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1)

“聽說朝中為立後鬨得雞犬不寧。”

周浣宜找來挽月居,揀著各地珍稀貢品吃,笑如含蜜:“那些大臣們反對你當皇後皆是因為利害關係。說到底你當上皇後對他們來說弊大於利,甚至讓他們無利可圖。”

“此刻不妨許之紅利彰顯大度。你若主動給皇帝添一位新嬪妃,做出有福大家享的姿態來,何愁不能化敵為友?”

說著拉她手:“我這裡倒是有一位人選。工部左侍郎程群的侄女程嬌,聽說為人溫柔淑雅,讓她進宮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謝君凝端走她麵前葡萄盤子:“程家給了你什麼好處?”

周浣宜繼續扒手裡僅剩的那顆,嗔怪了一聲:“你怎能如此想我?我可是特地來為你出謀劃策的。”

謝君凝意味深長瞥了眼小銀碟子堆成山的葡萄皮,“沒看出來。”

周浣宜臉厚吃八方,不緊不慢說:“告訴姐姐你究竟是想當皇後呢,還是隻願得一人心。莫不是對皇帝舊情未斷看不得他寵幸彆的女人?”

謝君凝:“……”

一指:“門在那邊。”

周浣宜擦手笑了笑,還裝。吃飽喝足起來錘了捶坐酸的腰,“我走了啊。”

謝君凝剛把葡萄放回原處。

她又鬼一樣殺了個回馬槍,連盤子帶葡萄一並悠悠端走了。

*

禦書房廷議結束,翟棠辭彆同行官員,折道去了不常過人的清涼閣等候。

“賢妃娘娘!”

謝君凝叫小香在旁候著,拾級而上道:“小翟大人這是散會後走累了,來這裡歇歇腳?”

翟棠點頭而笑:“巧逢娘娘,實在有緣。臣今日有幸入禦書房廷議,還要多虧娘娘的賞識提拔。”

謝君凝也不謙辭:“朝中還要勞你守望相助。”

翟棠心領神會:“不知娘娘聽沒聽說早朝上孫將軍在軍報裡舉薦立您為後的事。臣昔日官卑人微,也曾依附在班大人這棵大樹之下乘涼,知其與程群乃是朝中舊臣派核心人物。程群性狡猾擅背下黑手,班素則個性剛直不阿積威深厚。”

“如今班素一力阻止立娘娘為後,隻怕到最後為求人心,陛下少不得要讓內閣集會。介時雖有蘇首輔心向娘娘,但要做百官表率,明麵上隻怕也不好獨斷專行。可惜臣根基淺薄尚未入閣,恨不能報娘娘恩情十之一二呐!”

情真意切,黯然自惱。

謝君凝打量一二,轉身:“你的忠心本宮記下了。”

禦書房外,吉春打起新掛的氈簾,接迎道:“今年冬天冷的早,娘娘小心玉體。”

謝君凝接過驅寒茶,撇了眼摞在一起的奏折,食指輕點:“聽說今早上孫將軍在軍報裡進言,請立臣妾為後,卻被刑部尚書班素一力阻止了。”

顧見辭一撂筆,睨向她:“愛妃這是高興呢還是不高興。”

謝君凝不上套:“臣妾自然是與陛下一心的,這皇後之位陛下願給臣妾願當。”

說著臉上氤出一抹紅怒,懨懨往一旁坐了下來:“但這個班素屢屢頂撞,真該打壓打壓其囂張氣焰。隻可惜陛下還動不了他,否則朝中免不了兔死狐悲、人心向背。”

顧見辭從旁道:“事緩則圓,立後還得內閣集議票擬。有的是時間慢慢跟他們耗,也能趁機將能為我所用之人挑揀出來。”

剩下頑固不化之輩不用多說,或貶或除。

謝君凝一垂眼,條理清晰:“如今內閣除蘇樾之外,其餘閣臣或持中緘默,或暗挺班素。為著平衡左右,也該挑個可用之人加進去。陛下以為翟棠如何?”

“論官職他已是一部侍郎,論出身他也做過翰林院修撰。若讓蘇樾保舉他入內閣,自能多一分聲援之力。”

顧見辭早想過這個問題,“升他做侍郎之初,朕就已有此意。”

謝君凝莞爾一笑,嗔嗔送秋波:“陛下與臣妾不謀而合,這何嘗不是一種心有靈犀呢。”

顧見辭卻突然捏住她柔軟臉頰,寒氣掛臉輕哼:“那個翟棠倒也有兩分姿色,難為你肯為他頻頻上心。”

謝君凝疑惑抓住他一根手指:“原來他有姿色嗎?如何我沒看出來?難道是因為每每見這個翟侍郎,身邊總站著俊美無儔冰清淵潔的陛下。”

他藏起唇角弧度,勉為其難抽手。

沒抽出來。

謝君凝陡然間湊近,能數清睫毛的距離,鼻尖擦過他的鼻尖,好奇思忖:“陛下是在跟一個臣子吃飛醋嗎?”

顧見辭耳後根稍熱,整整衣袖,若無其事將她推開一米遠:“沒規矩,叫人看到像什麼皇妃的樣子。”

謝君凝再黏過來,貼著他胸口撒嬌咕噥:“口是心非,陛下的心跳聲可誠實的明明白白。”

他失笑,若無其事將她圈攬。

近一點,再近一點。

*

至把蘇樾叫來商議完推舉翟棠入閣之事,已經天色暗沉,顧見辭方要擺駕回寢宮。

吉春卻道:“班大人一定要麵見陛下,外頭已經候了快兩個時辰了。”

大冬天風如刀割,顧見辭聞言到底叫了進來,並示意宮人遞熱茶取暖。

班素有些凍僵直的手捂在熱茶上,先謝過皇恩,複一杯飲儘。

跪地靜靜道:“臣有肺腑之言要表。陛下不同於先帝,不同於旭王,是真正有明君之像的帝王。主弱臣強江山不固,這點老臣在朝多年亦深有所感,因此臣對陛下欽佩有餘,而無不敬之心。”

顧見辭體恤擺手:“老尚書凍了這麼久,又跪又拜如何吃得消,起來賜座。”

班素眼中閃著動容濁色,人卻固執不動:“臣要跪著說,請陛下成全。今日朝上臣以罷官為威脅,反對立賢妃為後,陛下定然覺得臣食古不化執著黨爭,卻不知臣有不得不這麼做的苦衷。”

說著陡然間肅穆,“陛下可知謝家堡是什麼地方?”

“據臣所知,自賢妃入宮六年以來,謝家堡的人馬也從江湖插手到廟堂,暗中監察地方,如今已說不好都遍及何處?說起來,前些年身在茲州冀王府……陛下竟不覺有異嗎?”

顧見辭斂眸如淵,食指稍移動:“此事朕已悉知。賢妃與朕感情篤厚已向朕悔過,從前的就不必再提了。倘若朕無容人的雅量,於社稷隻怕是禍非福。”

班素一下被擊中。

鼻酸感慨道:“臣果然沒有看錯陛下。”

顧見辭看過去,“班愛卿倒是叫朕刮目相看,前朝今朝舊臣新臣,說到底隻是意氣之爭。朕不想錯失賢才,更不忍屠戮任何一個能為國為民踏實做事的臣子。”

這便是該剖心誓忠的時候了。

班素大禮叩拜,口稱“願為陛下分憂”,卻深吸一口氣,再進言:“但正因如此,請陛下定要聽臣一句勸,絕不能立賢妃為後,更不可縱其插手朝政。”

麵對天子眯眼威壓。

他有理有據:“陛下說賢妃對您悔過了,但隻怕她並未和盤托出。請陛下附耳……”

班素吐出最後的話,如釋重負。

“此事非臣一人所知,不信陛下請問周太後。”

顧見辭半晌手扶禦案,指節泛白,仿佛要捏碎什麼似的,隻是搖頭吐出一個“不”字。

班素情緒澎湃難抑製,不顧君臣之防追著諄諄告誡:“已有之事後必再有,已行之事後必再行。陛下真要坐穩江山,就該斬草除根。”

顧見辭猛然間揮袖,一尊玉筆筒粉碎。

班素一閉眼跪下,視死如歸。

一抹殺意燒紅了眼,又在頃刻間風流雲散,顧見辭雙手將人攙扶起,闔眼:“朕失態了。班愛卿肯對朕直言不諱,才是忠心可鑒。”

“陛下……”

“不必多說。你的忠肝赤膽朕記在心底,朕向你保證絕不會再讓賢妃乾涉朝政,但立後之事勢在必行,她到底隻是個不出深宮的女人,朕會好好看管她。”

“陛下怎麼這樣的執迷不悟!”班素一顆心幾乎要碎了,險些氣厥,硬撐著咬牙:“言儘於此,臣告退——”

“班大人。”天子忽然間叫住了他,低喃道:“十幾年前,朕仍是三皇子,某日在含元殿偏殿溫書習字。聽殿外一簾大雨,卻見班大人不知何故跪在雨中,口唇發紫……”

班素猛然間回憶起來,喉嚨一梗。

震驚苦歎:“正值壯年欲為家國披肝瀝膽,隻恨君王不爭,任由奸佞一手遮天。當時臣跪太久已眼前漆黑不能視物,不想竟是殿下救臣去的太醫院。”

*

蠟燭空燃了一夜,本以為顧見辭隻是暫時被朝臣絆住腳,仍要過來的。沒成想次日醒來,身邊還是涼的。

謝君凝洗漱梳妝,叫宮人準備了參湯,往禦書房去慰問。瞥見案上有遺落的奏疏翻了翻。

抬頭忽而撞進他的眼眸。

她合上奏疏,端出來參湯打量他眼下有青影,抱怨:“誰那麼不識時務拉著陛下連夜勤政。”

湯匙喂到了唇邊,他道:“擱著吧,朕現在不想喝。”

謝君凝愣了愣,忽而發現他冷冰冰的嚇人,像是心情不好,放下參湯舔唇問:“是不是提拔翟棠入閣出了岔子?難道那個班大人又在朝上跟陛下唱反調?”

說著,她走到龍椅後替他揉肩。

卻被一把按住了手,不快道:“提拔誰或不提拔誰都是朝上的事,你不要再過問了。”

謝君凝不服,走到他麵前待要跟他軟磨硬泡,不防他突然站了起來,後撤一步卻踩到了台階崴到了腳踝。

刺痛頃刻席卷,她忍著沒表現出一點。

抬頭見他居高臨下在身前,臉色實在差勁,關懷:“怎麼了?難道陛下一夜都沒睡覺嗎?”

顧見辭眼眸漆黑,忽然伸手將她整個擁進懷裡,閉眼啞聲道:“禦書房的奏疏往後你也不要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