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必是被困住,也有可能是受人蒙騙不自知,誤以為在行善事、攢功德。”梅梢雪補充,“你要是著急,我們現在可去瞧一瞧。”
三人都有修為,便隱身後朝著思義街一號飛去。
“這裡竟然是榮親王的府宅,”柳瑛有些吃驚,“傳聞說榮親王和當今陛下兄弟情深,他幼時為救落水的陛下,右腿落下殘疾,一直頗得陛下敬重。但他從不恃寵而驕,反而是個謙卑有禮的正人君子。”
梅梢雪不置可否,帶著二人從後牆翻進王府,又進了榮親王書齋。梅梢雪按了按榮親王案幾後的書櫃,書櫃應聲而動,竟然是道暗門。
三人進了暗門,穿過狹長昏暗的通道,眼前竟出現了一個帶院子的小屋。一個左手手腕處纏著紗布的青年正懶洋洋坐在院子裡曬太陽。
“烏青!”烏六見到兒子,高聲喊了一句。
烏青順著喊聲望過來,看見父親,激動地跑過來,“爹,你也是知道這裡可以攢功德,所以過來的嗎?”
“你呀你,真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鈔票!”烏六恨鐵不成鋼,“走,跟我回家。”
“我不走,我要在這裡攢功德,然後把我的功德轉給娘親,讓她醒過來。”
“唉,”烏六重重歎了口氣,然後對梅梢雪說,“五十年前人界本有一場浩劫,我和道侶不忍見人界血流成河,便試圖護住一方百姓。可我們力量太弱,傾儘全力隻護住了離我們居所最近的一個小鎮,且我的道侶因力竭陷入昏迷,至今未醒。幸而後來有天上大人物出手,人界才免於浩劫。我們族裡的醫修說,如果能為我道侶收集到足夠多的功德,她便有醒來的機會。”
梅梢雪聽他提及五十年前之事,心中酸澀之餘,還生出了對他們的敬佩與感激。可現在這名叫烏青的小妖,明顯是被騙了,她對烏青說,“功德可以讓草木加速生長,你麵前的這顆小草,現在有些蔫,你用收集的功德試一試,它會變綠生長嗎?”
烏青依言從收納戒指裡倒出一點金燦燦的功德,小草卻迅速變黃,接著就伏地不起了。
“這、這……”烏青不信邪,又向另一邊草地倒了些收集的功德,這一片的草也迅速變黃枯萎了。
“並不是所有金燦燦,閃著光的都是功德。”梅梢雪給他解釋,“這是倀氣。你以為日日放血,減少修為救人,換來了這些功德。可其實,你救的人惡貫滿盈,反而把他身上的倀氣轉移給了你。至於倀氣為什麼是金色的,障眼法罷了。”
“是榮親王嗎?”柳瑛在旁義憤填膺,“都說他是正人君子,私底下竟這麼陰毒。”
梅梢雪點點頭,“按照我卜算結果來看,他身邊有修道之人,此人陰險狠辣,與榮親王狼狽為奸。”
“欺世盜名之徒!”烏六也頗為氣憤,敢利用他兒子救母心切,損他修為,這種人簡直罪無可恕!他恨不得現在就要了榮親王性命。
梅梢雪看出他的暴躁,也頗能理解他的心情,要是有人敢欺負瀝竹和瀝雪,她也能氣得找人拚命。
烏青也笨拙地安慰父親,“也怪我幾乎不出門,不知外麵人心險惡,隻想著讓娘親快點醒來。這次就當買了個教訓,提醒我以後行事定萬分小心謹慎,不會再因為彆人花言巧語上當受騙了。”
□□親王真的很惡心啊!柳瑛在一旁小聲嘀咕,她眼珠骨碌碌轉了幾圈,然後提議,“不如把烏青這段時間收集的倀氣,灌到榮親王就寢的枕頭裡?”本來就是榮親王的東西,還給他也算上物歸原主,還能順便惡心惡心他。
“妙啊!”烏六讚歎,“姑娘可真是聰慧,就該讓他自食惡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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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銘胥,閔仁托我來告訴你,他翻了一夜的藥典,這藥方裡各種藥的配比十分精妙,既能發揮各種藥材最大的效用,又能相互掣肘毒性。他已按照藥方給你抓好了要,你不妨先用著,對調理身體著實有好處。”
李銘胥有些詫異,“將軍專程來告知我此事?”這種小事,打發小廝來一趟就好,怎麼還特意帶著夫人來?
趙乾羽臉上有些不自然,把李銘胥往一旁拉了拉,聲音比蚊子還小,有些羞赧,“你嫂子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回京後就鬨著與我和離。我們都老夫老妻了,相處也沒什麼問題。我不同意和離,她便天天鬨,讓人有些受不了。你說的那個卦師,能不能請她給算算,你嫂子是不是中邪了?”
李銘胥恍然,難怪將軍夫人麵色鬱鬱。他沒再多問,吩咐張華備車,他的馬車在前引路,帶著將軍府的馬車往梅嶺巷而去。
梅嶺巷這邊此時也頗為熱鬨,一大清早,劉楨遠就來了。他先把修複好的桌子送到了李氏家裡,又帶著備好的禮物去了梅梢雪的卦室,鄭重朝她道謝,“大師,你以後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若是有需要,刀山火海,我義不容辭。”
“刀山火海用不著,你幫師父介紹介紹生意就好啦!”柳瑛在旁邊笑著打趣。
“好嘞,我肯定介紹!不過,”劉楨遠正好從窗戶看見朝這邊駛來的兩輛馬車,“好像有生意來了。”
李銘胥緩緩下車,柳瑛看著他病歪歪的,總擔心風一吹,他就栽倒在地上,忍不住提醒,“李公子,小心點。”
李銘胥上前和梅梢雪說明緣由,劉楨遠見他們有要事,便先一步告辭了。
趙乾羽遞上卦金,麵上訕訕,“大師,能算嗎?”
梅梢雪點點頭,又轉向將軍夫人趙氏,趙夫人四十歲左右的年紀,卻帶著一股與年齡不相符的暮氣,有種即將油儘燈枯之感。
趙夫人見梅梢雪一直在打量她,便胡亂理了理鬢邊的碎發,又把頭低下去,避開梅梢雪的目光。
“你身邊有一個管事的王嬤嬤,頗得你信任,在一眾仆役中也頗有威望。”
趙夫人聞言點點頭,這倒不錯,王嬤嬤一直深得她心。這卦師有點意思,竟然能算到王嬤嬤。豈料,下一秒,梅梢雪直接拉起趙夫人的手,“走,跟我去一個地方。”說罷,不理會屋裡其他人,徑直朝外麵走了。
“哎?”趙乾羽麵有憂色,“她們去哪兒了?”
“梅大師算卦出神入化,她這麼做一定有她的道理,我們在這等等看吧。”李銘胥也很奇怪,他生性多疑,可這對師徒卻讓他有種說不清的親近感,對她們的為人有著莫名的信任。
“就是就是。”柳瑛給二人遞上茶,在一旁幫腔,“我師父這麼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大師,我們這是去哪兒?”趙夫人的聲音蒼白無力,帶著種溺水之人在河裡掙紮的絕望。
梅梢雪拿出兩張隱身符,遞了一張給趙夫人,“像我這樣把隱身符貼在衣服上。”又握緊了她的手,“下麵,我帶你看清王嬤嬤的真麵目!”
王嬤嬤是趙夫人身邊的老人了,從趙夫人還沒出閣便一直在她身邊伺候,幾乎成了將軍府的半個主子。
趙夫人現在腦子裡亂糟糟的,一會兒想為什麼她們貼了符紙,其他人便看不見她們了;又突覺梅梢雪為什麼會知道她身邊有王嬤嬤這個人,她們之前分明沒有交集;又覺得不對,王嬤嬤一直忠於本分,能有什麼問題?
一路恍惚,等梅梢雪終於停下腳步,趙夫人才驚覺她們竟到了榮親王府。
“這,這……”趙夫人大驚,梅梢雪要帶她闖進去不成?不知道親王府的侍衛會不會讓她們當場斃命?
“沒事,他們看不見我們的。”
趙夫人覺得梅梢雪有些胡鬨,可還沒等她說出反對的話,便感覺身下一輕,她已被梅梢雪攔腰抱起,然後梅梢雪輕輕一躍,她們便從牆頭翻進了王府。
看見迎麵走來幾個王府丫鬟,趙夫人有些驚恐,卻見梅梢雪以手抵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她也隻好屏氣凝神,大氣也不敢喘。熟料那幾個丫鬟從她們麵前經過,就像沒見到她們一樣,說說笑笑走遠了。
趙夫人這才相信,這符紙真的可以讓人隱身!在她有限的認知裡,就連國師那樣的人物都未必有這樣的本事,梅梢雪在她心中的地位,一下子拔高起來。那梅大師能解決她的困擾嗎?趙夫人忽覺麵前竟出現了根救命稻草,她冰冷的雙手猛地抱住梅梢雪的右手,語氣急切,“大師救我!”
梅梢雪用左手輕輕拍了拍趙夫人單薄的背脊,等她穩定情緒,帶她走到了榮親王書齋窗邊,示意她仔細聽裡麵的動靜。
“砍左手還是右手?替你兒子選一個唄?”語調輕佻戲謔,像是在逗什麼阿貓阿狗。
“大人,大人您之前說給小的10日時間的,今天才第三天。大人彆急,小的一定完成任務,讓夫人與將軍和離,然後再悄悄除了夫人。”
趙夫人本以為今天收到的衝擊已然夠大,可沒想到重頭戲好像才剛剛開始。因為主理將軍府大小事務,她能聽出來先前說話的是榮親王。□□親王一向親和有禮,即便是對待下人,他也是以理服人、規行矩步的,怎會有如此乖張跋扈的一麵?
榮親王就罷了,也許她是外人,終究不了解。可後麵答話的,分明是最得她心的王嬤嬤!原來,王嬤嬤早就背叛她了麼?
一瞬間,許多事情都有了解釋。是王嬤嬤屢屢引導她,讓她覺得,兒子大好年華戰死沙場是她的錯、女兒年過雙十還不願嫁人是她的錯、父親客死異鄉是她的錯、兄長無故遭貶還是她的錯……王嬤嬤從沒明說過她是不祥之人,可她那些充滿暗示性的話語,總是引導她往那方麵想。還有府裡丫鬟的議論,恐怕也是王嬤嬤安排好的吧!
趙夫人想起,她不止一次在府中聽到丫鬟小廝們議論她,說她長著克夫克子的臉、為人苛刻、老了會得到報應雲雲,雖然王嬤嬤總是會斥責這些下人,可如果沒有人指示,這些丫鬟仆役怎敢妄議主母?
輕風吹過,趙夫人卻覺得徹骨的寒意從她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她腦子裡的千頭萬緒,被風吹成了一團亂麻。她也聽不清屋裡人後來又說了什麼,就呆愣愣站在那裡,像是不會思考的木樁。
等趙夫人終於能找回一點意識,才發現又被梅梢雪攔腰抱起,沿著來時的路翻了出去。走到僻靜無人處,二人將隱身符撕了下來。
“我……”趙夫人想開口,可又覺得喉嚨啞得厲害,發不出聲音。
“你那個嬤嬤,有一個好賭的兒子王大。榮親王讓人做局,使王大欠了賭坊幾千兩銀子,然後以剁他手、砍他腿來威脅王嬤嬤,迫使王嬤嬤為他做事。”說到這裡,梅梢雪看了一眼趙夫人,見她還是恍恍惚惚的,不由心生憐憫,“最近一兩年,你一直活在王嬤嬤的精神打壓下。你怕你命帶孤煞,拖累了趙將軍和你們的女兒,所以將軍回來就急著和離。可是……”
“可其實,這一切都說他們布好的局,等著我一步步陷進去。”趙夫人開始從茫然中清醒過來,“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麼要害我?”
“自然是你死了,讓他們有利可圖。”
“對,他們想讓我孤慘而亡。我如果真的日日沉淪,豈不是順了他們的意。”趙夫人原本是堅韌好強的性格,因王嬤嬤的刻意打壓引導,才變得孤獨敏感,她這時回過味來,骨子裡的倔強讓她為前段時間的經曆感到分外憋屈。
梅梢雪笑了笑,她喜歡趙夫人不服輸的樣子。見路邊有小商販在賣綠色盆栽,她便上前買了盆吊蘭送給趙夫人,“夫人瞧,這盆吊蘭鬱鬱蔥蔥、蓬勃向上,讓人的心情格外好呢!”
趙夫人見遞過來的滿眼綠色,不由笑了,“這盆吊蘭長得真好,我以後定會小心嗬護,讓它年年新綠、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