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紀燃
2019.02.13
001
取票,過安檢,坐下候機。坐過幾次飛機的我輕車熟路地走完這些流程,坐在候機廳裡發呆。
沒有帶太多東西,背一個包就解決。
我呆坐著,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往常坐飛機時都有人陪倒也不覺得無聊,現下孤身的時候隻覺百無聊賴。
書包中裝著我最喜歡的作者的新書,但我沒有心情去讀;手機裡緩存了最新的電影,但我不想看。我在心中反複思量此行的前因後果,得不出一個結果。
航班延誤,發呆的時間又得延長。我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起身地動作被旁邊大媽突然的搭話打斷。
——小夥子,你是要去旅遊嗎?
——不是。
——那你這是要回家?
——也不是。
——那你肯定要去找什麼人了。
這次我沒有回答,大媽開始自顧自地說著。
她要去找女兒,給她一個驚喜,半點消息都沒露給女兒,就在半個小時前她還說自己在家做飯……
大媽的航班可以登機了,她熱情地和我告彆。我儘量咧開嘴角,強擠出一個微笑,送彆了她。
大媽走後,我又成了孤身一個人。
大約十分鐘後,廣播傳來我所坐的航班可以登機了的消息。
我起身走進了洗手間,在洗手處接了一捧水甩到臉上,目光無神地看著鏡子。
鏡子裡的那個人一臉疲態,眼睛下麵晃著濃重的烏青色,額前的劉海上幾滴水珠滑落。
要擱之前,我絕不會讓自己成為鏡子裡那個疲憊不堪、臉色蒼白的那個樣子,可現在我卻真切地知道,對於決定自己是什麼樣子這件事情上,我永遠都是那麼無能為力。
他們說想看到三好學生,我就努力變成三好學生;他說想和我談談看,我就和他試試,做一個傻裡傻氣的戀人;他說隻想和我做朋友,我就安心地做他的一個朋友。
我從來都不知道自己該是什麼樣子。
廣播再三地播報登機時間。
我沒有在洗手間逗留多久,扯過幾張紙巾隨便擦了擦臉上的水珠,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麵前就是查票的工作人員,我突然停了下來。
腦海中浮現電視劇中經常演的情節——主人公要離開了,即將登機,突然有人跑向他挽留住他,兩人又雙雙哪兒來回哪去。
我承認,在我每一個坐飛機的時候總會渴望有這麼一個情節在我身上發生。
我不禁苦笑,快步走上前,把票遞給工作人員,然後接回票,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
飛離這座南方小城的事情我沒有告訴任何人,自然不會有人跑來挽留。
自始至終,我也不是主人公。
002
飛行時間不長,也就兩個半小時。
剛落地在北方一座陌生的城市,凜冽的冷風就給了我一個下馬威,打得我後退了幾步。
出走得急,我忘記帶大衣。正值冬季,飛機帶我從南至北跨越了幾個溫度帶,十幾度的溫差讓我一下子難以適應。
我裹緊穿著的薄外套,在就近的商店買了一條厚一點的大衣套禦寒,就前往火車站。
雖說是突然興起,但我之前已經無數次幻想過自己隻身來到這座城市,對一些突發情況做好了心理準備,倒也不算太過狼狽。
坐在出租車上,看著窗外飛快閃過的景象,我不禁放飛了思緒。
他會不會也這樣過,坐在出租車上,看著窗外的景象失神?我現在所看到的會不會是他曾經看過的?
他……
此次出走,也因他。
要不說自己魔怔了呢,他不過是隨口抱怨了回家的艱難,不經意間暴露了他回家的路線,也不過是隨手截了一張圖,正巧圖上有他家的地址而已,自己竟然反複揣摩,現在還試圖去找他。
該以什麼身份去見他呢?
朋友?為了朋友跨越大半個中國好像說不過去,我們也不是那麼好的朋友。
前任?可他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和我在一起不過是為了忘卻心目中的那個白月光,但是我最後也沒有達到他的目的。
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結果,索性不再深想。
我記得,他的生日快到了。
要不是自己死皮賴臉地追問他,他都不打算告訴自己吧,我心想。
司機開始搭話。
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司機都這樣,嘰嘰喳喳問個不停,在看到我不冷不熱地敷衍了事之後還堅持不懈地拋出問題。
——你自己出來的?你父母知道嗎?
我愣住,語氣冰冷。
——不知道。
司機抓住機會,巴拉巴拉說個不停。
——自己跑出來父母會擔心的,父母可是世界上最疼我們的人……
我撇開臉去,忍不住冷笑。
哼,怎麼可能?他們自己互掐得不可開交,怎麼可能還分出神來注意自己這個原本就沒有什麼感情的兒子,親生的又如何。
當然,這些話我不會說出口,我已經習慣了在人前保持三好學生的形象,用譏笑的口吻說那些話實在有損我乖學生的形象。
司機把我送到火車站,還看我年紀不大,好心地打了個折,還附送十分鐘的家庭關係演講。
我假裝感動,道謝後進了火車站。
坐火車到下麵的一個地級市,又在地級市裡從城西到城東搭了大巴車,顛簸了三個小時才到了他家所在的漁村。
我扶住路邊的一個路牌作嘔吐狀。現下我才體會到他所說的艱辛,從來不暈車的自己都不禁犯惡心。
緩了緩之後,我向路人問了他的住處。
漁村不大,很容易打聽得到。
——小越啊,他家就在前頭。
我順著路人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座房子。
路人說他就住那兒。
我謝過路人,喪氣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微笑。
房子不遠,一會就走到了。
房子前麵是一片海灘,海灘上兩個人在嬉戲。
我認出了其中一個人就是他。
我站的地方離他們不遠,卻因有東西遮擋,不容易被他們看到,而我卻能把他們的動作儘收眼底。
他,越明,正在捧起一把土向一個男生擲去,嘴裡還喊著男生的名字,挑逗著他。
海風在耳邊呼過,掩蓋住些許聲音,但男生的名字依舊清晰地傳入我的耳朵裡。
奕祥。越明叫他奕祥。
一行淚劃過我乾澀的臉龐。
竟然是他!我頹然蹲坐下來,抱住自己顫抖的身軀。
003
要問我為什麼喜歡越明的話,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和越明同在學生會的團委辦公室,工作交集不多,都是私底下的交流。
越明算不上帥氣,我也沒有對其一見鐘情,隻是相處中我慢慢喜歡上了和他相處的感覺,大概也算日久生情。
我喜歡他,卻沒有明說,寵溺於這種曖昧的時光裡無法自拔。他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在一次聊天中問了出來。
起初我還裝糊塗,企圖敷衍過去,可轉念一想也覺不必要,大大方方承認了。
越明沒有立刻回應,反倒坦白了心裡有個忘不掉的人的事實。我說沒關係,實則內心搔痛難忍。
表白出師不利,可日子依舊在過。
事情漸漸多了起來,我也終日忙忙碌碌,無心糾結得失,不過還是雷打不動地給他發信息,趁機悄悄表明心意。
許是聽久了心動了,某一次他問我願不願意試試。我自然知道試試是什麼意思,也知道此時應該義正言辭地拒絕,然後以你心裡還沒有完全放下彆人就讓我搬進去競爭是不是太渣了是不是對我不公平為由大罵一頓。
可我沒有,反倒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之後我就恬不知恥地過上了倒貼的生活。
他心裡還沒有完全放下彆人是事實,對我不公平也是事實,可這是我心甘情願的,怨不得他。
有一件事情我想錯了,大錯特錯,那就是他根本沒打算讓我和他心目中的白月光競爭,心中那一畝三分地早就沒有一丁點的空隙了。
可是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即使知道可能會像飛蛾撲火一般被燒得連渣都不剩。
實際證明,勉強自己來塑造的愛情永遠不可能是真的愛情。我們在一起沒有多久就分手了。
沒有多久,就是沒有久到我反應過來我們是在談戀愛,後來也感覺不到我們談過戀愛。
他說,我們更適合做朋友,我們還是做朋友吧。
作為擁有灑脫自尊人設的我自然沒有過多地哀求,大方地說了一句好。
真的好嗎?怎麼可能好呢?
我依舊忘不掉,依舊忍不住旁敲側擊打聽他的消息,去找他分享的文章和歌曲來看、來聽。
一次在辦公室做任務,看到電腦上彈出一個消息提醒。
眼熟的頭像瞬間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他沒有把□□退了,此刻接收到的正是彆人發給他的消息。
“皮皮祥”的備注讓我愣在原地,我記得他很喜歡這個“皮”字,連網名也體現了這一點——皮皮明。
這個皮皮祥和皮皮明的頭像好像還是情侶頭像,反正都是一個簡筆畫的男生。
發現了這一點的我無比心痛,卻隻能假裝沒有看見,還忍著心痛和辦公室裡的其他人談笑風生。
現在,皮皮明正在和皮皮祥歡樂地玩耍,而我在遠處看著。這樣一幅圖景,怎麼看怎麼可笑。
004
自我安慰功力極其強大的我很快調整好了狀態,掏出手機,找到越明的聊天記錄甩了個表情包過去,隨便提了一句“在乾嗎”。
我真心覺得,要擱在前幾年表情包還沒有流行起來的時候,我和他真的沒有什麼話好說。
沙灘上的越明沒有反應。
也是,兩個人獨處這麼甜蜜的時刻怎麼能讓手機這種分神的東西給破壞了呢,我理解。
過了能有二十分鐘後,我就站在原地看著沙灘上的人兒玩了歇、歇了完,絲毫沒有要碰手機的意思。
太陽漸漸落下,西邊的天空染上金黃色的霞光,兩人才停下來。
他終於坐了下來,掏出了手機。
五分鐘之後,我的手機收到兩條信息。
——沒乾嗎。
——無聊。
再無下文。
我已經習慣了他和我這種我說很多句他隻回我幾個字的相處模式,很快回複了他。
——嗯嗯。
——奧奧。
他回複,兩個字加一個標點符號,一個字都沒有多。
我看著他,細細揣摩“無聊”的含義。是不是每次我找他的時候他都和皮皮祥在一塊,或者是在和皮皮祥聊天,這才用“無聊”兩個字外加施舍的一個標點符號來敷衍我?
我控製不住地矯情起來,大有拋棄一切顏麵跑到他麵前指責他無聊還玩得這麼開心的想法,但被我生生忍住了。
他“無聊”地和人家皮皮祥玩耍與自己何乾?這樣貿然衝出去把場麵搞難堪說不定以後朋友都沒得做。
理智還是占了上風,我將雙腳死死釘在原地,生怕那個破壞我和越明友誼的壞想法攛掇我上前攪和局麵。
網絡是個好東西,通過網絡交流可以把最真實的自己掩藏起來,一個神情、一段聲音也絕不外露給網絡那端的人。
這樣也好,越明和皮皮祥就看不到我的狼狽,也就沒有借口來取笑我了。
我快速打了一句話發了過去,好像再慢一秒手機就會吃了我一般。
——我也無聊。
對麵沒有回複。
我收起手機,轉身離去。
是啊,越明,我想你卻得不到回應的時候,也挺無聊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