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彆鶴進屋的時候,正巧看見戚幼微在看沈閣老給他留下的那幅畫卷。
而看戚幼微的動作,她的指腹將要觸上畫卷上的那一抹紅色。
“我來了。”
衛彆鶴突然出聲,叫停了戚幼微的動作。
衛彆鶴大步走過去,默不作聲地將畫卷合上,“這麼早來找我,是有什麼急事嗎?”
戚幼微點頭,將自己去找了陳白貞兩日,卻都被攔在宮門外的事告訴了衛彆鶴。
“陳白貞是不是在慈寧宮受了什麼折磨?之前我見到她的時候,她還好好的。但這幾日去找她,她的宮女都說她生了重病,不讓任何人見她。”
衛彆鶴沉默了一瞬,將手中的畫軸丟在一旁。
衛彆鶴的聲音沉沉,“你想見她?”
戚幼微抬頭看向衛彆鶴,“是呀,我這兩日都在禦膳房買了糕點去,我就是想去看看她現在身體怎麼樣了。”
衛彆鶴倒是對陳白貞並不在意,隻是聽到戚幼微口中常說著彆人,衛彆鶴聽在耳裡,總覺得刺耳。
衛彆鶴應下來,但情緒冷淡,“下午讓青山帶你去。”
戚幼微也不是真的傻子,衛彆鶴不滿的情緒表現得這麼明顯,她想忽視都忽視不了。
戚幼微問,“你不想讓我去見她嗎?”
衛彆鶴側眸,看向戚幼微,沒有說話。
他要怎麼說呢?
他不想讓戚幼微見任何一個人。
“沒事,”衛彆鶴覺得自己應該大方一些,“你想去就去吧,隻是要記得回來。”
戚幼微本以為有青山帶著自己去鐘粹宮,事情會順利一些,但沒想到青山開口後,那宮女依然攔著幾人。
宮女顫顫巍巍地跪在青山麵前:“大人請回吧,娘娘實在身體不適。”
青山回頭看了戚幼微一眼,見戚幼微擰著眉頭,朝著那宮女厲聲道:“錦衣衛!將這個賤婢拖過去。”
青山一聲令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兩個錦衣衛,架著宮女將人丟到了一邊。
“謝謝。”
戚幼微正要提裙進去,另一隊人,與青山一樣穿著宦官服飾的人,擋在了戚幼微麵前。
“青山大人,何必動怒?”
尖細、陰冷的嗓音從幾人身後傳來,陰陽怪氣、矯揉造作。
戚幼微回頭看著這人,臉抹得比麵粉還白一些,雙眼狹長,眼神上下打量,明顯不善。
“王掌印。”青山的臉上瞬間堆起笑,朝著王德義拱手。
王德義壓根沒有理會青山,而是看向青山身邊的戚幼微,“唷,這位小美人是?”
王德義的眼神赤裸,在戚幼微身上來回逡巡,惹人不適。
戚幼微稍稍往後退了兩步,躲在了青山身後。
而王德義見沒人答他,自顧自地說道:“想來是定南侯府的戚姑娘吧?這衛提督還真是有福氣呢,長得像朵花兒一樣。”
戚幼微咬緊了後槽牙,都忍不住地打了個寒顫。
惡心,太惡心了。
青山仍陪著笑,“王掌印,這戚女史隻不過是來恭喜陳妃娘娘,您看……”
王德義很是爽快地推開自己的人,給戚幼微留出一條路來,“看、去看,咱家也不是來攔著戚女史的。隻不過嘛,陳妃娘娘身體抱恙,咱家也是為陛下考慮,怕生人衝撞了娘娘。”
“但戚女史既然是娘娘的舊識,自然是可以去探望的。來、來,戚女史,請。”
王德義湊到戚幼微身邊,推開了甘蘭英:“咦,蘭英姑姑,您還活著啊?”
甘蘭英的臉色黑沉,扯出一抹假笑,“托掌印的福。”
戚幼微忍著反胃和惡心,跟著王德義走進鐘粹宮。
鐘粹宮裡的宮人很少,零星幾個,完全不像是一個剛封了妃位的秀女應該有的待遇。
越是往主殿裡麵走,伺候的人越少,這都像是在避著陳白貞一樣。
戚幼微正想走進去,王德義站在屏風前,攔住戚幼微的步子:“戚女史可要當心些,陳妃娘娘這病,說不準還會傳染呢。”
戚幼微瞥了一眼王德義的嘴臉,“沒事,我不怕。”
王德義又笑諷道:“戚女史可真是勇氣可嘉。”
王德義沒跟著戚幼微一起進去,而是站在屏風那裡,擋住了身後想要跟進來的甘蘭英和青山。
戚幼微回頭看了一眼,就朝著裡間走去。
陳白貞瘦弱極了,身上還穿著後宮妃嬪的華服,可是華服在她身上也鬆鬆垮垮的。
她的臉上還戴著麵紗,紅色的麵紗襯得她的臉色更加蒼白。
戚幼微都不太敢認她,“你、你真的是陳白貞嗎?”
麵紗後的人微微點頭,但是陳白貞剛一抬起頭來,戚幼微就見到她眼中滑落的那一滴淚。
而這雙眼睛,戚幼微看著,熟悉又陌生。
戚幼微見過她,但卻想不起來,她是陳白貞還是誰。
“戚、戚纓……”陳白貞哭哭啼啼的,嗓子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低沉沙啞。
“陳白貞?!”戚幼微湊近了她一分,但她卻往後退了一步。
陳白貞慌張起來:“你不要過來!我得了病……”
“什麼病?!有人來給你看過嗎?”戚幼微環顧四周,也沒見到有人在這兒照顧陳白貞。
“有人來的,你不要擔心。”陳白貞頓了頓,情緒似乎緩和了不少,陳白貞看向緊閉的窗戶,“天好暗,是不是要下雨了?”
這兩日京城的天氣還好,雖然昏昏沉沉的,但卻沒有下雨,女史們都說著快下雪了,就不會下雨了。
陳白貞從小在京城長大,她應該會熟悉京城的天氣常識。
戚幼微盯著陳白貞,搖頭,“不、這幾日應該不會下雨。”
戚幼微話音剛落,陳白貞眼中又滑落了一滴淚水,沾濕了麵紗。
屋內昏暗,戚幼微恍惚間,仿佛看清了麵紗下的陳白貞的麵容。
戚幼微:“芳……?”
陳白貞彆過臉去,抬手擦了擦淚,卻手中的繭子露了出來。
陳白貞吸了吸氣,像是沒聽到戚幼微之前說的話一樣,“天快下雨了,戚纓你之前還說要在下雨之前,把燈籠都收走麼?趕緊去吧,我的病太醫會來醫治的,你彆來打擾我了。”
戚幼微擰緊了眉頭,過了許久,才說了個“好”字。
戚幼微忘了自己又和陳白貞說了什麼,才從鐘粹宮走出來的。
隻是那王德義一直跟在戚幼微身後,嘴裡還念叨著:“戚女史與娘娘當真是好姐妹,如此關心對方,可真是讓人羨慕。”
嘰裡呱啦的,戚幼微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直到王德義收了臉上的笑容,一臉挑釁地看著青山:“青山大人,這後宮之事恐怕不勞煩西廠的大人們了,司禮監自然會安排得妥妥貼貼的。”
青山的位份比王德義低,自然也不敢說些什麼,隻能點頭應好:“多謝王掌印,我回去就告訴義父,必須得記下掌印的這份恩情。”
戚幼微渾渾噩噩地跟著幾人一起離開,她手腳冰涼,還好身邊有甘蘭英一直攙扶著她。
走在宮道上,青山拱手問戚幼微,“姑娘,您回尚寢居、還是幼微閣?”
戚幼微幾乎沒有猶豫,“我和蘭英姑姑一起回尚寢局。”
她現在有一件迫不及待,想要去確認的事情。
青山見戚幼微有些魂不守舍的,主動開口問道:“姑娘,是陳妃娘娘的病情嚴重嗎?”
戚幼微搖頭。
她要怎麼說呢,說陳白貞不是陳白貞嗎?!
但她現在都還很懵,連一團亂麻的線頭都沒找到。
“沒事,謝謝你青山。”戚幼微頓了頓,又想到衛彆鶴,“也謝謝衛彆鶴。”
京城的天越來越冷了,戚幼微抬頭看了一眼,這幾日都沒有雨,那陳白貞為什麼這麼執著於下不下雨。
下雨、燈籠……
戚幼微先是將這詭異的事告訴了甘蘭英,但她才剛開了個頭,甘蘭英就對她搖了搖頭。
甘蘭英隻說,“姑娘,這事彆再管了。”
戚幼微還沒想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劉司燈就安排下來讓女史們領著幾個宮女和太監去將燈籠都收下來。
該換新燈了。
戚幼微之前管理的是儲秀宮的燈籠,這一次取燈籠,劉司燈也將戚幼微安排在了儲秀宮。
如今這儲秀宮裡住的正是與陳白貞鬨過矛盾的何貴妃,何婺兒。
戚幼微帶著宮女和太監一行人來到儲秀宮的時候,先行去拜訪了一下何貴妃。
何貴妃的年歲不大,生得婀娜多姿,容貌甚美,眉眼之間多了幾分傲氣。
何貴妃還算好說話的主子,至少戚幼微認真給何貴妃解釋取燈籠一事時,何貴妃還多問了句,需不需要人幫忙。
應該是個熱心腸的人。
何貴妃瞧著戚幼微的模樣,朝著她招了招手:“女史,取燈籠這樣的事,又不用你去做,不如來陪本宮喝喝茶,解解悶。”
戚幼微好奇地看了過去,何貴妃坐在儲秀宮的院中,石桌被人鋪上了厚厚的絨毯,看起來暖和極了。
戚幼微走了過去,朝著何貴妃行了禮。
雖然行禮的動作仍讓戚幼微覺得怪異,但她現在身在此處,也隻有依照這裡的規矩。
何貴妃把玩著手中的書卷,“本宮聽說,你本應該也是秀女的,是衛大人替你改的名冊。”
“本宮倒有些羨慕你與陳白貞二人,在家時有父母寵愛,如今出閣後又有貴人扶持。”
“沒有、沒有。”戚幼微謙虛道,忽然想到何貴妃口中的話,“娘娘與陳、鐘粹宮娘娘之前……?”
何貴妃哼了一聲,一臉不悅的樣子,“哼,前些日子本宮的釵子被那潑婦掰成了兩段!不過女史你不用擔心,本宮雖瞧不上她,但這事與你無關,本宮可不是不分青紅皂白之人。”
何貴妃心直口快,說話爽朗,接觸起來,倒與陳白貞的性子有些相似。
而戚幼微見何貴妃話裡話外的語氣,仿佛並不知曉鐘粹宮發生的事,甚至不知道現在的陳白貞,已經不是那個和她鬨矛盾的陳白貞了。
戚幼微小心翼翼地試探:“聽說娘娘之前和陳妃娘娘一起去了慈寧宮,實在有些好奇,在慈寧宮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