聽明白,他看了看薑慈,與她確認道:“你方才是說‘本人’?”

薑慈應道:“是。”

“不是長得像?”

“不是。”薑慈十分肯定,“畢竟長相可以模仿,但是動作習慣卻不能。我與郡主相識許久,她很多習慣性的小動作我記得很清楚,今日在殿上,公主似乎很緊張,時不時手上捏著衣袖揉搓,郡主以前也常有這樣的動作。”

趙洵皺了皺眉頭,“可是這動作也算常見,若是刻意模仿也未必不行。”

薑慈點了點頭,並不否認,但她接著道:“公主的緊張不像是假的,人在下意識裡做的動作往往都是條件反射……”

趙洵疑惑道:“什麼反射?”

薑慈意識到自己又說順口了,連忙解釋道:“就是遇到事情時下意識的行為,正如談虎色變,杯弓蛇影……有些事情是模仿不來的,就算真的有人刻意模仿,也很難不會露出痕跡,很容易被人拆穿。”

薑慈想了想,接著道:“還有一點也很奇怪,如果真的要模仿,那這個公主又為什麼要模仿郡主呢?豈不是故意露出了馬腳,叫人知道她身份?”

趙洵順著她的話,回想起剛才殿上的情形,“但方才聖上太後都毫無反應,似乎對她身份毫不懷疑……這麼想來,當時見到公主,反應有異的人隻有你……”

薑慈一聽,求生欲令她立刻警覺道:“大人,我說的可是實話!”

趙洵輕笑一聲,“我也是就事論事,沒說你不對。但如果真像你說的,郡主就是公主……這事隻有兩種可能性。”

薑慈問道:“哪兩種?”

“一者,郡主確實就是公主,隻是這些年因為某些原因導致她在王府中長大。”

薑慈不知道這個朝代是什麼情況,但以她一個現代人的想法,這種情況也是被允許的嗎?為何一個公主要特地被放在王府中長大?

薑慈忍不住問道:“可這麼多年,郡主難道對自己身份絲毫不知?而且她若是此時如此輕易回複身份,那當初又為何被帶離皇宮呢?”

這種事大多是宮中秘辛,知道的人本就不多,其中能活下來的更少,更不必說趙洵這種本來對此事就興致缺缺的人,更是聞所未聞。

趙洵也不明白好端端的郡主怎麼就成了那雲瑛公主,沉思片刻道:“這事兒大概隻有皇帝自己知道,不過還有另一種可能……他們不知道這位公主就是郡主。”

薑慈脫口而出,“這……郡主也是皇室中人,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怎會無人認得?”

這麼說著,她一頓,腦海中忽然想到之前郭越說過的話。

“對了,聽郭大人說起,安親王出行時很少帶郡主通行,而且他對郡主愛護有佳,旁人幾乎沒什麼機會與郡主來往。難道是因為這樣……”

趙洵點頭,“現在看來隻能是如此,不知道此舉是出於愛護,還是精心謀劃。”

這皇室之間也並非成日來往,要攜家眷的大場合更是屈指可數,而且這種大聚會時隔幾年才有一次,就算有人在某一次中見過郡主的樣貌,待幾年之後,大概也記不清了。

但薑慈不一樣,以她在王府中的房間來看,她應當在王府久居,應當是與郡主時常見麵,對郡主言行都很了解。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宴席上隻有薑慈見了公主會臉色大變,其他人毫無反應。

想到這,薑慈忽然又意識到了另一件事,她看著趙洵道,“大人,王府以為我死在了江南,當然也不會有人想到我會出現在宴席上,如果今日我不在,那豈不是意味著沒人知道公主和郡主的關係嗎?”

確實如此,如果不是薑慈發現,連趙洵也不會知道這其中的關係。

趙洵聽出薑慈話裡有話,“你的意思是……”

話已至此,薑慈也不賣關子,直言道:“除了安親王,沒人知道郡主身份,郡主是郡主,那公主真的是公主嗎?”

公主如果不是公主,那這件事就是……

欺君。

趙洵腦海中同時出現這兩個字。

安親王他敢嗎?就算他敢,又為何要這麼做?把自己親生女兒偽裝成公主身份送入宮中呢?

再退一步來說,這皇親貴族這麼多,為什麼這事兒又單單落到安親王的頭上?這其中又有什麼緣由?

趙洵按了按額頭,一時間想不到這事情中聯係,不過意識到另一點關鍵,便問薑慈道:“方才在席上,公主認出你了嗎?”

“沒有,她也不會想到我會回京中來吧。”薑慈搖了搖頭。

雖然想過在宴席上也許能見到郡主,但沒想到是在那種情況下遇見,薑慈好多話來不及說,也不敢說,眾目睽睽之下,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郡主來說,都相當危險。

隻聽趙洵接著說:“不管此事真相如何,最近這段時間,你都不要再和郡主接觸,眼下你們還是不要相見較為妥當。尤其是你的身份,她今日沒認出你,以後也彆再給她機會知道你回來了。”

薑慈稍有不甘,畢竟整個京城,隻有郡主知道江南鎮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也隻有和郡主相認,她才有可能知道安親王府的那個“薑慈”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趙洵似乎察覺到她的心緒,道:“公主身份不論真假,能在宴席上瞞天過海,大概是安親王知道沒人能認出郡主,換句話來說,就是他確信唯一知道的人,也就是你,已經不在人世了。”

“…………”

聞言,薑慈腦海中閃過王府中那個空空如也的房子。

趙洵說:“你知道欺君之罪嗎?如果真是你說的那樣,安親王知道你還活著,會怎麼樣?”

留薑慈活路,就是斷自己生路,安親王會怎麼做,答案隻有一個。

薑慈自然明白這個道理,“隻是安親王如此珍視郡主,為何忽然舍得讓郡主做這樣的事?現在皇帝在宴席上宣告此事,郡主豈不是再也沒有退路了嗎?”

“也許。”趙洵略一點頭,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雖然這件事還有待查證,不過薑慈說得沒錯,郡主眼下已經踏入宮門,以後可能就再也出不去了,就算最後事情查明,郡主也不可能再回到王府,以宮中的規矩,宮裡的人死也得死在宮裡。

薑慈雖然來到這裡時與郡主不曾見麵,但在記憶的片段中,時不時閃過兩人相處的畫麵,尤其是當時在江南畫舫上時,那是薑慈第一次在意識裡見到這位郡主,隻覺得她古靈精怪,看上去不服管教,卻也活潑得很,是個無憂無慮的姑娘。她本以為郡主回到京中,也許會因為擅自出逃受到責罰,沒想到再見麵時,對方已然變成了雲瑛公主。

薑慈在宴席上見到郡主時,遠遠看她坐在那,震驚之餘,一個念頭從腦海中閃過,這哪裡是公主,分明是籠中雀。

而那個時候,安親王就坐在郡主斜對麵的方向,兩人之間隔著幾步之遙,卻仿佛陌生人一般。薑慈想到此,頓生出一陣悲哀。

她忽然想到,身世也好,婚事也罷,一個人的一生竟然全因他人的一句話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彆說是自由,到最後可能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

馬車中的兩人各自沉默,隻聽馬蹄聲漸漸慢下來,最後停住了。

車夫道:“大人,到侯府了。”

趙洵點了點頭,轉而對薑慈道:“此事急不得,先回府休息再議吧。”

“嗯。”

兩人下了車,一前一後,麵上似乎什麼也沒發生,就這麼回到府中。車夫將馬車驅趕進後院,餘光裡瞥見不遠處有黑影一閃而過,暗自記在心裡,他跳下馬車,將院門關了起來。

那邊李管家已經準備好茶水等著了,一見趙洵回來,便通報道:“侯爺,郭大人和寧仵作正在廳中等您。”

“好。”趙洵點點頭,轉而看了薑慈一眼,“你要是累了,就先去休息……”

薑慈搖搖頭,“我隨你一起。”

“好。”趙洵又吩咐李管家,“李叔,晚膳就在廳中一起用吧,一會兒再拿些茶點來。”

李管家連連點頭,直接道:“早就備好了,姑娘今日去宴席肯定吃不上東西,餓了吧?”

薑慈不好意思地笑笑,“多謝李叔。”

趙洵輕咳一聲,偏過頭先走了,“走吧,彆叫他倆久候。”

薑慈應了一聲,跟著去了。離開前還回頭看了李叔一眼,隻見李叔笑得意味深長的,薑慈愣了一下,也不知李叔怎麼這麼高興,還沒空多想,隻跟著趙洵往廳中去了。

廳中燭燈燃了小半截,郭越他們已經在這兒等了一會兒了,這會兒聽到門口有動靜,紛紛放下茶盞看了過來。

趙洵剛一進門,隻聽寧玉成的聲音道:“薑姑娘今日在宮中暈倒了?”

薑慈一愣,跟著後麵進來,從趙洵身後探出頭來,“你們怎麼會知道?”

郭越卻比她還驚訝似的,回答道:“這都傳遍了,小侯爺親自抱著侍從去尋醫……”

啊?

薑慈看了趙洵一眼,後者也頗為不自在,偏過頭又咳了一聲,他好像又想到什麼,隨即轉頭看向薑慈,從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薑慈微紅的耳朵。

趙洵有些過意不去,“你……”

薑慈很不住找個地縫鑽進去,覺得趙洵此時要是說些什麼隻會更加尷尬,於是抬手打斷他,“大人,我……讓我先靜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