躁、鬱(1 / 1)

一開始,她以為自己隻是情緒起伏過大。

對於一個完美主義者來說,或許是很常見的?不,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有狀態“好”與“壞”的差彆,不是嗎?她像是在兩個狀態之間搖晃的鐘擺,亢奮與低落,高潮與消沉……她的生活處在兩極中的一端。

因此一開始,她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就像很多人一樣,直到徹底失衡的那一天。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每天早上起床,她就有一種預感,關於自己將如何度過這一天。她衷心希望壞的那一麵永遠不要到來。

那些時候……真是金子一樣的日子啊!她覺得一切好的不能再好,她神采奕奕,精力充沛,活力爆棚,感到諸事完美,世界朝她微笑。她能夠二十四小時不停轉,仿佛永遠感覺不到疲倦,演唱會在淩晨結束,她仍有精力繼續專輯製作和排練,一直到工作人員都休息了,靈感都還沒有消失,寫下一段腦海中盤旋的絕妙旋律,直到晨光熹微,看著沉睡中的城市,她的每個細胞都在興奮地尖叫!

她保持了這樣的狀態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像是八音盒裡上了發條的舞蹈小人,機製不明,隻願這樣的永恒之舞持續下去……

或許是聽到了她自不量力的祈禱,命運有意捉弄她。

於是那一天還是到來了。她努力避開的陰影終於找上門來。

她從那天早上起床就覺得不對勁。

她行動遲緩,抬了抬眼皮,覺得很重,任鬨鐘尖叫著,再次沉沉睡去。再醒來是下午四點,她看著天花板,感覺一天的時間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偷走,懊惱不已,頭痛欲裂。太渴,伸手去拿床頭的水杯,卻隻是眼睜睜看著自己把它碰落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她好像隻有眼睛能動,看見了,可什麼都做不了,翻個身,又繼續睡。

她獨自在房間裡待了一天一夜,沒有離開床,甚至極少換過姿勢,任由手機沒電關機,就像她這具不爭氣的軀體。最後還是申東國,因為聯係不上她,找來了。他出了一身冷汗,因為感到後怕——自己當晚的飛機,即將出差一個星期。

她很注重隱私,極其討厭身邊有陌生人,生活助理也不配備一個。

如果唯一的經紀人沒有來,她會怎麼樣?

“水……”她那完美的嗓音沙啞的不行,像是碎裂的玻璃刮著黑板,僅剩的求生的本能讓她說出這句。

申東國抖著手給她喂了一杯溫水。水分接觸她乾裂的嘴唇時,她感覺到痛。

他猶豫著要不要叫醫生,轉眼卻不見她在床上,去了廚房。

即將入夜的時分,廚房裡隻有灶台上方的燈光自動亮起,她臉上一片空白,正在給自己煎蛋。

“你也來一個嗎?”她招呼著他。看上去好像已經好了。狀態的轉換如此突兀,讓人摸不著頭腦。

手機重新充上電,活了過來。她瀏覽著這兩天錯過的訊息,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慢地喝著。

煎蛋快焦了,申東國百般無奈,衝上去接管鍋鏟。

“我要一麵熟的太陽蛋。”她似乎早想到他會出手,笑吟吟地說明自己的需求,聲音還有一點殘餘的沙啞。

申東國點點頭,小心翼翼地觀察她。

“你放心,我已經好了。睡了一覺,現在感覺不錯,就是有點餓——你最好快點哦。”她輕描淡寫,刷著手機,“我剛剛在查呢,人不喝水最多能活幾天?結果你猜?”

申東國囁嚅著,不知如何回答。

“答案是——三天而已!多虧你了,救了我一命!哈哈哈哈……”她亢奮地笑起來,讓人畏懼。

申東國低頭,看到地上淡淡的血痕。

她從臥室走來,一路光腳,腳後跟上紮了細小的玻璃渣子,竟然沒有叫痛。

她必須看醫生。

診斷結果:雙相情感障礙。躁狂期與抑鬱期交替來襲,她的一切反常好像都有了解釋。

在申東國的要求下,她從郊外彆墅搬到了市中心的酒店房間,避免像上次一樣可怕的事情再次發生。

自那次之後,情緒的切換變得更加頻繁且突然,她每天都要吃藥。

吃藥一定程度上可以控製病情,可相應的,她的情緒愈發反複無常,冷熱不定,躁期和鬱期的界限變得模糊了。她不再有極端的高潮和低穀,取而代之的是平庸的正常狀態,有時也會乾出一些拍著雜誌中途落跑的荒唐事,她就像個不斷給身邊人帶來麻煩的定時炸彈,說不定那一天自己也會遭到反噬。

長達幾個月,她的新專輯毫無進展,定下11月出專輯的目標,她自己都不知道能否完成的了。

再有。

“Leo要從非洲回來了,是不是真的?”她狀似無意地詢問申東國,心裡的某個角落被這個消息點亮。

她真的需要一次完美的躁狂期。她快受不了了。

於是,她有意停止了服藥。這件事其實也不難,需要瞞過的隻有申東國一個。

果然,停藥之後,那種熟悉的沒頂的活力,好像正在慢慢回到她身上,她重新變得輕快而高效,比從前更甚,卻有一種浮在泡沫上的若有若無的危機感如影隨形,時而給她當頭一棒,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重新陷入鬱期的泥淖。又有一天,她隨手打開電視,裡麵正放著《挑戰星期六》,她正要好好審視一番喬若凡的假鼻子,見她毫無形象的摔倒,在發覺之前,這麼多天頭一次,被毫無防備地逗笑。

這樣完美的狀態持續了一段時間,鬱期不期然再次降臨。結果,也就是這個結果。

如果不是申東國和李燮及時趕到,她又死了一次。

“Sapphire,你生病了。”喬若凡冷靜地陳述事實。

朱槿菲明知她說的是事實,卻感到出離憤怒,控製不住的。

“因為我生病了,所以不跟我一般計較?我是不是還要謝謝你的善心!”

朱槿菲高八度的聲音:“那要不你再行行好,把李燮讓給我算了!反正,哈哈,現在外人現在都以為我們才是一對,而且你還有簡誠,也不虧。”

她嘲弄的語氣變得哽咽了:“沒錯,我就是喜歡李燮!我現在隻後悔當年沒有勇氣告訴他,反而被你捷足先登……他是我的!”

喬若凡本來坐在椅子上,“謔”地站起身來。

朱槿菲早想要激怒她,像是好鬥的公雞一樣梗著脖子。

誰知喬若凡開口,仍然是那種該死的冷靜:“如果我在這裡讓你情緒這樣波動,可能我一開始就不應該來。你好好休養,早日康複。”

說著朝門口走去。

“等等……回來!”

朱槿菲在她身後叫著,反悔了。

喬若凡動作一頓,頭也不回:“你還有話要跟我說嗎?”

“……”

“不提李燮的那種?”

“……你先回來。”

喬若凡本來已經走到了門口,被朱瑾菲叫住,終於回轉身子,對門口一人道:“進來吧。”

申東國探頭探腦,走進房內,毫無察覺,還問朱槿菲:“你倆聊咋樣了?”

——順便一提,他的中文有一股地道的東北腔調。

朱槿菲受傷的那隻手擋住臉,有點喪氣,懶得回答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不想讓喬若凡走,在她表露對她男友的不良居心之後……她哪根筋搭錯了?

關鍵喬若凡竟然也真的回來了!——她又是什麼問題?

申東國是來送藥的。

無法再信任朱槿菲,他一定要看著她吃下。

朱槿菲隻有乖乖配合。

喬若凡也湊上來,兩個人看著她一起吃藥。

“……”

朱槿菲把幾種不一樣的藥全部倒進嘴裡,喝水衝下去。

喬若凡也不避著她,和申東國聊天:“這些都是啥藥啊?”

申東國聲音洪亮地介紹:“菲菲現在在躁期,這是xxx和xxx,剩下的是營養品,維生素,魚油,花青素那些。”

“噢,”喬若凡長長答應一聲,“我也吃魚油,不過最近想換個其他牌子,你這個是醫生推薦的嗎?啥牌子啊?”

申東國開心地給她介紹起來,口音的親切程度讓人懷疑是東北哪嘎達的大伯哥。

朱槿菲:“……”

申東國回過神來,體貼道:“我先出去了,你們繼續聊。菲菲吃完xxx會嗜睡,若凡你抓緊,在她睡著前陪她多聊幾句。”

申東國也曾是4D團隊中的一員,喬若凡和朱槿菲對視一眼,彼此好像又成了當年全權聽經紀人安排的小朋友,喬若凡點點頭,表示聽到了。

申東國往門口走去,喬若凡無視朱槿菲,特意問:“我倒是沒關係,就是她說話特傷人,怎麼辦?”

申東國回頭嗬嗬笑:“若凡你多擔待,菲菲不是故意的,她還在鬨彆扭呢。”

他又出去了。

房間裡隻剩下兩個人。

朱槿菲繃著臉,感覺很氣餒:“……你要跟我聊什麼?”

她記住了。不提李燮。

喬若凡偏了偏頭:“你想讓我跟你聊什麼?”

朱槿菲微惱,討厭這樣的車軲轆話,又控製不住自己打個哈欠。

“你的新專輯還發嗎?”

“……”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她故意的?

喬若凡明知答案,傻笑:“嘿嘿,那我也不著急了。”

朱槿菲覺察到她話裡的意思,哼了一聲:“怎麼,你想跟我撞檔期嗎?”

“撞不過你啊,”喬若凡坦然,“但我總想試試。”

朱槿菲安靜下來,倒沒有什麼取笑的意思。

一直是這樣的。

她想跟她比,但反過來……她難道就沒有那麼想過嗎?

“等你好起來,真的,一起發專輯看看呢?”

朱槿菲忍不住笑:“那你完了,哈哈……”

“你怎麼知道?可能我有殺手鐧!”

朱槿菲的笑聲發自內心,她感覺笑聲如有實體,充盈著她的肺,整個胸腔跟著鼓脹起來。

吐出一口氣,她感覺前所未有的平靜,眼皮很重,但即將到來的睡意好像不像之前那樣恐怖。

從前每一次躁期,她精力充沛,不用睡覺,也不想睡覺。害怕鬱期會在她睡著的時候到來,鐘擺的指針悄然轉向,如同一頭紮進黑暗的甬道,或者憋一口氣沒入冰涼的水中,讓她恐懼。

“那天我很想好好睡一覺,可是怎麼都睡不著,所以吃了一點安眠藥,轉頭忘了這件事,又去泡澡……”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向喬若凡解釋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可這些話就是那麼輕易地說出口了,“我不知道我都做了什麼——當時沒想那麼多。我沒想死。”

“我知道。”

朱槿菲無意識地緊緊抓著喬若凡的手臂,目光有點渙散,看來是藥物開始生效了。

喬若凡聲音輕柔:“睡吧。不怕。會醒過來的。”

“下次我再來看你。”

*

一直等朱槿菲睡熟了,喬若凡走出病房。

申東國在門外的椅子上等著,因為疲勞而目光呆滯。雙開門的肩膀縮著,隨身挎包放在胸前,看起來老實巴交。

“若凡。”他嘗試了,然而累的沒力氣站起來。

喬若凡走到他身邊:“她睡著了。”忍不住建議:“你也去睡吧。”

“一會就去。”申東國答應著,“你們聊的怎麼樣?”

“還行。”喬若凡道,“我下次再來看她。她喜歡什麼?我下次帶來給她。”

申東國開玩笑:“隻要不是架子鼓就行。她前幾天玩的太凶,被同樓病友投訴,自己手也弄傷了。”

“……”

原來朱槿菲真沒有騙她。不過她剛才就猜到了——剛才朱槿菲抓著她的手,多有力啊。

申東國看著喬若凡,欲言又止。

“放心,我會保密的。”

申東國如釋重負。

“我感覺還是要跟你道歉,關於菲菲和Leo的新聞……”

喬若凡擺擺手:“沒關係,我理解。換了是我,一時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辦法。”

“謝謝。”申東國揉了揉眼睛,留下一片紅印,“對了,Leo怎麼樣了?”

“他最近都沒怎麼回複我……”

喬若凡一頓,簡短回答。

“他很好。”

她猜是那樣。

事實上,他們已經好幾天沒有聯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