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燦慢慢合上門,像是怕驚擾到湛藍湖水裡高貴仰頸的天鵝。天鵝的世界不該泛起多餘的漣漪。
不隻是他,更是外來者。
他小心翼翼在杭姣身前蹲下,用指關節接下了欲墜未落的眼淚,然後緩緩攏住了杭姣的腳踝,輕聲說:“想哭就哭吧,以後不會更差了。”
杭姣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人,目光流連在他的眉眼和周身,最後定格在他的手上。
她一半覺得慶幸,另一半是迷茫,聲音因為剛才的爭吵夾雜了幾分沙啞:“你為什麼還要回來?”
“因為愛你。”
杭姣疑惑地微微蹙眉。
‘愛’是什麼呢?沒人教過她確切的答案。
這個課題裡,杭姣是沒有天賦的差生。
‘差生’眼珠輕顫,迫切想聽命題人的注解。
季燦說:“剛才對不起,我不是要責怪你,你可以理解為,一種挫敗感作祟。”說著抱歉地對她笑笑。
“我知道你缺乏安全感,所以總想各個方麵都能彌補給你,補上你這些年的空缺。我自認為能想到的都在儘力做,你可以感受得到。”
“然而發生這種事,你還是做不到分享給我,在你心裡,我還是不配承擔你的痛苦,對嗎?我不是你可以信任的人。”他試探般問道。
是這樣嗎?杭姣想。
“所以我在下意識的責怪你,哪怕我是你的男朋友,但我好像從來沒有真正進入過你的世界。可剛才被外麵的冷風一吹,我又清醒了。”
季燦始終淡淡笑著,“這不是你的錯,是我做的不夠好。”
杭姣驀地鼻酸,稍稍偏過頭去。
“杭姣,現在你願意告訴我,你的世界裡有什麼嗎?”
她沒有看季燦,隻是低聲反問:“如果什麼都沒有呢?”
“那太好了,”季燦握著她的手緊了緊,欣喜道,“我可以勤勤懇懇的栽花,你就在樹下監工、跳舞。”
“哪裡有樹。”
他說:“我是樹。”
每個人理想世界的首輪搭建者,是自己的父母。他們以愛的名義,壘砌世界第一塊磚石。在經年歲月裡,築成可以遮風擋雨的高度。
不幸的是,杭姣的城牆爛尾了。
她倉皇出逃,沿途的人或富或貧,送她鮮花、枯草和石頭。杭姣無心分辨,照單全收。
她用包含的愛恨織網,高懸在殘磚之上,仍是寒冷。原來情感隻是骨架,實物才能禦寒。
杭姣不得要領,隻將手邊的花草石一一填補與高網相接。她在其間,風吹日曬,骨肉相連。
就在今夜,台風登陸。暴雨侵襲,花落塵埃,雜草漫天。
巨網夾雜著碎石傾落在她的眼前,她躲閃不及,遍體鱗傷。
而這時有個人說,想做她的樹。
杭姣想,怎麼會有人傻到這種程度。世界傾覆,早該逃得遠遠的才是。
她的聲音裡帶著哽咽,“你會在這裡呆多久呢?”
季燦摸摸她的臉,沾上了一片水光,溫柔地說:“你定,好不好。”
他很愛你,所以決定權也一並交在你的手裡。
等杭姣情緒穩定,季燦才扶著沙發扶手站起來,“哎呀,腿麻了。”
“……”見狀杭姣又起了逗弄的心思,伸出手用力戳了戳他的腿。
季燦:“哎彆,我靠。”
杭姣輕笑出聲。
季燦一隻腳著地保持不動,靜待這陣酥麻過去,無奈地搖搖頭,“你這臉變得也挺快的,剛才還準備亂槍打死我呢。”
“怎麼,現在才覺得我情緒不穩定?你要是……”
“不會。”
杭姣頓了下,“什麼不會。”
“不管你要說什麼,答案都是不會。”
“那我讓你坐下來呢?”杭姣拍拍身旁的空位。
季燦不明所以,但單腳蹦著坐下了。
杭姣按著他的肩膀,抬腿跨坐在他身上,“這樣呢?”
季燦挑眉,掐著她的脖子咬了上來。
屬狗的。
片刻後杭姣把自己的脖子解救出來,唇紅齒白,引人遐想。但她有更重要的事想問,順勢把季燦的臉推遠了些,“你賽後這樣跑出來,沒問題嗎?還有手,疼到什麼程度?”
季燦撫摸著自己剛製造的咬痕,“手的問題出來前讓他們發公告了,瞞是瞞不住了。”
“很疼嗎?”
“還好,”季燦抬起來動給她看,“隻是當時疼得厲害,現在不動就好些。”
手離得近,杭姣聞到了屬於藥貼的苦味。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垂手撫平了藥貼翹起的一角。
杭姣手機靜音了,莊文的電話打到了季燦這裡。
他接起來:“文姐。”
“我們在回去的路上,和律師一起。”
“辛苦,我們等你。”
他們說完掛得很快。
杭姣問:“文姐說什麼?”
“她跟律師馬上到。你彆害怕,有我在。”
杭姣搔搔他的下巴,“我沒怕過。”
律師來之前,杭姣回房間換了件端莊的黑毛衣。
門鈴響起的時候季燦自覺去開門。
以表鄭重,幾個人就坐在餐廳裡,氣氛像是古早豪門的遺產劃分現場。
方琪琪悄聲放下水杯,半蹲著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自我介紹一下,我姓劉,劉亞津。”
“麻煩了劉律師。”杭姣麵帶微笑。
“這位是?”劉律師看向季燦。
“您好,季燦。杭姣的男友。”
“您好。”兩個人簡單握了下手。
劉律師:“時間寶貴。莊女士說,網絡上流傳的那段視頻是惡意剪輯,我需要您複述一下當時的情況。”
杭姣歎了口氣,“我真記不得多少了。一是過去一年多了,二是那時候吵架,很多話脫口而出,我也沒有事後複盤的習慣。但我可以保證,樸敏秀說了很多話,不是視頻裡沉默的那樣。”
“方便透露吵架的原因嗎?現在視頻裡的另一位當事人已經過世了,作為你的律師,我希望你能跟我說實話,不要有誇大成分。”
杭姣垂下眼眸,半晌淡淡地說:“那時候,我們在準備回歸的主打曲。樸敏秀說她可以寫,之前也都是她,所以我們沒什麼異議。原本說好她寫完,我們確定之後再交給我編舞,但她一拖再拖,整整拖了兩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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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姣:“你寫的東西自己看得下去嗎?”
樸敏秀低頭點煙,“哪裡不合理你們改改不就好了”
“你說什麼?”
樸敏秀不回話,杭姣一把拍飛了她的打火機。
樸敏秀也沒生氣,笑得很有禮貌,“我說,拜托,你這麼有能力,幫忙改改怎麼了。”
‘真誠’的陰陽怪氣一下子點燃了杭姣的怒火,“我等你這個爛詞等了兩個月!浪費我兩個月的時間,你就拿這堆東西來敷衍我?!讓我給這破爛編舞,現在又說讓我改?!你怎麼不去死啊。”
“那你自己寫啊。”
“所以現在團裡的事我自己乾就可以了?你們都是擺設??”
崔成妍出來打圓場:“說話彆太過了,yvonne,你想改我們陪你改。”
“你自己看看她寫的什麼東西,你改一個我看看啊!”杭姣起身把平板扔在隊友麵前。
樸敏秀:“對,這裡隻有你最有品味可以吧,我寫的都是垃圾。”
“你現在是什麼態度?知道是垃圾還要拿出來惡心我?惡心粉絲?草,你又是什麼東西。”
樸敏秀的冷靜跟她形成鮮明的對比,“回歸是你想,不是我們。”
“所以你們不想?”杭姣環顧沉默的幾位隊友,沒有人反駁。
樸敏秀攤攤手:“看到了吧,大家都在陪你玩,隻有你真把自己當小孩子。”
杭姣:“你這是什麼意思?不想乾了?”
“那你怎麼還不退役??現在就滾啊,還有你們,一起都滾啊。”
鄭明珠:“yvonne,你先消消氣,敏秀不是這個意思。”
杭姣消不了,儘數發泄在視線範圍裡的杯子上,玻璃碎了一地。
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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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是摔了杯子之後就離開了?”劉律師敏銳的抓住了最後一點。
“……對。”
“但這個視頻,你摔杯子在前中段,看起來更像是吵架的升級。”
宋莎她們湊上去看,“還真是,剪這個視頻他們是花了心思的。”
劉律師:“但假的就是假的,我們可以鑒定。但這種新聞,最講究時效性,我們必須在最快的時間裡澄清。律師函我的同事已經在草擬了,但視頻出處不明,MD又事先‘證明’過你的清白,我們也隻能敬告網友,不要以訛傳訛。”
杭姣抿唇,“沒有原視頻,他們不會信的。”
“您有原視頻拍攝者的聯係方式是嗎?”劉律師問道。
半晌杭姣才說:“算有吧。”
劉律師:“那我們可以先嘗試跟他溝通,看他們那邊具體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杭姣嘲諷地笑著,“想讓我陪樸敏秀一起的意思。”
季燦拍拍她的胳膊,“彆這麼說,手機呢?我去拿。”
杭姣看他一眼,沉吟片刻:“……沙發上,你找找。”
季燦起身去客廳,宋莎還在勸她說,如果跟崔東哲聯係,態度還是先放好一點。
沒準兒還有回旋的餘地。
季燦拿著手機回來,杭姣見他神情冰冷凝重,“你怎麼了?”一邊伸手摸手機。
“?”剛碰到手機她就被燙得縮回手,語氣疑惑且驚訝,“我手機要爆炸了?”
季燦攥緊了即將‘爆炸’的手機,麵上帶著慍怒:“他們扒出來了杭姣的手機號,現在全是騷擾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