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來畫舫,一切都由常超置辦,薑慈還不曾見過這畫舫的老板,也沒機會到這碼頭上最大的一隻畫舫上一觀。
今日剛一到這碼頭邊的畫舫,隻覺得大開眼界,體會到什麼叫做窮奢極侈。
船身儘是雕刻繁複的花紋,遠遠看去華麗非常。剛登上船,隻覺腳下地麵柔軟,低頭一看,步步是編織的西域地毯;走到船艙前,麵前是一扇竹製門頭,抬頭看去,從上方懸下一串串晶瑩剔透的水晶珠,行走拂過,玉石相碰,發出悅耳聲響,叫人心神一蕩。
簾內有一位侍者,見二人站在門前,便問:“二位是?”
趙洵道:“姓章,先前有捎信過來。”
“原來是章老板,我們主子久候了。”侍者拉開簾子,“請吧,直走便是。”
趙洵點頭,“有勞。”
薑慈看了趙洵一眼,目光之意:章老板?誰?你?
趙洵笑而不答。
二人走進船艙,正麵前是一座紅木架牡丹繡樣的屏風,屏風兩側點綴幾束薑慈叫不上名字的花,配以白瓷瓶。屏風背麵,設有一個紅木的博古架,旁邊是一座香爐,香爐頂端是黃銅蓮花樣式,做工精巧,此時香火燃起淡淡的煙從中飄出,如夢似幻。
在往裡一些,就見一層簾幔垂下,其中有一方矮桌,桌邊正坐了一人,正獨自斟飲。
不等兩人動作,邊上自有侍者上前來挑起簾幔,其中情況便一覽無餘。
薑慈定睛一看,不由暗自驚訝,沒想到這畫舫老板竟是一位女子。此時,她抬眼往這邊看來,竟是眸如辰星,可謂是風姿綽約。
她先看了一眼趙洵,接著,又看了一眼薑慈,然後笑了笑,“二位,請坐吧。”說著,她又看向薑慈,目光好像能穿透薑慈臉上麵紗似的,問:“妹妹看起來年齡不大,可喝酒嗎?或者喝點其他的?”
薑慈一愣,倒是趙洵先接過話來,“鳳老板相邀,自是榮幸,隻是今日尚有彆的事要辦,恕不便多留。”
鳳無雙歎了一口氣,幽幽看了薑慈一眼 ,“好可惜,難得有這麼可愛的妹妹來找我。”
薑慈給她看得好像自己做了什麼對不住人家的虧心事,不由往趙洵身後站了一步。
鳳無雙見了更是喜歡,“妹妹還挺害羞的。”
趙洵在前麵無表情道:“言歸正傳吧。”
鳳無雙很是埋怨地看了他一眼,隨意收起了笑意,端正坐著,“說罷,章老板想聊什麼生意?”
趙洵開門見山,“聊聊你這兒的歌女。”
“喲。”鳳無雙沒想到他一開口就是這個,略帶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看不出來,章老板是做這個買賣的?”
趙洵沒說話。
鳳無雙這種精明的生意人深知凡事不必多問。但也看出她有些興致缺缺了,隻見她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才說:“不過,要叫章老板失望了,我這兒可不做歌女生意。”
不做歌女生意?那那些歌女是哪兒來的?
薑慈問:“雲歌難道不是你們這兒的?”
她一開口,鳳無雙便笑盈盈地望了過來,剛才的不耐煩也變成了十足的耐心,“妹妹原來是來找人的呀,早說便是,何必繞一大圈。”
既然對方這麼說了,薑慈想了想,便上前一步,客氣問道:“不知鳳老板可否告知雲歌的事?”
鳳無雙便道:“她呀,是年初的時候自己到這兒來的。彆這樣看我,我這兒的姑娘們都是自己來的,我也不收她們一針一線,這兒來去自由。”
“她來的時候,就沒說什麼嗎?”
鳳無雙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不曾聽她說起過什麼。”
“她也沒說過自己是從哪兒來的?”
“哦好像是從京城來的。其他的……就不知道了,現在想想,我當初大概也就問了她會不會曲子,哦對了,她還從我這兒借了一把琴。”
“一把琴?”
鳳無雙道,“嗯,她前兩日告訴我那琴泡了水,也不知道怎麼弄的。”
琴泡了水?
尋常情況下,琴也沒那麼容易遇著水。
薑慈一聽,條件反射就想到了那次畫舫失事,但聽鳳無雙這說法,怎麼好似不知道這個消息一般?
薑慈轉頭去看趙洵,後者也發現了異樣,微微皺了皺眉頭。
不等薑慈細想,隻見趙洵轉頭看向她,突然開口問:“你也想坐畫舫?”
薑慈一愣,四目相視間,她已經反應過來趙洵的意思,很快入戲,點了點頭,道:“想。”
接著,隻聽趙洵很是擔憂道:“今日風大,我方才瞧著湖水十分波瀾,畫舫恐怕不太安全。你身體不好,我有些不放心。”
薑慈麵上沒什麼反應,心裡卻是忍不住想笑的衝動,她覺得這位侯爺的演技也是一流。
給他這麼一演,外人很難不相信薑慈身體不好到連畫舫都去不得的程度。
鳳無雙不疑有他,搖了搖手中扇子,道:“怎會不安全?章老板大可將這謹慎的心收起,我家這些畫舫做工精良,這麼多年,可從來沒出過問題。”
薑慈眨了眨眼,問:“從未有過問題?”
鳳無雙望著她笑,“妹妹要是實在害怕,我可以陪著你們上畫舫一遊,保證你們平安回來。”
薑慈瞧她說的不像是有假,要麼就是鳳無雙確實不知道那日畫舫失事,要麼就是此人也是演技派。
如果是後者,那自然沒什麼好說的,薑慈隻好感歎,想不到這異世界裡有這麼多搶她飯碗的能人,各人有各人的戲台子。
如果是前者,那可就有的說了。鳳無雙對此事毫無察覺,從最簡單的線索來考慮,那日畫舫必然是完璧歸趙,不然到了晚上清點時,她手下的人自然會發現碼頭少了船隻。
但按照雲歌所言,當時的情況危機萬分,且不說畫舫觸礁後有沒有損壞之類的問題,單是眾人各自逃命的說法,誰也不可能顧得上那艘畫舫。
更何況他們當時沒有雇傭船夫,那畫舫難道能自己漂回碼頭?顯然是沒這個神通的。
所以,當初必定有人將畫舫送回,一切按照流程進行,這才讓鳳無雙這邊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所以才沒有報案。
薑慈想到此,正準備和趙洵示意,卻瞧見鳳無雙推開雕花小木窗,往外看了一眼。
隨即,鳳無雙奇道:“今日倒是奇怪,怎麼這個時候了,雲歌還沒來?莫非是知道你們在找她?”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薑慈聞言,便追問:“她往常都是這個時候來嗎?”
“嗯,是啊。”
“鳳老板可知雲歌住在何處?”
鳳無雙搖頭,“聽聞是河坊街那一片,具體位置嘛……我也不曾過問。”
趙洵點了點頭,“多謝,我們還有要事,這就先告辭了。”
薑慈也行了一禮。
鳳無雙笑笑,瞧他二人神色,也不再多留,“慢走。”
兩人從畫舫出來,回到了馬車上。
這時,薑慈才將自己方才所想與趙洵說了。
趙洵聽完,道:“看來這個雲歌是有意隱瞞畫舫之事。”
隻是隱瞞畫舫一事嗎?
薑慈想了想,總覺得還有地方不太對。
直到她想起了昨夜的事,腦海中再次出現了那抹刀光,忽然意識到了之前從未設想到的方向。
如果自己和昨晚那夥人有某種聯係,那麼雲歌呢?既然她說和薑慈是一夥的,會不會也和昨晚的人有過接觸?
薑慈心中一緊,想到趙洵那邊頻頻中斷的線索,隻怕雲歌今日失約,沒那麼簡單。
“大人,快往河坊街!”
趙洵看她一眼,不問她為何這樣緊張,隻是問:“你知雲歌住在何處?”
“大概能猜到。”薑慈說道,“大人,此行恐有危險,常捕頭他……”
趙洵點了點頭,“已經傳信給他了,我們先行一步,到時候再見機行事吧。”
河坊街如其名,是一條依河岸而建的小街,街邊是一排排民居,偶爾會有小船從水道上經過,船夫的歌聲便傳到家家戶戶,小孩子們尤其喜歡這時候跑出來看,跟著一起在水邊玩。但這時候,河邊卻一個孩子都看不到。
小街很窄,馬車不能通行。這邊到了街口,兩人剛下馬車,隻見一個幾個孩子就往這邊跑,再一看,身後還有一些大人也跟著往外跑。
他們邊跑還邊喊:“快跑啊!殺人啦!”
薑慈和趙洵兩人聞聲對視一眼,無需言語,不約而同往人群跑來的方向而去!
街邊都是民居,家家戶戶挨得很近,巷道並不寬敞;這會兒附近的人都跑出去了,此時越往裡走,越是安靜。
兩人大概走了一陣,忽聞不遠處打鬥聲傳來——
“站住!彆跑!”
接著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回應道:“不跑是傻子,誰站著被你們抓呀!”
薑慈一聽這聲音,再聽這說話的口吻,“是雲歌!”
趙洵分辨了一下聲音的方向,“在那邊!”
那邊雲歌正施展一身輕功,在這街坊內穿梭,她對這一片地形輕車熟路,身形又是輕巧靈活,反倒是後麵一群跟著的蒙麵人們漸漸有些跟不上了。
這確實是不曾預料到的局麵。
不論武力還是人力,雲歌本來都不敵這些蒙麵人。但是她聰明得很,蒙麵人闖進家中時,她一刻都沒多留,直接破窗而逃,邊逃邊喊“殺人了”,嚇得周圍百姓四散而逃,蒙麵人給這混亂場麵亂了陣腳,被雲歌趁亂逃了出去。
這群人似乎也感到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們領命而來,萬萬不能被雲歌逃了。隻見為首一人向身後做了個手勢,眾人領會,當即從幾個巷道間分散出去,隻留兩人繼續跟在雲歌身後。
雲歌隻顧奔命,未曾察覺,直到了下個路口時,遠遠看見黑影一閃而過,她頓時意識到什麼,當即想要改變方向,誰知左右兩邊的黑影也到了!
她腳步一頓,已是四麵楚歌,不由心底一涼,心想這次恐怕是逃不過了。
蒙麵人也不多廢話,為首那人拔劍而出,一個招呼也不打就朝雲歌襲來!
完了。她想。
正在此時,隻聽“當”的一聲脆響,兵刃相接,餘音震耳!
雲歌隻見那劍被一把橫刀生生截在半空,她再一看,薑慈就擋在自己麵前,而薑慈的前麵,正是那日在畫舫上的那位“大人”。
蒙麵人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眼神一眯,脫口而出,“趙洵?”
趙洵笑了一聲,“你認得我?”
蒙麵人沉默片刻,似乎也覺得自己失言,所幸一不做二不休,陰森森道:“今日就算真的閻王老子來也沒用,給我全都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