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和每個熱血故事的主角一樣,夷歸視死如歸地衝了上去,然後順理成章地和希延纏鬥在了一起。
按照正常發展,邪不勝正,應當是兩人經曆艱苦卓絕的一番鬥爭後,夷歸拖著一口氣,戰勝了邪惡勢力希延。如果幸運一點,他能撐著一口氣等待一線生機的出現,不幸的話,這位英雄就會迎來與邪惡勢力同歸於儘的結局。
但世事不是故事,事情出現了第三種發展。
兩人纏鬥之間,身體大麵積接觸,分彆認兩人為主的陰靈玉、陽靈玉感應到了彼此,循著感應合為了一體。
於是夷歸和希延就像他們最初那樣,重合在了一起。
正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輪回神潭窺準時機,利用至寶之間的聯係將兩個可能對它造成威脅的鬼物囚困在了洞穴之內。由於進入夷歸體內的是陰屬的靈玉,與輪回神潭屬性相符,他在潭水中可謂是如魚得水。而希延則因為早年對神潭下手的次數太多,被神潭生出的些許靈識忌憚,在與夷歸的爭鬥中,時不時地會被神潭轄製。
經久過去,夷歸漸漸地掌握了自己的力量,麵對希延時也有了壓製之力。
“唔,事情就是這個模樣,你要說她和我是同一個人,那也不是不行。”夷歸自暴自棄地說道。
秦韞坐在岸邊,抱著狐狸安安靜靜地琢磨著他的話語。
夷歸倒沒跟小娃娃把事情一五一十地給說出來,更遑論那些充滿了火藥味的鬥嘴內容了,但就是單單他說出來的那些,就已經讓秦韞花上好長一段時間才能理解了。
陌生的名次和陌生的邏輯讓秦韞這個沒有怎麼受過教育的小姑娘難以理解記憶,她咀嚼著夷歸方才說出的那一係列內容,眉頭緊蹙。
什麼希延為了讓輪回神潭認主所以要殺他,什麼他是希延用鏡子照出來的另一個她……其中最讓秦韞高興的內容,就是用往生經確實可以傷害到那個紅衣人。
她抬頭,望著夷歸隱約有些煩躁的麵龐,憑著小動物的感覺問他:“那,那那些我剛進來時瞧見的鬼是怎麼回事呢?”
夷歸側過頭來看她,見小姑娘身形佝僂,神情怯怯地望著他,不由地心中一默。
事實說出來實在太過殘酷,但是不說出來,對方就不會猜到嗎?
最終夷歸還是狠狠心,把事實給說了出來。
“那是誤闖入幽冥入口的凡人,他們走投無路,投身於此,最後隻能成為孤魂野鬼,在漫長時間的磨損中靈慧蒙昧,日複一日地徘徊於此。”
秦韞小小聲地“啊”了一下,聽了這話後,她坐在那兒靜了很久。
夷歸見小姑娘不出聲,還以為她害怕了,便搜腸刮肚地想要安慰她。
“哎,死也不是那麼可怕嘛,眼睛一閉一睜,像你這種小娃娃,變成鬼了也沒有意識。沒有意識就不會痛苦恐懼與煩惱,那樣子其實,也不是,太差。”
夷歸說著說著,聲音漸低,因為他看見眼前的小姑娘又小聲地哭了起來。
秦韞也不算假哭,她從小到大,哭得次數其實很多,久而久之,眼睛也不是很好,情緒一激動就容易流下淚來。
“那我死後還能和雪絨兒待在一起嗎?”小姑娘哭著問他。
狐狸聽了這話,連連嗷嗷了幾聲,好像在做著什麼保證。
兩個小家夥摟作一團,夷歸苦惱地看著這一幕,忍不住哀嚎。
“有什麼好哭的,又不是沒有出去的辦法。”嫵媚溫柔的聲音帶著莫名的冷意,忽然在麵前響起。
秦韞看著莫名出現在麵前的紅衣女人,閉上眼睛,兀自繼續去哭了。
夷歸手忙腳亂地把人給摁了回去,這些年來他雖然算得上是刻苦勤修,但是無奈陰靈玉並不是專門的鬼修傳承至寶,他也沒能接觸到除希延以外的會修煉的鬼,以至於他於修煉上還是個半桶水的貨色。
“哎呦,王上,你怎麼又出來了?跟人家小娃娃有什麼好計較的,左右人在這裡也活不久,您還是彆去禍害人家了。”
夷歸趕緊往潭底遁去,把自己的頭都埋在了水裡。
希延被他這副蠢樣氣笑,沒好氣地說道:“你攔著本王又有什麼意思?反正那丫頭都是要死的,趁著她還沒死,本王讓她去試試輪回神潭的認主儀式,成功了你跟本王都能出去,失敗了也就是那小姑娘早死一會兒,反正也差不了哪去。”
夷歸聽了這話連忙道:“這什麼輪回神潭連你我兩個都沒能降服,哪能指望這麼一個小娃娃?這不是為難人家嗎?而且多活一會兒是一會兒,人家小姑娘還想跟那狐狸多待一會呢。哎呦,王上,還請您消停一些吧。”
希延若是這會兒還有獨立的身體,早就瞪了這不知好歹的家夥好幾眼了。
“你這蠢貨,你想死,本王還不想死呢。”
夷歸察覺出不對,當即問道:“怎麼?你之前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存在,之前還要把那小姑娘給玩死呢。怎麼現在又這麼反常地想要她去讓神潭認主?”
希延不耐煩回答他的問題,但是輪回神潭因為她之前長久的嘗試對她生了惱恨,現在一直配合著夷歸來禁錮她的神魂,她隻好耐下性子來說服他,好讓他站到自己的這一邊來。
“那丫頭遊到了潭水中央,但是現在一點事情都沒有。平常人到了輪回神潭的核心處,要麼神魂離體立馬投胎,要麼恢複前生記憶,痛苦難忍。但是這丫頭的身上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可見輪回神潭對她起不了作用。既然如此,何不讓她嘗試嘗試?難不成你還真想一直待在這暗無天日的鬼地方?”
相處日久,希延也懶得像初見那時一般,同夷歸你來我往地逗弄了。如今這番話她說得直白無比,讓夷歸陷入了沉默當中。
“但是……”夷歸仍是心有顧忌。
“彆但是了,你還不如把事情跟那丫頭說說,把選擇的權力交到她的手裡。怎麼,你之前還跟本王說不論是誰都沒有替螻蟻自己做主的權力,怎麼,如今輪到你,就忘了這回事?”希延嗤笑道。
夷歸覺得她說的在理,卻仍是滿心猶豫。
但他昔年也是殺伐果斷之人,並沒有遲疑太久,還是同意了希延的提議。
“左右你我眼下也是無用之人,眼下還是聽那孩子自己是如何想法吧。”夷歸妥協道。
希延被他這副道貌岸然的模樣逗得不由笑出聲來,她命令道:“讓我來說。”
夷歸審慎地思考了一會兒,果斷地將主權暫時交予了希延,左右輪回神潭在側,會襄助於他。至少在現在,他並不用太過擔憂自己會壓製不住希延。
……隻是不知為何,近年來輪回神潭對希延的壓製力度愈發微弱,以至於自己一個不留神,就會讓她搶占了主權。
按照希延字裡行間泄露出來的消息,這應當與所謂的輪回有關。
秦韞還在一旁任由九嶸給自己擦著眼淚,這時眼前忽然掠過一絲紅色,那個女人帶著熟悉的感覺再次到了她的麵前。
秦韞的眼前被陰影遮蔽,她抬頭望向對方,看見一張美麗至極的麵孔如花朵一般俏生生地待在那兒,她眼中流轉的波光恰似蕊心滾動的露珠,水靈又耀目。
由於沒有修為,秦韞之前一直沒能看見對方的臉,隻依稀見著一個朦朧美麗的輪廓。眼下見到對方的真容,又因著她不太識得美醜,心下也沒多少震動。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一見這張臉,心情就莫名低落了起來。
“怎麼?見了我就下臉子,你這丫頭也忒是討人厭了。”希延也不嫌自己幼稚,不高興了,連小孩子的嘴都要去鬥。
秦韞便扭過頭去,抱緊狐狸,倔強地不肯看她。
她已經知道了,有另一個大家夥在,對方現在也傷害不了她什麼。就算真要傷她,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自己遲早都是要死的。
希延被這孩子倔強的神情看得好笑,她繞著這孩子走了一圈,而後抬頭,麵對著潭水。
“本王有辦法讓你和這隻狐狸活下來,隻是需要你好好配合配合,也不要你太難做,你意下如何?”
秦韞掀起眼睫看她,含著鼻音道:“要做什麼?”
希延看著麵前這一張鼻子紅紅眼睛紅紅的小臉,伸出手指,輕輕地勾了一勾。
“來,來岸前,照一照潭水,看看你能瞧見什麼。”
秦韞瞧著她似笑非笑的臉,又扭頭去看麵前無波無瀾的潭水,終是點了點頭。
小姑娘慢慢地走到潭水之前,低頭往下望去。隻見幽暗平靜的潭水之中,映出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龐。
乾枯細碎的長發,消瘦無肉的臉頰,還有極其稚嫩的五官……秦韞已經許久沒有看過自己的臉,隻覺得它比上次見到的時候要長大了一些,但仍能看出舊日的模樣。
“照這個,有什麼用呢?”秦韞奇怪地抬頭問身邊的女人。
希延神情複雜地看著麵前的小姑娘,她本來隻是想嘗試著尋找對方不被輪回神潭影響的原因,沒想到一試之下就發現了這麼一個奇葩。
她抱臂而立,聲音淡漠,“此名輪回神潭,乃天下十大至寶之三,常人臨水自照,便可於其中照見自己的前世來生的影子。未來難以窺探,概因其分支極多,難以預測,而過往既定,所以常人往往會在神潭之前照見自己前世的影子。而你,本王萬萬沒有想到,你竟然隻瞧見了自己的影子。若非你體質特異,便是說明,你是個沒有前世來生的人。這一世你若不能證得道果,死之後也沒有成為鬼的機會,會立馬消散於天地之間。”
秦韞聽得懵懵懂懂,依稀明白她在說這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就是說,我要是死了,連鬼都做不了嗎?”秦韞咬著下唇,問出了這個問題。
希延望著麵前的這張臉,彎唇一笑,“對啊,但是嘛,你不可以成鬼,這隻小狐狸卻可以。”
紅衣麗人伸出纖長的手指,指向小姑娘懷中滿目擔憂的白狐,笑容豔麗灼人,“啊呀,你要是死了,這隻狐狸隻好孤零零地做一隻孤魂野鬼,沒有人陪伴,到最後靈智被消磨,連同你們相處的記憶都記不得了。到那時,你在世間留下的最後記憶都會被抹去。”
“真可憐啊。”希延哀婉地歎道,語氣淒切,神情卻是漠不關己的冷漠。
秦韞沒有心思去注意她的想法,她慌忙地抱緊狐狸,循著希延所說的未來繼續想象,立馬感到了一股有如實質的痛楚。
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樣地痛苦,好似這樣的痛苦自己以前就已經經曆過了一般。
秦韞看見身邊女人那悠閒又饒有興味的模樣,知曉她定有後話。可長久與人打交道的經驗告訴她,最好不要顯得那樣急切而渴望。若是旁人拿捏住了你的弱點,也不要讓他知曉弱點的重要程度。
小姑娘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她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怯生生地問她:“那麼,那麼你到底想讓我去做什麼呢?”
秦韞知道對方對自己有所求。
希延將目光從她的身上移開,望著潭水中央的白光,輕聲道:“我要你去潭水的中央取一樣東西,這回可不是戲弄你。”
秦韞沒有想到,這會是和之前一模一樣的請求。
上一次這個女人就把自己騙到了水中,讓自己險些淹死在裡頭。
“彆怕,彆怕,輪回神潭對你起不了作用,那可是天下十大至寶之三,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珍寶。隻要你得了它的認主,便可伐毛洗髓,脫去肉骨凡胎,從此成為靈修,擁有立身在這個世上的資本。你就算能幸運地逃出生天,出去之後,一個小姑娘和一隻小狐狸在世間流浪,哪怕在凡間也不能長久,沒有力量,隻能任人魚肉,就像你之前在本王麵前護不住你的狐狸一樣,之後出去了,也不能在旁人麵前護住它。”
希延蠱惑的聲音幽暗的洞穴內響起,朦朧的水光徘徊在她的身上,讓這位鬼魅顯得愈發動人心魄。
秦韞的心神為她所描繪的未來而震動,她情知,那些事情並不是沒有可能發生的。
她想起一輩子命運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母親,想起為了與母親生存下去而舍棄尊嚴的自己,想起因為無能為力而隻能忍受屈辱,去跪求他人的時時刻刻,想起因為自己的弱小,而撐著病體,不斷犧牲自己的雪絨兒……
小時候的她看著四四方方的圍牆,總是會想,為什麼自己會被困在這裡,過著不知何時會死去的生活,為什麼自己的生命不由自己掌控,而是等待著彆人的施舍垂憐,這才能繼續存活。
她想了很久很久,花了好長好長的時間才明白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的過於弱小。因為弱小,所以她隻能等待著旁人來審判自己的命運,因為弱小,所以自己隻能這樣等著旁人的施舍。
她想要擺脫弱小,變得強大,但是沒有路給她去走。就算去求一條路,也會有人攔在路口,毫不留情地把她給推回原來的位置。
如今好不容易有一條路擺在自己的麵前,成功之後自己能得到的東西豐厚到難以想象,就算失敗了結果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隻是該來臨的東西會提前來臨,算起來還是好處居多。
在秦韞眼裡,自己能得到這樣的一條路,堪稱幸運至極。她的生命中幾乎沒有過這樣幸運的時刻,讓她一時恍若身處夢中,飄飄然地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但,還有一個問題……
秦韞仰頭望著身邊的女人,又低頭看了看擔憂地看著自己的雪絨兒,最後又抬起頭來。
“那,如果我真的死了,你能不能讓雪絨兒過得好一點點,就一點點。它很好很好,不會給你帶來很多麻煩的,隻要稍稍地照看它一下。”
“嗷嗷!”狐狸驚異的尖叫乍然撕裂空氣。
秦韞見狀,當即用血契與它溝通。
雪絨兒,你彆生氣!
嗷嗷!
九嶸氣得在識海裡嚎叫。
嗷嗷嗷嗷嗷!
秦韞認真地傾聽它的話語,想要開口安慰對方,但是一張口,她臉上一熱,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希延:“……”
她看著這兩個互相抱著痛哭流涕的小東西,陷入了沉默。
王上有難,將軍來援,她決定讓夷歸那個煩人精來處理麵前的糟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