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漿糊嬸 四處碰壁 敲……(1 / 1)

銘門歪傳 寒塘瘦石 5062 字 11個月前

敲開葫蘆頭的家門,秋水一見來了居委會老主任,以為漿糊老嬸是來探望她病情的,心裡便感到有些惶惶不安。秋水暗中思量,自己的病連葫蘆頭都被死死地瞞著,漿糊老嬸是怎麼知道的呢?葫蘆頭也摸不透漿糊老嬸為何事造訪,舉手投足就顯得有點遲鈍。

漿糊老嬸開著玩笑:“都是老街坊了,怎麼跟如臨大敵賽的?這位是來咱們居委會實習的大學生,叫小櫻桃,都不是外人。”

秋水說:“瞧老姐姐說的!你們來串門,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如臨大敵呢?”

葫蘆頭說:“就是就是,老主任跟秋水也算是老姐兒們了,來家串串門,這是高興事兒。櫻桃姐姐,快請屋裡坐!”

漿糊老嬸和小櫻桃在葫蘆頭兩口子的熱情歡迎下,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葫蘆頭點燃了一支蘭香,賣弄著跟野鶴閒雲學來的茶藝。漿糊老嬸和小櫻桃嗅著滿屋子飄溢的蘭花香味兒,喝著鮮靈芳香、濃鬱爽口的茶水,直覺得心曠神怡。

小櫻桃讚不絕口地誇獎著:“葫蘆叔,你們真會享受生活,太讓人羨慕啦!”

葫蘆頭被小櫻桃給誇暈了:“嘿嘿,天天如此,也就生在福中不知福了。等哪天京劇票友聚齊了,給你們來出《二進宮》,一邊品茗,一邊品戲,那才叫享受生活呐!”

漿糊老嬸扭臉瞅著小櫻桃:“你橫是還不知道,葫蘆頭拉得一手好胡琴,拜的是楊寶忠的徒弟為師,也算是楊派真傳了。”

葫蘆頭說:“不不,是楊先生的徒弟的徒弟。”

秋水打趣地說:“甭聽老嬸兒的!葫蘆頭拉的胡琴,跟鋸木頭差不多,還不夠刺耳朵的。”

漿糊老嬸說:“這些日子,就聽說秋姐病了,忙得也沒來看望看望。得的是嘛病,好點了嗎?”

秋水說:“也沒嘛,就是有點咳嗽,喝點湯藥也就不礙事了。就這點事兒,還勞你惦記著。”

漿糊老嬸說道:“誰叫我是居委會當家的呢!誰家有個愁、有個災兒的,要是叫居委會知道了,哪能裝聾作啞不聞不問。比方說吧,有些人買了銘門銀座的房子,這不就趟上事兒啦!開發商犯了案子,抓進了監獄,那樓房就蓋不成了。沽州市大領導曾向市民許諾,‘不回避問題,不推卸責任,不敷衍群眾’。眼睜睜銘門銀座成了爛尾樓,把咱們虎爺----不,把咱們的代□□兼市長,急得像熱鍋上的……不,不對,說吐嚕嘴了,怎麼能把虎爺比喻成螞蟻呢?我這麼跟你們說吧,在市領導的關懷下,為了避免給購房人造成損失,指示建委硬逼著惠津地產出台了‘退房退款’方案。可是有些購房人不能正確理解市建委的一片苦心,甚至出現了抵觸情緒。假如……”

葫蘆頭攔住了漿糊老嬸的話頭兒:“老嬸兒,您容我插一句嘴,尼拉是來刷漿糊的吧?”

漿糊老嬸一愣:“嘛叫刷漿糊?”

葫蘆頭說:“不瞞你說,我對‘退房退款’就是有抵觸情緒。如今房價瘋漲,三年的光景漲了好幾倍。你退給我三年前買房子的錢,現在連個廁所都買不上,我能沒抵觸情緒嗎?”

漿糊老嬸說:“那總比血本無歸好吧?”

葫蘆頭說:“嘿,老嬸兒,你說血本無歸就血本無歸啦?銘門銀座已經蓋得差不離兒了,再使使勁兒就封頂了,實實在在的東西擺在那兒,那就是錢!”

秋水說:“老嬸兒,你們是專為這件事來的?”

小櫻桃趕忙接過話頭兒:“不,這不是話兒趕話兒,扯到銘門銀座了嘛!我和老主任真的是來看望您病情的,你們可千萬彆誤會。”

葫蘆頭又給兩位客人斟上茶:“好,既然不是來刷漿糊的,我也就把銘門銀座的事兒,跟你們老二位念叨念叨。”說著,端起茶盅潤了潤嗓子,“咱們先說幾句報上講得大道理。‘民惟邦本,本固邦寧’。民生是人民幸福之基、社會和諧之本。增進民生福祉,是堅持立黨為公、執政為民的本質要求。可你們看看沽州市建委是怎麼做的?銘門銀座項目,由政府的各職能部門監管,權與責是共存的,這沒有錯吧?可是不法官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跟開發商趙驢子狼狽為奸,這才使銘門銀座出現了那麼多違法違規現象。我們購房業主,有合法的合同書、合法的交款手績、合法的稅金發票、合法的預告登記產權證明。我們沒有任何違法違規行為,為什麼要讓我們來吞咽苦果?”

漿糊老嬸怔了怔,說:“你說的這些……”

葫蘆頭生氣地把手一擺:“你先聽我把話說完!……我毫不客氣地說,造成銘門銀座眼下這種局麵,完全是由於沽州市建委的官員,對趙驢子及其公司的縱容和失察,甚至是狼狽為奸。責任在沽州市建委,而不是銘門銀座的購房業主。叫我們替腐敗分子埋單,你老嬸兒覺得合適嗎?”

漿糊老嬸語塞了,對於葫蘆頭強烈的質問,哪裡是她這個居委會主任所能給予解答的?此時此刻,在老規矩那裡躉來的“政策原則”和“宣傳口徑”,全都派不上用場了。她尷尬地翕動著嘴唇,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小櫻桃莞爾一笑:“葫蘆叔提的問題太尖銳了,這可不是我們基層工作者所能解釋得了的?不過,我們可以幫您把問題反映上去,請上級領導來進行解答。”

葫蘆頭餘怒未消地說:“□□說,‘人民所關心的事情就是我們關心的焦點,人民群眾不放心的事情、不滿意的事情就是我們過失的所在’。可是,長達一年多的時間,那些對於銘門銀座負有直接責任的官老爺,非但不反省自己的過錯,反而進一步施展欺詐、威脅手段,變本加厲地侵害購房業主的切身利益。在這種情況下,除非逼得老母豬能上樹,不然就甭想叫我退房!”

漿糊老嬸一聽,葫蘆頭的話茬子跟禿瓢老四一樣強硬,而且大道理講得一套一套的。憑自己的文化水平,根本就插不上嘴。可小櫻桃是個大學生,一肚子墨水,理論水平肯定比葫蘆頭不知高出多少倍,她怎麼也不言語呢?急得漿糊老嬸幾次給小櫻桃使眼色,小櫻桃就是不搭碴兒。

秋水不願意雙方鬨得太僵,便聲調溫和地說:“老嬸兒,葫蘆頭說得話當聽不當聽的,你多耽待點兒。為維護我們的生存權力,他到處申訴,一直就在合理合法的維權。建委但凡有那麼一點點誠意,也不會推出這麼一個不負責任的方案。跟您這麼說吧,這房子就算葫蘆頭想退,我也不會答應。不過,你們的一番好意,我們心領啦!”

漿糊老嬸頗似訴苦地說:“秋姐,你們彆瞅著我是個居委會主任,其實就是個跑腿兒的。上邊有嘛精神,我們照實傳達傳達。上邊派下嘛任務,我儘力去完成。這‘退房退款’的活兒,也是上邊給布置的。反正我們也來做工作了,退不退的,你們自個兒拿主意好了。就這麼著吧!”說著,站起身來,“小櫻桃,咱們撤吧!”

這一回是漿糊老嬸主動要撤的,小櫻桃正樂不得。兩人走在小區的甬道上,心裡頭都不是個滋味兒。漿糊老嬸也叫禿瓢老四和葫蘆頭兩口子給整糊塗了,他們買的是開發商的房子,又不是政府的房子,居委會跟著搗嘛亂呀?小櫻桃說得沒錯兒,那就是個商業糾紛,雙方按合同辦事不就結了。可轉而一想,老規矩也是位久經沙場的老乾部了,過去還當過派出所的副所長,掌握政策那是沒得說。購房人跟開發商有了矛盾,糾纏不清,可以去法院打官司嘛!連小櫻桃都能看出來的問題,老規矩會不懂?

小櫻桃也有不明白的問題,便跟漿糊老嬸邊走邊聊:“老主任,咱們沽州城挺有意思的,管女人稱呼‘姐姐’,管男人稱呼‘爺’。什麼張爺呀,李爺呀,叫得還挺順口。”

漿糊老嬸說:“你是西安來的大學生,不了解沽州城的稱呼就是那麼哏兒。沽州人起根兒就好麵子。早年間,‘爺’是一種官稱。不管對方是不是真的‘爺’,都尊稱一句‘爺’。打聲招呼,高不了我,低不了你。打招呼的人輕鬆自然,被稱呼‘爺’的也聽了高興。”

小櫻桃說:“老百姓之間那麼稱呼也就算了,怎麼管市領導也稱呼什麼虎爺、豹爺的?政府裡頭弄出這麼一群野獸,那能好得了嗎?”

漿糊老嬸壓低了聲音:“可不敢亂講!自打豹爺弄進去了,聽說咬出來不少貪官,早晚一個個都收拾了。頭可斷,血可流,革命意誌不可丟。你瞅瞅現在有些乾部,都成嘛樣子啦?”

小櫻桃說:“所以呀,對待‘退房退款’的事兒,咱們居委會還是悠著點好。”

漿糊老嬸有些犯難地歎了一口氣:“可這是老規矩給派的任務,咱們要是不執行,跟老規矩不好交待啊!”

小櫻桃說:“跟禿瓢老四和葫蘆頭的談話,我都錄音了。回頭拿給老規矩聽聽,看他怎麼說?”

漿糊老嬸情不自禁地捋了捋胸口:“你這個小猴精,我怎麼就沒想到呢?走,咱們索性再去找螃蟹夫人,一塊都錄下來,明天我就去跟老規矩交差。”

一踏進螃蟹夫人的家門,在小櫻桃的眼前,立時就浮現出電視劇《四世同堂》裡的大赤包形象。你說上天也真會造物,怎麼就這樣一般無二,維妙維肖呢?

螃蟹夫人大大咧咧地把兩位客人迎進屋:“請坐吧!喝茶還是喝咖啡?”

漿糊老嬸說:“連白開水你也甭準備,聊聊天我們就走。”

螃蟹夫人也不客氣,一屁股陷在沙發裡,順手叼上了一支煙:“老主任親自登門,不會是婆婆媽媽的聊閒白兒吧?”

漿糊老嬸說:“還真叫你給猜對了,不是閒白事兒。”

螃蟹夫人吐了兩個煙圈兒:“本宮是個爽快人,凡事直來直去。你漿糊老嬸也不是個膩歪人兒,敞開大門就開炮。咱倆的性子,算是對上了。尼拉有嘛貴乾,說吧!”

漿糊老嬸一下子被螃蟹夫人給捫住了,一時不知該怎樣開口,竟愣在了那裡。

小櫻桃笑了笑:“據說您是銘門銀座的購房人,我們是來摸摸底兒的,看您對‘退房退款’有什麼想法兒?”

螃蟹夫人又吐了兩個煙圈兒:“塵事戲情!”

小櫻桃說:“‘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這世界確實有太多的喜怒哀樂,可人生並不是一場戲。銘門銀座眼睜睜的擺在那裡,不拆不建,對購房人能不說是一塊心病嗎?我們且不講‘退房退款’對與不對,但你做為一名購房業主,總要有點個人主見吧?”

螃蟹夫人說:“你們真想聽聽本宮的個人主見?”

小櫻桃說:“那我們乾嗎要來?”

螃蟹夫人說:“那好,本宮就說給你們聽聽。銘門銀座‘五證一書’俱全,政府各職能部門在那上麵,都加蓋了紅彤彤的大印。我們的購房款,進了政府監管的帳戶。大廈的建設,也由政府進行監督。趙驢子抓起來了,樓房有問題停建了。建委修改了圖紙,又重新安排施工單位複建。如今不知碰了哪根筋,又鬨著‘退房退款’。你來解釋解釋,這不是在演戲又是在乾嘛?”

小櫻桃說:“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們是來摸底兒的。對於‘退房退款’方案,不做政策解釋。不過聽你說話的口氣,好像不同意退房退款,可以這樣理解嗎?”

螃蟹夫人說:“不是不同意,是堅決不同意!”

漿糊老嬸終於緩過勁來,慢悠悠地說道:“嗯,有個態度就好!你放心,我們會如實向上邊彙報。不過你也做好了思想準備,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一旦錯過了‘退房退款’的期限,誰也沒咒念了。”

螃蟹夫人斬釘截鐵地瞪著眼珠子:“漿糊老嬸,本宮還真不跟你吹牛逼。誰要敢把本宮的房子忽悠沒了,本宮就搬他家住去!”

俗話說,話不投機半句多。漿糊老嬸情知跟螃蟹夫人談不攏,隻得帶著小櫻桃悻悻而歸。她暗暗思忖,幸虧有小櫻桃陪她來了,不然那一句“塵事戲情”,就把她一巴掌捫到爪哇國去了。小櫻桃也在暗中琢磨,螃蟹夫人是不是跟漿糊老嬸有什麼過節兒,不然的話,怎麼一進家門,就充滿了火藥味兒呢?不過,這話隻是悶在肚子裡,沒好意思說出來。

漿糊老嬸好像想起什麼似的,一把扯住了小櫻桃:“閨女,你錄音了嗎?”

小櫻桃把手機一舉:“一句也沒落下,都錄在裡麵了。回頭我整理一下,打個包兒,你明天就可以拿去跟老規矩彙報啦!”

漿糊老嬸連連點頭:“好,好,你抓緊時間弄出來,明兒個跟我一塊去見老規矩。”

小櫻桃笑模悠悠地瞅著漿糊老嬸:“老主任,您快饒了我吧!我一聽見‘按老規矩辦’,小腿肚子就抽筋兒。”

漿糊老嬸忍不住哈哈地笑了起來,一把拉起小櫻桃的手,朝居委會辦公室走去。小櫻桃是從西安來的陝西女娃,大學畢業自願留在了沽州城,進社區居委會當了一名實習生。老規矩曾耳提麵命地講,這是一件新鮮事物,居委會的老同誌,一定要保護好這股新生力量。漿糊老嬸對於上級領導的指示,一向是堅決照辦,所以把小櫻桃視若自己的女兒一般,關懷備至。有什麼事情,總愛拽上小櫻桃。小櫻桃也是個感恩的人,從來不惹漿糊老嬸生氣。遇上出力氣跑腿兒的活兒,總是搶在頭裡。這時候,兩個人走著走著,漿糊老嬸才發覺早已過了下班鐘點,索性拽著小櫻桃去她家吃韭菜盒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