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星隱,燈籠搖曳映人影。
迎麵而來的風微微泛涼,等到深夜隻怕會更冷。
涼風拂過少年的發尾,那細長烏黑的眼睫根根分明,輕輕顫動似能帶起風。盈盈月光散落在他膚白如玉的臉上,黝黑眼眸中映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淒涼。
如同珍貴的琉璃玉器,一碰就碎了。
柒如霜光是看著,心也跟著碎嘍。
欸欸,小可憐。
之後,她便陷入糾結。
再怎麼說,裴訣也幫助過她兩次。
任由貴人落魄街頭,她當真是於心不忍呐。
當然,絕非因他的外表對他心生憐憫。
是她柒如霜,生來而具的菩薩心腸,因為她、善。
柒如霜撫了撫發梢,故作矜持對裴訣道:“我看天色已晚,你若是不嫌棄的話,可來我家借住一宿。”
話落,她極不自在的看向湖麵,有一丟丟心虛之感,還有一種拐騙無家可歸俊美少年的羞赧。
裴訣眼含笑意看著她,眉尾輕揚:“不嫌棄,但我隨你回去,恐怕會有辱你名聲。”
柒如霜對此豪不在意的揮揮手:“名聲在外有好有壞,無妨,我看得開。”
心懷大誌者,怎會受這些事情影響。
“那就好。”
南香街許多商鋪都已關門,隻有街尾的木雕鋪子裡燈火通明。
將要到家門前時,柒如霜轉過身,仰麵對裴訣說:“待會我在廚房給你搭個木板床,今夜你先將就一晚,等明日,你若依舊不能家,我再幫你想辦法。”
言閉,朝他眨了眨眼睛。
裴訣頷首回頭,隔著濃稠的夜,嬌俏的少女肌膚白嫩,靈動杏眸倒映出皎潔的圓月,在黑暗裡竟然也會發光。
乖巧、遲鈍、有趣,叫人心生惡欲。
他指尖微顫,抑製那股莫名的興奮,勾唇一笑:“多謝。”
入屋後,看見桌上擺放一盤涼菜,一碗麵條。
儘管食物已涼,柒如霜卻似三日未進食般,大步走去,端起碗麵條狂炫。
後院整理柴火的柒安康聞聲走來,看到裴訣後神情微愣,而後將目光落在柒如霜身上。
“如霜,時候不早了,你帶公子來是作甚?”
柒如霜咽下麵條,又往嘴中塞了一筷子菜葉,嚼了嚼吞咽後才抬起頭回話:“爹,他今夜無家可歸,看在人家白天幫咱們的份兒上,就讓他睡咱們鋪子吧。”
裴訣應和:“有勞了。”
柒安康眉宇微蹙,心中思慮萬千。公子白日裡的慷慨解囊,已讓他銘感五內,不過是來家中住一宿,他又怎會拒絕。
可家裡貧苦,連綿不斷的補丁覆蓋著單薄的被褥。
沒有嶄新被褥,怕這位公子嫌棄,住不下去。
思索一番後柒安康開口:“若不嫌,你今夜睡我的床榻。”
柒如霜聞言開口:“不用了爹,我在廚房給他搭片床板就行。”
柒柒康一聽可不行:“怎能讓恩人睡床板,如霜啊,聽爹的。”
柒如霜正欲反駁,裴訣溫聲說:“無礙,我身骨硬,睡哪都行。”
柒如霜笑眯眯:“聽我的,爹。”
不是她刻意怠慢裴七,是爹身體不好,睡張好點的床才能養好身,腿部的舊疾也能好的快一些。
裴七她自有安排,等會把她的褥子多分他一張就是。
言至此,柒安康也沒什麼好說的。
夜深時刻,月如白雪,寂寂冷輝落滿小院。
裴訣坐在堆砌的木頭之上,眸光冷冷睨著翻牆而進的彥戎。
彥戎隻瞟了一眼裴訣身後,簡陋廚房內的小床,無法言喻地深深歎氣。
若再不將殿下帶回宮,貴妃娘娘的心疾難醫,陛下怪罪下來他的人頭不保啊。
做人難,做皇子的貼身侍衛更難。
俸祿難賺,屎難吃。
彥戎祈求道:“殿下,您要不就回去看一眼。”
裴訣手中匕首翻轉,刀尖朝天,銀芒映射出他眼中的淩光:“彥戎,你近來出現的有些頻繁了。”
彥戎心中百轉千回,話語卻隻得含蓄表達:“您離宮已久,娘娘日夜牽掛,常是以淚代水,食不甘味,寢不安席。”
聞言,裴決神色未變,語氣淡然:“你轉告她,等到她哪天斷絕與薛丞相來往,我自當回宮探望。”
彥戎離去後,裴訣收起匕首,看向那亮著微弱燭光的一間房舍。
夜幕深垂,萬籟俱寂。
唯有少女手中的刀與木頭相遇的聲音,在夜晚中輕輕蕩漾,清脆而有節奏。
偶爾,她的低吟淺歎如風掠過湖麵,帶起層層漣漪,夾雜著幾許不易捕捉的呢喃細語,隨夜風飄散開來。
房屋裡,
柒如霜盤腿坐於地,周圍零零散散的擺放著她的雕刻工具,地麵上全是木屑。
她大致雕出了洛淋神女的雛形,本想今晚熬個夜雕完,又怕自己再次猝死,得不償失,思來想去便忻忻放下手中雕具。
重活一次,她惜命的很。
方才雕刻的認真,似有聽見屋外談話之聲,這會停下來細細再聽,那聲音已消失,她想應當是聽錯了,於是起身來到床榻前,脫了衣裳,臥床歇息。
晨曦初露,薄霧彌漫。
空氣清涼如水,房簷被微明的曙光照出栩栩輪廓,遠處的景象朦朦朧朧,猶如畫匠筆下的山河水墨畫一般。
一大清早,柒如康就帶著斧頭上山去砍木,柒如霜今日也起了個早的,畢竟家中還有客人,怎能起遲。
她洗漱一番後,來到廚房前敲了敲門。
“裴七,你醒了嗎?”
等了片刻,見無人回應,柒如霜便又喚了一聲。
可這次廚房裡頭仍無動靜,她蹙了蹙秀眉,輕輕將門推開縫隙,順著門縫看去,床板上竟空空如也。
裴七不見了。
柒如霜在家裡找了一圈都沒有看見他的身影。
她輕聲歎息: “走了也不說一聲。”
柒安康走時蒸了一鍋饅頭,這會剛剛熟透,熱騰騰香噴噴的饅頭散發著誘人的氣味,柒如霜拿了兩個裝在碗中晾涼。
坐在門前的石階上,一邊吃一邊端詳昨夜雕到一半的木雕。
—
臨近傍晚,柒如霜完成了洛淋神女的雕刻,看天色尚早,她便拿著木雕人偶去了茶樓。
說好三日之後在街上與那說書人碰麵,但她已經等不及,非得讓他早早地見識見識她的雕工,於是便想現在就去茶樓碰碰運氣,看那說書人在不在。
“爹,我出去一趟。”
柒安康正在整理今日砍來的木頭,聞聲抬頭叮囑:“早些回來。”
“知道啦。”
話落,柒如霜已沒了身影。
柒如霜前腳走開沒一會兒,裴訣就從外而來,手中還拎著十來斤新鮮羊肉。
柒安康見到後,放下木頭,笑道:“公子來了。”
裴訣上前:“如霜去哪了?”
“如霜剛出門,作甚去了也沒說,我這就去喊她回來。”
“不用了,我在家等她。”
與此同時,茶樓裡。
柒如霜一眼鎖定書衡的身影,大步走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嚇我一跳,你怎麼來了?”
他今日穿一身青衣,破有幾分書生模樣。
柒如霜嘿嘿一笑,神秘兮兮的勾勾手指:“你隨我出來,給你看樣大寶貝。”
“什麼大寶貝非得出去看?就在這吧。”
書衡眼睛微眯,嘴上說著不,腿卻隨柒如霜走出茶樓。
剛出來,柒如霜就拿出木偶擺在書衡眼前,揮了揮:“當當當,怎麼樣,我這個洛淋神女是不是好看的要命。”
書衡接過木偶,細細端詳,隻見那木偶栩栩如生,眉眼間靈氣十足。
他口中洛淋神女居然真被這小丫頭雕了出來,恍若間,他仿佛有種道不出來的奇妙之感,似感激又似激動。
不禁讚歎:“果真是巧奪天工,你果然沒騙我。”
柒如霜小手叉腰,得意洋洋的嗯哼道:“可花了我不少心思呢。”
她眼中閃爍著自豪的光芒,“你可喜歡?”
書衡點頭稱讚:“確實精妙絕倫,不過……”他頓了頓,語氣略顯憂慮,“這真是你自個雕刻的?”
柒如霜瞬間急眼:“謔,你不信我,你這人怎麼能這個樣子。”
旋即,她豎起手指:“我敢對天發誓,這人偶就是我柒如霜雕的,千真萬確如有虛言,這輩子都掙不到半分錢,這下你可信?”
書衡凝視她片刻,突然笑起來,伸手輕拍柒如霜的腦袋:“我信我信。”
說著將木偶往袖筒裡塞,卻被柒如霜一把抓住:“乾嘛?拿出來。”
書衡不舍的把木偶還給她:“你這丫頭,你把它送給我,我就答應與你合夥。”
柒如霜聽之瞪大杏眸。
老奸巨猾,欺負她非古代人是吧?
“你昨日可不是這樣說的,你說隻要我雕的好就與我合作,怎麼今日變卦?”
道完,她兩手環抱彆過頭鼓著小臉,又悄咪咪打量書衡的神情,嘟囔著說:“鱗州縣內,說書人又不止你一個,但像我這樣雕工一流的工匠,可不好找哦。”
書衡擰巴著臉,猶豫半晌:“得了得了,我承認你技藝高超,這樣,你開個價將木偶買給我,我們再談合夥的事。”
“給你個友情價,十一。”
“十一文錢?”
“呸,十一兩銀子。”
書衡驚道:“白銀?你這丫頭年紀輕輕,心眼怎如此黑。”
柒如霜仰頭哼聲,他好友的醜畫都能賣十兩銀子,而她這麼精美的木雕,少說也得二十兩,在她看來,這都算是良心價,便宜他嘍。
“愛要不要,我這就去茶樓賣給彆人。”
書衡趕忙拉住柒如霜:“彆彆彆,我買。”
而後,翻遍衣裳,才扣扣搜搜的掏出四十兩銀子,依依不舍地遞給柒如霜。
拿到錢的柒如霜這下笑容堪比花兒,迅速收進荷包,生怕書衡反悔。
柒如霜:“日後呢……”
剛要說正事,茶樓小二從裡麵走出,擋在書衡麵前:“這位客官,您還沒給飯錢呢。”
書衡此時拿緊木偶,神情古怪看了眼柒如霜:“我數三二一……”
柒如霜不解:“啥?”
“跑!”
書衡大喊一聲,拉著柒如霜的袖口飛奔。
“啊!”
二人如風一般穿梭在人群中,後方小二緊追不舍。
柒如霜跑的命都要舍去:“合計著你是去吃霸王餐了?”
書衡腿掄的飛起:“我錢都用來買你的木偶了。”
柒如霜愁的啊,眼看快要經過家門前,她反手抓住書衡的後衣領,推他入鋪,而後關上門。
“你怎麼亂進……”
“這是我家。”
二人剛鬆一口氣,轉過身。
八目相對——
鋪子裡,
柒安康停下手頭事務看向二人。
一側的裴訣眸色漆黑,餘光從書衡身劃過,輕飄飄的視線落在柒如霜臉上:“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