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昨日,柒如霜還與沈戩碰過麵,她告訴柒安康,沈戩應當仍在京城,說不定今日已回去了,莫要擔憂。
畢竟那麼大的一個人,不可能走丟。
原主心中有願,一直想帶家父來繁華的京城看一看,如今來了,柒如霜自然要帶父親去逛一逛,所以今日,便不回去了。
*
入夜後,
□□院中的亭子靜靜矗立。亭頂飛簷高高揚起,恰似飛鳥振翅欲飛,於如水月光之下,勾勒出一抹曼妙的線條。
少年身形修長,微微屈膝,坐於長椅上,手中擺弄著木雕,看似漫不經心,眉眼間卻透著溫和,唇角還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笑。
抬眸看向站在亭外的鄒影:“死了麼。”
銀白的麵具下,鄒影目光深暗,低聲:“沒死,殿下可要屬下去將他殺了?”
憶起少女那雙盈滿淚水的眼眸,戳弄許久都得不到回應,沈戩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隻怕她此生都不會再理會自己了。
這般想著,裴訣緩緩起身,舉步邁向那溶溶月色之中。
“先留著。”
“有口氣就行。”
次日清晨,
柒如霜早早便聯係妥當返回鱗州縣的馬車。洗漱之時,馬夫已然在外麵等候。
剛離開酒樓,便瞧見從街頭走廊處走來的裴訣。
他身著一襲玄衣,腰間懸掛的玉墜亦是墨色,偏偏肌膚白皙如雪,清俊的麵容上掛著柔和笑意,整個人精致利落。
衝她笑:“起得這般早?”
柒如霜下意識停住腳步,粉嫩嘴唇輕啟,盈盈杏眸淡漠地凝視著他:“我今日要回家。”
彼時,街上行人不多,樹枝上鳥聲清脆,嘰嘰喳喳略顯煩躁。
裴訣停至柒如霜跟前,眼睫微斂,抬手勾起她身前的一縷青絲,幽幽歎息著問道:“我這不好?”
柒如霜垂眸:“茶樓總得有人照管。”
她與書衡都不在,茶樓開業後就隻是個賣木雕的茶水樓,有一半顧客是衝著聽書去,說書人都不在了,誰還來聽書。
成品木雕售罄,也需要有人來雕刻。
婦女們的雕刻手藝還需勤加練習,需有人指導。
一切大大小小的事情,皆需要她回去處理。
裴訣麵不改色的牽住她的手,黑眸眸純淨得沒有丁點雜質,看著她:“我替你將茶樓開到京城來,往後在京城做生意,如何?”
柒如霜隻是想著,許久都沒有作答。
裴訣又說:“你爹既已經答應將你許配給我,遲早都是要到京城來的。”
她將手拿出來,藏在袖口中:“你容我再想想。”
柒如霜是個較為戀舊的人,再者,她身上有係統,尚且不知係統後續會發布什麼任務,若有日她無法完成,是死是活還不一定。
就在這時,
書衡從遠處款款而來,對著二人揮了揮手。
“柒丫頭,我方才去買包子,路過一家木雕鋪子,就想著進去瞧一瞧,看看那裡的木雕能不能比得上你雕的,你猜怎麼著。”
柒如霜問道:“怎樣?”
書衡雙手一拍:“那家的木雕當真是精致,我當時就尋思,再好能好得過柒丫頭的手藝,很是不屑地評價了幾句。”
“那人非要我雕個更出色的瞧瞧,可我哪裡會雕刻呀,我好勝心強,腦子一抽見他等著,我叫人來較量較量。”
說到此處,書衡偷偷瞥了一眼裴訣,而後望向柒如霜,臉上露出極為難堪的神情:“柒丫頭,這你可得幫我掙回這個麵子啊。”
柒如霜聽罷抿唇微笑。
她一心隻想回家,對比毫無波瀾,沒有幫忙的打算,開口說道:“那是你的事兒,你若是想在京城遊玩,隨你自便吧,我今日必須回去了。”
“不行啊!柒丫頭,我在那兒押了五十兩銀子,你要是不幫我,這銀子可就拿不回來了。”
聞言,柒如霜看著書衡,眉心緩緩蹙起,原本毫無表情的小臉上,終於浮現出些許情緒,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他如今的錢財,有一半是與她一起賺來。
最終,滿心不情願地問道:“在哪。”
…
這家木雕鋪子門麵不算大,卻彌漫著濃鬱的古樸韻味,兩扇略顯陳舊的木門半掩著,門上的銅環因常年被歲月摩挲,泛出溫潤的光澤。
門楣上方,一塊黑底金字的匾額高高懸掛,上麵寫著“逸木軒”三個大字。
鋪子四周皆為展櫃,櫃子裡陳列著形態各異的木雕,屋子中央放置著一張寬大的木桌,上麵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雕刻工具和尚未完成的半成品。鋒利的刻刀、小巧的鑿子,以及粗細不同的砂紙有序擺放著,無一不沾染著木屑的痕跡。
聽到有人來,鋪子裡的老板掀開門簾,從另一間屋子走出。
柒如霜本以為,能雕琢出這等精妙木雕之人,定是垂垂老矣的耆宿,未承想竟是個年方弱冠有幾的少年郎。
遲逸睨了三人一眼,舉步上前,卻也不敢靠得太近,隻道:“既來了,便開始吧。”
遲逸的雕刻技藝,在京城裡那可是名列前茅、罕有其匹。往昔先皇後壽誕盛宴之上,那一座呈現“桃壽萬般開”盛景的絕妙雕刻,便正是出自他手。
先皇後對其喜愛至極,陛下龍顏大悅之下,恩封他入仕為官。
而今日這場比試,他既要有所保留,好讓柒如霜勝出,卻又不能讓她贏得太過輕易,還得讓她切實感受到巨大壓力。待她獲勝之後,自己還得佯裝一番。
遲逸轉身去取雕刻器具,目光與裴訣相接之時,不禁重重地歎了口氣。
不過話說回來,能瞧見這位祖宗對一個女子如此費儘心思,倒真是件稀罕事兒。
柒如霜款步走到櫃子跟前,目光落在櫃中那件模樣獰惡、雕工繁複的作品上,除卻在那個世界裡,曾見過恩師所刻的那件“遇見”之外,這還是她頭一遭因木雕而心生驚歎。
來的途中,她滿是誌得意滿之態,可此刻,卻不免有些氣餒,畢竟她實在難以確保,自己能否勝過對方。
她一件件看去,所有木雕皆是美輪美奐。
好厲害的樣子呀。
裴訣緘默不語,靜靜凝視著柒如霜,她望向那幾件木雕之時,眼眸裡浮現出毫不掩飾的喜愛之情,看樣子,似乎是真心鐘情於這些無趣的木頭疙瘩。
片刻後,遲逸將嶄新的一套木雕工具放置在桌上,又取來兩塊圓柱形的木材,隨後點燃了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的時限,以牲畜為題材,倘若你所雕刻之物能勝過我,那五十兩銀子,我自當奉還。”
書衡在一旁加油打氣:“柒丫頭,看你了!”
柒如霜款步來到桌案之前,指尖輕輕滑過那些雕刻器具,而後抬眸望向遲逸,淡然開口:“來吧。”
眼下正值龍年,柒如霜略作思忖,便決意以龍作為雕刻主題,她右手執起鑿子,開始修整木材的大致輪廓。
少女的手指修長纖細,運勁之時,指上青筋微微緊繃。那鑿子在她手中翻轉騰挪,看的一旁的裴訣眉頭緊蹙,一顆心隨著她的動作懸起,滿心擔憂她稍有不慎便會傷到自己。
然而世間之事,往往是越擔心什麼,就越會發生什麼。
半個時辰的工夫悄然流逝,一條初具形態的龍已然在她手下誕生,隻需再進行細致雕琢便可大功告成,可恰在此時,柒如霜忽然輕“嘶”一聲,手中的刻刀“當啷”一聲掉落於地。
眾人定睛看去,隻見她的拇指被刀刃劃傷,殷紅的血水瞬間汩汩流出。
書衡麵色驟變,急忙看向裴訣。
而遲逸手中動作陡然頓住,連呼吸都似凝住一般。
“不雕了。”
裴訣趕忙將柒如霜扶起,滿臉疼惜地取出帕子,裹住她的手指。
原本不過是想設個局,把她留在京城罷了。
此刻滿心懊悔,直恨自己怎沒直接將人留在宅子裡。
而柒如霜對此種情形早已習以為常,輕輕挪開裴訣的手,重新坐回椅上,拿起刻刀,無奈歎道:“雕刻之時不受些傷反倒不正常。”
隻要手上的血不汙了木雕便成,這點小傷,不消多時便能愈合。
裴訣望著她,一言不發。
一個時辰的工夫過後,兩件木雕呈現在四人麵前。
柒如霜所雕乃是遨遊雲端之龍,遲逸刻的則是隱於花間之蛇。
乍一看去,二者難分伯仲,但若仔細端詳,便會發覺遲逸所刻之蛇,細節之處欠缺許多。
遲逸凝視著柒如霜的木雕,許久之後,抱拳向她說道:“姑娘技藝精湛,在下著實佩服,這五十兩銀子理應歸還。此次比試,讓在下見識到了真正的高手風範,姑娘這份沉穩與巧思,令在下自愧弗如。”
言罷,他從懷中掏出那五十兩銀子,雙手遞至柒如霜麵前。
柒如霜頷首接過銀子,遲疑些許:“承讓,木雕之道,本就在於用心體悟、精雕細琢,今可你當真用心雕刻了嗎。”
若櫃中之物皆出自眼前這位男子之手,自己若想贏她,勝算其實頗大。
方才雕刻之時,柒如霜留意到瞧了幾眼,不得不說遲逸刀法確實精妙,每一刀落下,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
然而,在最後修飾細節之際,他卻是有意為之,並未將作品做到儘善儘美。
遲逸微微一怔,著實沒想到柒如霜竟能將他的雕法看穿。
眼見裴訣沉默不語,書衡也未作聲,他絞儘腦汁,半晌才憋出這麼一番話來:“起初在下確實一心想要贏你,但見姑娘手藝如此超凡,心中便生一念頭,若能將姑娘留在此處,助我製作木雕,那實在是再好不過,賺到的銀兩分你一半,如此,不知你意下如何,可否與在下攜手合作?”
話音剛落,柒如霜尚未開口,書衡趕忙搶著插上一句:“依我看,這主意甚好!”
柒如霜聞言,當即看向書衡,麵露疑惑:“好在哪裡?茶樓不開了?”
書衡神色滯住,忙解釋道:“呃……實不相瞞,我倒是真心覺得,倘若咱們能將茶樓開到京城來,再與這位小兄弟合夥,如此一來,便不愁沒有雕刻人手。京城人口眾多,商機無限,你我再在經營上多些創新之舉,必定能賺得盆滿缽滿。”
柒如霜挑眉:“你當真這麼想?”
書衡忙不迭點頭:“那自然!裴兄家大業大,又不差這幾個錢,不妨先讓他助咱們一臂之力。等咱們賺了錢,再如數歸還便是。”
裴訣斜倚在門邊,目光自始至終都停留在柒如霜身上,直至見她轉過頭來,先看向自己,又掃視了一眼另外二人,而後美眸微眯:“你們三個,莫不是早就串通好了,故意要將我留在京城?”
書衡連忙指著遲逸辯解道:“柒丫頭,這你可冤枉我了,我與他此前素不相識,絕無串通之事,方才確實是他提出的這個建議,我隻是覺得頗為可行罷了。”
柒如霜淡淡道:“罷了,我目前並無此意,我還是得回去,書衡,你可還記得當初茶樓開業耗費了多少銀錢。”
畢竟本錢都還沒賺回來多少,他倒好,竟又想著轉移陣地。
眼見柒如霜舉步離開木雕鋪子。
遲逸閒適地坐於椅上,手中撥弄著龍形木雕,朝著裴訣開口道:“這姑娘甚是聰慧,心懷誌向,並非三言兩語便能哄騙得住,話說回來,此舉可不似你往昔的行事作風啊。”
裴訣麵無表情地取走他手中擺弄的木雕,問道:“此刻幾時了?”
“啊,大概午時了吧。”
街市之上,人頭攢動,熱鬨非凡。
柒如霜行至途中,撞見柒安康之時,柒安康正與一對看著麵熟,卻一時想不起身份的夫婦交談。
待柒如霜走近,柒安康方才察覺,趕忙拉住她的手,引她至夫婦跟前,說道:“老沈,這是小女如霜。”
言罷,轉頭向柒如霜解釋道:“這是你沈叔、劉姨。沈戩不見了,家中尋遍無果,便是在鱗州縣也不見其蹤影,如霜啊,你可曉得他去了哪裡?”
劉蘭眼中含淚,悲戚道:“我與老沈今晨剛到京城,已向官府報備尋人,可至今官府那邊也未有任何消息傳來。”
柒如霜問道:“劉叔、沈姨,沈戩哥他離家幾日了?”
“算起來足有七日。”
柒如霜暗自思忖,沈家身處洛安,從洛安至鱗州縣再到京城,即便徒步一日亦可抵達,若是乘坐馬車則更為快捷。
若他今日一早返程,想來途中定能與沈氏夫婦相遇。
若未曾遇見,那沈戩要麼去往了彆處,要麼仍逗留在京城。
記憶之中,沈氏夫婦對沈戩極為上心,家中僅此一子,自幼時起,沈戩每日按時出門、按時歸家,劉蘭都會記錄在一個本子之上。
如今不過才離家七日,他們便已四處找尋,甚至尚未確定人是否在京城,一到此處便匆忙報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