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並無雨絲飄落,然屋外池塘之中的荷花,在微風輕拂下,仍是顫動搖曳得厲害。
許是這幾日天清氣朗,月色如水傾灑而下,那粉色的荷花於銀白月光映照下,綻放得愈發嬌豔動人,風姿綽約。
不知不覺已至亥時,屋內燭火通明,櫃台上的蠟燭已燃至儘頭,燭淚點點,而那少年人卻依舊精神飽滿。
床榻之上,少女身姿婀娜,赤/衤果嬌軀僅覆著一層輕薄的錦被,那如雪般瑩潤的脖頸間,隱隱可見幾處緋紅痕跡,一路蔓延而下。
烏黑眼眸中噙著盈盈淚水,眼尾透著水潤的光澤,雙頰潮紅,纖弱的身軀緊緊縮在少年懷中,雙唇緊閉,唯有微微顫抖的雙肩,默默啜泣。
裴訣將人撈在懷,輕輕拍撫著柒如霜的後背,為她平息紊亂氣息,滿目皆是憐惜之意,俯身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個又一個吻,嗓音磁啞輕柔,如春風拂麵:“不哭,不再弄就是了,睡覺好不好。”
柒如霜冷冷地輕哼一聲,賭氣般將螓首深深埋入被褥之中,對他不理不睬。
思緒不由自主飄回到半個時辰之前,那時她情難自抑間,已然到達情動深處,他卻好似意猶未儘,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反之越發用力。
最後,她隻覺眼前陣陣迷離,雙目漸漸失去焦距,意識也開始模糊,幾近昏厥過去。
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滿心的羞惱與委屈翻湧而上,一氣之下,脫口而出:“我不願嫁給你了!”
誰知他動作一頓,隨即又凶又狠。
要她說出,心悅於他。
逼她說想嫁給他,逼她含夫君。
一聲聲破碎的夫君,嗓子都喊啞了,才被放過。
雖然,她也狠狠咬了他。
翌日清晨,
後宮之內,琉璃瓦折射出淡淡朝霞之光,似將天際雲揉碎灑下。
漢白玉雕琢的欄杆蜿蜒曲折,宮道旁,繁花似錦,紅的似火,粉的如霞,白的像雪,微風拂過,花瓣輕舞。
綺夢宮。
薛婉兒還未走進屋子,便迫不及待地大喊一聲:“慕姨娘,你可要為婉兒做主……”
嗓音清脆,帶著些許委屈,在空曠的宮殿回廊間回蕩。
慕嫣蘿正慵懶地躺在貴妃榻上,一襲華麗的煙霞紅錦裳,輕薄的料子如雲霧般繚繞在曼妙的身姿周圍。
三千青絲隨意地披散在一側肩膀,幾縷碎發垂落在白皙的臉頰旁,更添幾分嫵媚。
一雙美眸猶如深邃的幽潭,水波流轉間,儘顯風情萬種,唇若櫻桃,不點而朱。
旁有宮女輕搖團扇,絲絲涼風拂過,另一名宮女則手持金盤,盤中盛著飽滿多汁的橘子,輕輕剝下一瓣,送至慕嫣蘿唇邊。
聽到呼喊,慕嫣蘿懶懶地掀開美眸,目光似秋水橫波,朝門口看了一眼,聲音輕柔卻帶著上位者的威嚴:“多大了?何事慌慌張張?”
薛婉兒快步走進屋內,腳步輕移間,裙擺如花朵綻放。
來到慕嫣蘿身前,盈盈福身,眼眶泛紅,委屈道:“慕姨娘,裴哥哥他……他實在太過分了,婉兒一心傾慕於他,可他卻對婉兒如此冷漠,您有意撮合我們,可他倒好,心裡不知怎的,竟看上了一個民間女子,婉兒實在想不明白,他怎這般無情。”
慕嫣蘿輕蹙起眉,抬手輕輕揮退左右宮女,而後坐直身子,對薛婉兒勾了下纖纖玉手。
她並不指望訣兒瞧得上薛婉兒,日夜牽掛,隻盼他能常回宮看看便足以,其餘之事,隨他去罷。
可以他的性子,倘若真對女子動了心,她倒是十分好奇,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慕嫣蘿勾唇,輕聲:“婉兒莫急,先坐下慢慢說,訣兒向來隨性慣了,許是一時迷了心智,你且同我講講,究竟是如何發現他看上那民間女子的?”
薛婉兒依言坐在一旁,手帕輕拭眼角淚花,哽咽道:“前些日子,我托一女子為裴哥哥雕刻身相,誰料那女子竟然對裴哥哥的畫像起了歹心,趁送木雕之時……”
說罷,薛婉兒淚流不止。
慕嫣蘿秀眉蹙的更深:“莫哭,好生說。”
“她找見裴哥哥,設計勾……勾引他,婉兒喚裴哥哥,他居然為那女子嗬斥婉兒,不過多日,我便又在街頭瞧見他帶著那女子看燈會。”
慕嫣蘿起身,輕拍了拍薛婉兒的肩,柔聲細言:“這孩子,越發沒了規矩,此事我會找他問個清楚。”
薛婉兒緊咬下唇,眼中滿是不甘:“慕姨娘,婉兒真的很喜歡裴訣哥哥,您一定要幫幫婉兒,讓他回心轉意。”
慕嫣蘿笑容親和,輕撫薛婉兒的秀發:“放心,我是他生母,豈會由著他胡來,待我與他好好談談,讓他明白事理,斷了與那民間女子的糾葛,好好對待你。”
薛婉兒破涕為笑,眼中燃起一絲希望,再次躬身行禮:“多謝慕姨娘,婉兒就知道您定會為婉兒做主的。”
“那女子,姓甚名誰?”
“鱗州縣,柒如霜,以木雕手藝營生。”
聞聽此言,慕嫣蘿唇角微勾,淺笑道:“竟還會雕刻之技。”
薛婉兒不屑地冷哼一聲:“不過是個鄉野村婦罷了,怕是大字都不識幾個,琴棋書畫,她哪裡能勝的過我。”
慕嫣蘿僅是微微一笑,並未多言。
待薛婉兒離去之後,慕嫣蘿輕輕合上雙眸。身後宮女安菊款步上前,抬手為她輕柔地揉按太陽穴,輕聲問詢:“娘娘,可要奴婢將那柒如霜帶至此處?”
話聲方落,慕嫣蘿睜開眼眸,瞥了安菊一眼道:“安菊,你這腦子,越發不靈光了。”
安菊趕忙屈膝跪地,惶恐道:“娘娘恕罪。”
慕嫣蘿幽幽歎了口氣:“那柒如霜能入訣兒之眼,必有過人之處,你可曾見訣兒自幼至今,待女子友善?”
安菊搖了搖頭。
慕嫣蘿道:“去探探實情,若訣兒真對柒如霜有意,切莫驚擾,派人暗地保護好她。”
“是。”
*
小暑過後,柒如霜的茶樓算是徹徹底底遷至京城。此次,乃是她與書衡、遲逸三人攜手經營,規模較先前大了許多。
從單純的喝茶聽書、售賣木雕,又增添了住宿與飲食。
得益於裴訣的襄助,茶樓選址於京城最為繁華之地,往來行人如織,每日的收益節節攀升。
樓內雇請了數位小二,還有兩名廚藝精湛的廚師。
柒如霜與柒安康的居所離茶樓並不遠,步行一刻鐘便能到達,那是一座清幽的四合庭院。
京城之地,寸土寸金,此番諸多開銷,一部分由她、書衡、遲逸三人平均分攤,另一部分則是她向係統所借。
而代價便是,需在五年之內,憑借買賣經營、弘揚木雕技藝,賺取千兩黃金。
千兩黃金,這於柒如霜而言,曾是連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數字。
可她信自己有能力達成目標,她構思出許多木雕創新售賣之法,深信這些法子一經推出,定能讓木雕暢銷。
於是,毅然咬牙與係統達成了這筆交易。
實際上,在籌備這些事宜之時,裴訣曾提議,讓她隻需將貴重物品帶至京城,其餘諸事皆交予他便可,無需她費心。
但柒如霜一心隻想依靠自身之力。
為此與裴訣商討良久,他才最終不再插手。
平素裡,裴訣總會來這茶樓盤桓半晌才肯離去,可最近這幾日,卻不見他的半點蹤影。
柒如霜有意製作樹脂木雕,正為如何尋得樹脂一事而煩悶不已。
她坐在櫃台之前,手下無意識地撥弄著算盤,柳眉微蹙,陷入沉思。
書衡抱著一籃木雕從她眼前經過,看她連眼皮都未抬一下,見狀,書衡又折返回來,停在她麵前,嘴角含笑,打趣問道:“可是裴兄這幾日未曾現身,你心裡想念他啦?”
柒如霜緩緩抬起頭來,無語至極,開口否認:“我正琢磨木雕之事呢,你彆來煩我,快些走開。”
書衡笑著離開,嘴裡嘟囔道:“想就是想了,還嘴硬。”
柒如霜沒好氣地回了句:“想你個頭啊。”
話音方落,一轉頭便瞧見一位身著淺綠羅裙的女子,正淺笑嫣然地走來。
安菊前來此地之前,隻猜測柒如霜不過是個容貌尚可,僥幸入了裴訣眼的尋常女子罷了,直至今日親眼得見,才驚覺自己想錯了。
少女身著素淨衣衫,頭上發飾簡約樸素,雖未施脂粉,卻生得明眸皓齒,肌膚如羊脂玉般細膩白皙。
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恰似秋水,流轉之間顧盼生輝,即方才有一絲愁緒融在眼底,也隻是轉瞬即逝,不多時便又恢複朝氣蓬勃之態。
安菊閱人無數,對於有些人是否暗藏心機,往往一眼便能分辨。
安菊思忖片刻,麵上卻不動聲色,款步走到柒如霜近前,輕聲說道:“久聞這茶樓彆具一格,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不知姑娘這裡可有什麼獨特的木雕可供賞玩?”
柒如霜見有客人詢問,忙收起思緒,露出職業性的微笑,起身相迎道:“自然是有的,我們這兒的木雕皆是精心雕琢而成,題材豐富多樣,不知姑娘偏好哪種類型?”
安菊目光從柒如霜的臉上,移至右側櫃子中陳列的木雕上一一掃過,最後落在一個憨態可掬的小鹿木雕上。
走過去伸手輕輕拿起,細細端詳著:“這小鹿雕得倒是精巧,栩栩如生,隻是不知可有什麼特彆之處?”
柒如霜跟在其身後耐心解釋道:“這木雕選用的是極為珍稀的木材,質地堅硬且紋理細膩。不僅將小鹿的神態刻畫得活靈活現,而且在細節處更是下足了功夫,姑娘請看,這小鹿身上的每一處毛發,都是一刀一刀精心雕琢出來的。”
安菊微微點頭,似是認可,卻又話鋒一轉:“雖說這木雕確實不錯,但我聽聞貴店時常有些新奇玩意兒,不知這小鹿木雕可有什麼與眾不同的玩法?”
柒如霜心中一動,看出這眼前女子並非普通客人,想必是對木雕有著較高的要求。當下心思一轉,笑著說道:“姑娘有所不知,這小鹿木雕可不單單是個擺件,若是您將它放在特定的香薰爐旁,隨著熱氣升騰,木材會慢慢散發一種獨特的香氣,安神醒腦,彆具一番趣味。”
“聽著倒是有趣,可是你雕的?”
柒如霜笑意盈盈地應道:“是我。”
“那就要這個了。”
付上銀兩之後,安菊正欲離去,好似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回頭問:“方才聽那位公子提及裴公子,可是聲名遠揚的那位?不知姑娘與裴公子是何交情?”
柒如霜心中一凜,麵上卻依舊保持著得體的笑容:“我與他……日後是要成婚的,你認識裴七?”
安菊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裴七?原來如此,裴公子才德兼備,在京城裡可是眾多女子傾慕的對象,姑娘能與他交好,也是緣分。”
之後,柒如霜望著安菊離去的背影,心中泛起疑惑,總覺得這個安菊來得蹊蹺。
正思索間,書衡又湊了過來,笑嘻嘻地說:“怎麼樣,我看這女子對你似乎挺感興趣,不會是來打探你和裴訣的關係吧?”
柒如霜白了他一眼:“彆瞎猜了,咱們還是專心把茶樓生意做好,木雕的事兒也不能耽擱。”
…
夜幕深沉,柒如霜仔細清點完今日茶樓的收入後,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她朝著遲逸和書衡揮了揮手,知會一聲,便獨自一人踏上歸家之路。
走出茶樓,抬眼望向夜空,不見明月高懸,亦無繁星閃爍,陰沉沉的天色,不久後應當會降下一場大雨。
街道之上,行人遠比往日稀少,透著幾分異樣的冷清。
柒如霜回家所經的這條街道,有好幾處燈籠並未點亮,周遭一片漆黑。街道兩側的商鋪也都早早關上了店門,寂靜無聲。
儘管不遠處的街道上尚有不少行人往來,可身處這一側的柒如霜形單影隻,心中仍不由自主地湧起一絲懼意。
想來大概是剛搬至此處不久,對周邊環境尚不熟悉,才會如此忐忑不安。
不過所幸,離家已然不遠。
走著走著,柒如霜聽到背後傳來隱隱約約的腳步聲。
刹那間,她神經緊繃,心跳陡然加快,卻又不敢貿然轉身查看。
她安慰自己,或許隻是路過的行人罷了,於是,刻意放慢腳步,試圖確認那聲音是否還在。
可就在下一刻,腳步聲突然至於身後,一陣鑽心的劇痛從後頸傳來,柒如霜眼前一黑,意識瞬間消散,整個人軟綿綿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