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與將(四)(1 / 1)

希延本來回憶這種事情嗤之以鼻,但在漫長的獨自一人的時間裡,她已經習慣了用這種方式去消磨時間,以至於她總會時不時地失神。

隻是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她去做。

她從回憶中抽身,注意力再次回到了麵前的這具死屍上頭。

新死之軀,也算合用。

蒼白的手從袖中伸出,搭在了屍體的上頭。

這時,陰風裹挾著死氣,朝她的身後襲來。

希延懶懶地一抬手,風刃揮出,將來人的攻勢摧毀在瞬息之間。

“哎呀,已經很久沒有鬼,敢這樣在本王的麵前放肆了。”

夷歸還不能適應自己現在的身體,隻覺身體的每一寸都輕飄飄地無處用力。他如飲醇酒,如踏雲端,每一次動作都落不到正確的所在。

希延緩緩起身,輕輕地往身旁邁出一步,一陣陰風從她的身邊掠過,連帶著一個昂藏的軀體也從眼前劃過。

“嗬嗬,”希延笑得猖狂。

成為惡鬼已久,她早已瘋癲入魔。

“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妨與你多玩上一會兒,畢竟長夜漫漫,千年百載的枯寂也應消解消解。”

那簡直是一場噩夢。

夷歸由人化鬼,又鬼化聻,待到成為希時,他終於能與希延比上那麼一兩招。但空有力量卻不知使用,無異於小兒持械,大人隻需要將它手中的利器奪走,情勢便可轉為碾壓之局。

凡俗界總有些酸腐書生撰寫的話本,幻想著一朝得了足以翻覆山海的力量,從此天上地下,唯吾獨尊,但凡有些見識的人便會對此嗤之以鼻。

若非親自習練積累來的底蘊,就算走了天大的運道能擁有相應的記憶,想要將其如臂指使,也好耗費好些功夫,這已算得上是極其幸運的情況。正常情況下,甫一擁有自己從未擁有過的力量,能控製住讓它不會暴走,令自己粉身碎骨就好了。

夷歸直到成為希時,才勉強摸索到一絲力量運行的規律。短短時間內,他重複死去,經曆旁人難以想象的痛苦。

這時,他與希延已來到了同一境界。

希延仍是像在逗弄寵物一般應付著夷歸,神態輕慢,下手卻狠辣。

紅袖與黑衣在洞穴之內閃輾騰挪,夷歸持著心念化出的長-槍,盯準了希延的破綻用力刺去。

希延飄搖的紅袖如同鳳凰在雲海之間舒展的羽翼,倨傲自在地翱翔著,雙翼振飛,疾風裂雲。

白霧籠罩,恍惚之間,夷歸好似真的身處雲海之間,一頭神駿的鳳凰正掀起漫天雲濤要將他覆滅在這天地之間。

夷歸穩住心神,克製住心中陡然升起的莫名恐懼,他執著長-槍,搖了搖頭,忽然福至心靈。

金色如紗,驀然覆蓋了萬物。

肅穆莊嚴的聲音在白霧與黑暗中流淌,烈陽融雪一般將它們化去,隻留滿室金光。

希延驀然瞪大了眼睛,她伸手回袖,神情冷淡地瞧著手腕上被灼傷的傷疤,良久才看著地上的那堆從陰影裡重生的東西,冷冷道:“佛門禿驢將這些東西傳到人間,倒是好盤算,也不知鬼帝那家夥又打著什麼算盤。不過這往生經由陰世之物念來不過自取滅亡,你想拿它來對付本王,未免也太自不量力了。”

夷歸從地上爬起,感受到體內龐大的力量在肆無忌憚地奔湧衝撞,不由痛苦地悶哼出聲。

希延慢慢地走到他的麵前,觀察著他猙獰的鬼相,踱步著思考著心中紛雜的難題。

半晌,她抬頭望輪回神潭所在的地方望去,不由冷笑出聲。

“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你這一世作‘夷’姓,便是上天要叫你死上四次。本想著讓你死在該死的地方,卻沒想到你會自取滅亡。”

希延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忽然伸手托住他狼狽的臉,用溫柔的語氣說道:“也罷,也罷,本想留下你最後一條性命,現在看來天意如此,便隨本王去吧。”

“呃啊……”

白霧逸散,托住鬼物輕若無物的身軀。

夷歸被希延帶到潭水之旁,感受著砭骨的寒氣鑽進軀體之內。

明明脫去皮囊,應當感受不到寒暑冷熱的變化,夷歸這時卻冷得直直發抖。

緊縮的脖頸處忽然被一樣極其冰冷的事物箍住,希延將這個幾乎稱得上最為弱小的【夷】攥在手中,若有所思地凝視著他痛苦猙獰的麵容。

真是狼狽啊,本王那時候是不是就是露出了這樣的醜態。希延試圖回憶起當年,可費儘心思,也無法回想起當年的場景。

往事如風,如何都無法停留,希延搖了搖頭,將心神儘數放在了眼前。

她靠近麵前的這張臉,臉上綻開笑容,“你且……安心去。”

說罷,她將手中的軀體用符咒封鎖,推向了潭水中央。

就在這時,兔起鶻落,黑白二色組成的靈魚乍然從湖水之中躍出,而後一分為二。

驚異之色在這時覆蓋了希延的麵龐,她驀然望向水中的夷歸,看見一道白光落入了他的所在。

來不及憤怒,與白光相對應的黑光直直飛入了希延的眉心,在那兒落下一道墨色的紋路。

“陰陽靈玉!”希延憤怒道。

“陰,陽,靈,玉。”夷歸扶著仿佛快要裂開的腦袋,從水中站了起來。

還沒等他站穩,一道紅袖就立馬朝他襲來。

夷歸來不及躲避,狼狽地被她打入水中。

頭昏腦漲、天地顛倒之際,紛紛雜雜的陌生記憶自腦海中流淌而過,夷歸恍恍惚惚之間記住了些許,來不及仔細琢磨,就慌慌張張地翻滾到一旁,躲過希延的攻擊。

成為夷之後,夷歸即使還是一條新鬼,也耐揍了許多。

他一邊躲避著希延憤怒的攻擊,一邊努力琢磨著腦海中的法子,終於能夠還手一二。

“你到底要做什麼!”挨打受痛多了,夷歸終於忍不住問出這句話。

希延冷笑道:“本王要你死。”

說罷,她便不再廢話,紅袖招搖,猶如鳳羽,紛紛揚揚地朝夷歸襲去。

夷歸被狼狽地打入水底,又倔強地站起身來。

希夷之間確實力量如隔天塹,即使是夷歸這樣幾乎對修煉一無所知的新鬼,掌握一定技巧後也能跟希延打得有來有回。

想要力取實在不甚現實,希延收回袖擺,冷冷地望著跪坐在水中的夷歸。

“哎,我說,”夷歸撐著長-槍,抬起頭來,“王上,您老人家何必這麼倔強?把事情完完整整地攤開來說,說不準我就直接答應了呢。何必像現在這樣大費周章還得不到結果呢?”

夷歸見她仍冷臉不語,心裡頭也隱約有些氣悶,“都說為君者應虛心納諫、廣開言路,行事應與民心所向相同,如此方可長治久安。你如此剛愎自用,無怪希朝自你之後滅亡。”

希延蔑視著他,隻覺得好笑至極,“黔首未經教化,其言如何敢汙本王之耳?”

夷歸頓時沉默,“無人生來事事皆知,凡人生來不過一片白紙,若得好生教化,往後未嘗不能夠說出令王上願意悉心聆聽的仙音妙語。”

她俯視著夷歸,在白霧中嗤笑道:“黔首如塵埃螻蟻,隻盲目求生,在生死麵前,一切微不足道。不知生之歡愉與死之悲切,不懂仁義禮數,不知寬容道德,善惡於他們而言不過虛無縹緲之物。這樣的愚昧之物,無需教化,用恐懼與痛苦來訓誡方是一勞永逸之道。”

夷歸瞧見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就算是知曉禮義廉恥、得世俗馴化的所謂文人雅士,在生死痛苦之前不也為本性驅使,做出種種自己鄙夷的事情?用旁人的命去替自己的命,為求生不擇手段……人之本性便是如此,何必做那些多餘的事情。本王隻欲驅使他們,隻需掌握住命脈關鍵,其餘無需多言。”

夷歸還想繼續反駁,可他張口欲言,往事襲上心頭,卻不知該從何處開口。

希延的眼神依然是那樣地睥睨高傲,“不然還要像夷將軍這樣,以德報怨麼?”

夷歸狼狽地低下頭,慍怒道:“不要隨意探究我的記憶!”

縱然是雅致淡然的君子,也經不起眼前鬼魅的挑撥。

希延怎是那種會為旁人退讓的性子?她蔑視著眼前的男人,言語蠱惑:“黔首不識恩義,隻需要那麼一丁點的誘惑,便能將大好的局勢拱手與人。而將軍縱使驍勇蓋世,可一人之威,又如何能挽狂瀾於將傾?”

白霧在不知不覺間完全消散離去,沒有光明泄露進來的洞穴內不知為何會有光影徘徊。

希延立在徘徊的光影之間,神情冷淡,如同神佛降下判詞:“是罰是恕,是殺戮還是泯仇,結果不是十分分明麼?”

詭異的紅影在夷歸的眼中閃閃爍爍,他心潮起伏,不由自主,情緒完完全全地落入了眼前存在的掌控當中。

希延緩緩地走上前去,手中法術瞬間結成,她看著麵前一動不動的鬼物,慢慢地伸出手去。

“無論是罰是恕,都由不得你來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