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杯換盞,嘲笑調侃。
銀杏卡在食肆門口進也不是,走也不是,隻敢偷偷去瞧顧涯的反應。
桑甜就當沒聽,推著自己三個師兄繼續往食肆裡走:“快點兒,餓死了要。”
一進去,食肆裡的人齊刷刷都將目光瞥向了他們。
銀杏在錦城這些日子也是認識些門派了。分辨出剛才瞎說胡話的是太和宗的人,店裡還依稀坐著天機穀與靜氣坊的人。
還有峨眉,武當。明顯這兩個普通人都耳熟能詳的門派,就沒瞎摻合此等空穴來風之事。
銀杏熬了兩天一宿,腦子多少有些發昏,她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周圍兩桌人都能聽見:“小門小派和大門派的區彆,我算是領略到了。”
太和宗的人聞言訕訕,背後說是一回事,當麵被人戳穿就是另一回事了。
顧涯眼風掃過他們,太和宗的人卻避開了他,當什麼都沒說過的樣子繼續喝酒吃菜。
銀杏當著顧涯無意爭論,沒成她一個錯眼的功夫,麵前桌子上放筷子的箸筒就在顧涯一掌之下,在空中打了個旋兒。
等她再一回頭,箸筒裡頭那麼多筷子,已全部都戳到了太和宗四人的麵前的菜食之中,其中一支還沒入了正被夾起的雞腿肉裡。
一時鴉雀無聲。
顧涯開口的言語就顯得尤為突出了。
“我與赤霞山莊的紅葉姑娘並無瓜葛,至於我的武功高低,可隨時下了戰書來驗個真假,我自當奉陪。”顧涯語氣飄忽,眼神掃過廳堂眾人:“若仍胡亂攀扯些子虛烏有之事,莫怪我要從刀劍裡辨個分明。”
太和宗的人便灰溜溜地留下銀子,匆匆走了。
顧涯麵色不佳,再坐下,生人勿近模樣,讓有些白日裡想與他攀談的人都退卻了下來。
銀杏心中感歎,顧涯這麼個端正性子,怎就偏偏歡喜了阿吀那樣的人?若沒阿吀拖累,以顧涯的武功和為人處事,彆人想威脅,想找他錯處也是難的。
桑甜卻在食肆恢複熱鬨之後,來了句:“你行事還是低調些吧,彆人不能拿你如何,彆到時候都算到我們這些人頭上,就跟阿吀姐姐一樣。”
顧涯被此話頂得心裡那份無力更甚:“我解釋難道是錯?”
“無關乎對錯,我師父說過,強者無需解釋,隻需高高在上遠離庸庸之輩即可。”桑甜也知道自己說得過分了,忍著替阿吀打抱不平的衝動,繼續道:“天下那麼多人,解釋不過來的,”
銀杏的心思則就又跟著桑甜的話倒了個個兒,覺得顧涯不是端正,而是較真兒。
用過晚食,幾人再找,可卻越找離阿吀越遠。
明亮月色照過錦城,一片天地之下,顧涯一行與阿咩此處顯出了兩份不一樣的焦急。
正值亥時,武莊無了白日嘈雜,一派靜默。
無人察覺到高閣的閣樓裡,阿吀還在麻繩裡頭掙紮。她曉得白日顧涯出現在武林大會上,壞人盤算暫時落空,肯定要拿她再做文章。
平時麻煩了顧涯衣食住行倒也罷了,不影響他什麼,可涉及到將來人生路,阿吀寧願毀了自己也不想拖累他。
她得趕緊脫離困境,不能給壞人有威脅他的機會。
阿吀自知自己無用,性子也刁鑽,她貪圖顧涯的好,不代表她就真的當那些好理所當然。恰恰相反,她是太明白誰人的好都不是理所當然,每一次具體到衣食住行裡的在意,足夠教她迷戀,才會貪圖了那許多。
她難過顧涯對他的舍棄,可做不到去怪他。
如同她父母對她的恨與厭,對她的舍與棄,她也理解,她做不到去怪誰。
她怨的人,失望的人,攻擊的人,從來都隻有自己。
活著的欲望低下,也源於此。
阿吀靜靜躺在地上,聽著麻繩摩擦皮膚的細小聲音,心裡隻有從繩索裡解脫出來的一個念頭。思緒集中,心裡的痛苦反而少了,隻是如此,她手腕的痛就太明顯了些。
這幅身子瘦弱,磨了許久,手腕的地方已是見了血。
阿吀額角後背都是冷汗。
可她頭發上珠釵等都被搜刮走了,閣樓什麼東西也無,她除了使勁磨了自己的手腕,也找不到其他的法子。
閣樓昏暗,她也看不自己的手被磨成了什麼樣子,隻濕濡的觸感,教她猜到自己的血該是流了不少。
阿吀吸了吸鼻子,一點點,一點點蹭。
等終於她右手的大拇指從繩索裡掙脫出來後,阿吀鬆了口氣。她也越發緊張,生怕這個時候又有誰來。
又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阿吀兩隻手終於從麻繩裡磨了出來。她雙手痛得已經麻木,借著窗戶處的月光,阿吀稍稍瞥了一眼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就挪開了視線。
手指發著抖,又解開了自己腳上麻繩。
她又開始慶幸,好在那些人看她瘦弱,隻是綁了手腳。要是全身都被綁,她也隻有一頭撞死一條選擇了。
等身上的桎梏都被解開。
阿吀也沒著急做了其他,她屏住呼吸,挪到了那道門前。整個身子匍匐下來,從門底的縫隙處,看到了一隻腳。
雖有人看守在她意料之中,但此刻阿吀心裡還是有些難為。
她又將目光挪到了窗戶處。
閣樓的窗戶可以撐開,她的身形從撐開的空隙處可以擠出去。但高閣的高度,她一個失手恐就會死。
而她現在的手,她真的不確定自己的力氣能不能支撐她落下去。
可惜彆無他選。
她隻能這麼乾。
阿吀走回繩邊,忍著手腕處的疼,將繩子綁在了窗欞窗框上。她想老天爺還是待她不薄,這窗戶紙能捅破,不然她真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
順著窗戶縫隙往下看的時候,阿吀瞧見了武莊後排處的房屋。這會兒還有零星的光亮,大概是那些沒住到客棧的門派留宿在此。
那她隻要能跑到房屋處,性命就無虞了。
就怕那屋子裡住著的全是赤霞山莊或者鬼門的人。
阿吀不敢再想太多,怕再想她就沒了勇氣。托了身子瘦弱的福,她從窗戶縫隙擠出去沒搞出什麼動靜來。
繩子鏈接到一起的長度,堪堪能到第五層的欄杆處。阿吀邊用手腕控著繩子,邊流淚不止。
她感覺她的手要廢了。
緊張的心緒成了麻痹痛楚的良藥,阿吀的腳能碰到欄杆的時候,她整個身子都在發顫。
絲毫不敢停留,又從高閣的樓梯處輕手輕腳地往下走。
等她出了高閣,阿吀眼前已是發黑了,她失血過多,再撐不了多久。高閣之外,也無林木遮擋,阿吀隻能卯足勁兒往屋舍走。
大不了就死。
顧不上那麼多了。
阿吀身子搖搖晃晃,等眼前出現一道窈窕身影之時,她已沒辦法再思考這股熟悉感是為何。
她伸出手,喃喃道:“救我...”
之後便昏厥了過去。
後半夜,在無人知曉的角落,一陣騷動。
守著閣樓的鄭觀本是半迷不迷,被人踢醒,雙眼還有茫然。他看清楚來人是長老孔徐,薛秀之後,忙不迭地起身。
孔徐與薛秀此刻並未做黑袍蒙麵打扮,而是白日裡的司正,判事模樣,兩人疾言厲色道:“快開門!”
鄭觀被這語氣惹得心裡慌張,開了銅鎖,見裡頭空無一人,隻剩下綁著麻繩的窗框,直被嚇得腿都哆嗦。
可已無用,孔徐連問責都沒有,手掌一番,輕輕哢嚓一聲,鄭觀的脖子就以一種奇異的角度歪到了一側,身子也如沒了骨頭的軟肉癱倒在地。
薛秀對此恍若不見,隻愁道:“當著她不會武功,身子孱弱,沒想到會如此孤勇,看階梯處的血跡,怕是磨了手骨才脫開了繩子。可武莊就這麼大,這小丫頭能逃到哪?”
“高閣處的痕跡教啞女們清理乾淨,切勿留下什麼教人詬病赤霞山莊的蛛絲馬跡。”孔徐悶聲,語氣含怒:“至於那個小丫頭,她在哪已是不重要了,她就算能活著出了武莊也無需忌憚,所謂鬼門一派與赤霞山莊明麵兒上一正一邪毫無瓜葛,說出去也沒人會信她。眼下我發愁的是,沒了能要脅顧家小子不參加武林大會的由頭。”
薛秀捋了胡子,悠悠道:“我們許是高估了那丫頭對顧涯的重要了,就算今夜拿她繼續逼迫,顧涯那小子恐也不願為了她退出武林大會。早知如此,還不如殺了她,至少痛快。”
孔徐眉頭緊鎖,思索中視線掃過腳邊鄭觀的屍體,忽道:“今日同顧涯比武的人是翡翠穀的高護與追雲門的王居正。”
薛秀立刻就領略了話中意:“若是莊主問責...”
“莊主為達主公所願,想來也不會說什麼,至於主公那處有我擔著,無需操心,隻用儘所有手段,也絕不能教顧涯在武林大會冒頭。”
薛秀歎了口氣:“誰能想到沈無念會收顧寒舟的兒子為徒。”
“沈無念終歸是個麻煩,顧寒舟的遺孤也勢必要除,兩廂並一起,一起謀劃,倒省了功夫。”
“若沒沈無念瞞了所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韙收其為徒,遺孤何至於如此難除。”薛秀又捋了捋胡子,“可我怎覺得主公對顧涯此人似留有餘地?”
孔徐對此諱莫如深,並未接這話,而是催促薛秀趕緊行事。
至於閣樓處鄭觀的屍體,也被一瓶化屍水完全抹除了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