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 / 1)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雖然好用,但是險計。用不好反逼得人狗急跳牆,蘇樾聞言一怔。

顧見辭已睨向吉春,“還不擬旨。”

不出片刻,蘇樾無奈捧著聖旨朝前邁。

吉春送他出門,掏出一封銀子。言道:“蘇首輔若到了鄭泰華道長的道觀,能否幫奴才捐個香火錢。”

蘇樾看了一眼,沒收。

隻唏噓:“你太高看那些朝臣們的膽量了,陛下此招雖險勝算卻大。不信且拭目以待,要不了本相出城,那些老油條一準滑跪。”

目送蘇樾攜旨離去,謝君凝抱著一臉興奮晃腿的卓雅從廊梁上輕盈落地。

吉春前腳剛進禦書房。

看著後腳突如其來的兩人,難掩吃驚與疑惑。

顧見辭瞥見她,一頓,想到她恢複內力後耳目過人,尚未來得及試探她聽到多少,便被突如其來抱住。

他抬手落在她腰間,遲疑:“方才你都聽到了?”

“臣妾來喊陛下吃午飯。”

那就是聽到了。他無奈:“外頭那些流言蜚語,也聽到了?”

謝君凝埋在他衣襟不答。

“愛妃著急忙慌趕過來,莫不是怕朕聽信了欽天監的讒言,拋棄於你。”顧見辭桃花眼似笑非笑,扒拉出她臉頰。

她抬眼看他,“你會嗎?”

“不會。”他不需多想,一字一句道:“無論是眾口鑠金、欽天監的示警亦或者其他捕風捉影,朕從來一字不信,更不願受其轄製。”

她欲拉開他捧在臉頰的手,卻正撞進他湛然眸中。

顧見辭試探:“你替朕權衡利弊的時候,可曾想過在朕心底你從不在取舍的選項中。”

長久緘默,她縮手悄然按住了亂跳的脈搏。

“佛語有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說著他有所思沉吟,“如此在意朕的態度,你莫不是愛慘了朕?”

“……”謝君凝推他。

推不開,她閃眸悶道:“你不要太得意,就隻那麼一點在意罷了。”

他揚眉,盯她紅透的耳根。

她目光回避,若無其事推開他的手,出去告訴卓雅就在禦書房擺膳,在外間一杯接一杯倒水,就是不願意往回去。

心不在焉摸茶壺。

冷不丁被抓住了手指。

尚未來及看清楚,便被他拽進懷中,叼住下唇,不輕不重咬了一口,時淺時深的耐心吮吻,茶葉的苦香與清冽的幽竹香混合。

傾倒的玉盞清泠泠磕碰在了燭台上。

仿佛新春媚陽中,那一截最後開化的冰淩,脆生生的,輕快的,自屋簷折斷,滾進了魚水偕歡的池塘。

漣漪靜止。

他揉了揉她泛熱臉頰,一絲不苟問:“現下有沒有多一點?”

謝君凝打開他的手,白眼嗔瞪:“風口浪尖也不怕人看見。”

顧見辭不然,“朕既已被釘在好色之徒的恥辱柱了,有什麼可避人的,隨他們罵便是。”

*

聖旨剛出宮,便被蘇樾傳的沸沸揚揚。

他走一道,絮叨一道。

拉著個路邊攤煎餅的都要說兩句,“哇啦哇啦皇帝派我請道士給滿朝文武算命”。

不消片刻,含元殿外大臣們人擠人,跪呼:“偏信鬼神玄說,非明君智者所為。此舉必致冤獄大增,懇請陛下收回聖旨!”

一群人口乾舌燥,曬在外頭數個時辰。

掐著分寸,天黑之前顧見辭一派體恤姿態,親扶起為首的老臣,從諫如流下令收回旨意,派人快馬加鞭追回聖旨。

不過據傳旨太監所說,他追過去的時候,蘇首輔正拿著癢癢撓在城郊茶水鋪同老大爺下棋,二人忘乎天地,氛圍相當之融洽。

紅牆金闕內秉燭輝煌。

“一道清查朝野的聖旨,雖已表明了陛下對賢妃的維護態度,但終歸不是長遠之計。隻要贏麵夠大,待一時風平浪靜後,這些人該盯著陛下的枕邊打主意,仍會前仆後繼。”

“且下次出手,他們的招數隻會更加周全。”

蘇樾如是而道,正中天子下懷。

“朕想立阿凝為皇後。”天子麵不改色。

“恕臣直言,此事賢妃她能同意嗎?”蘇樾一愣,立後可不是小事,一個妃子再受寵也能隨便消失。

但皇後則不然,且在我朝地位猶高,有單獨的軍隊,每年坐享四十餘地稅收,特殊之時鳳印甚至與玉璽同樣具有行政效力。

顧見辭:“她隻是嘴上不提,朕看得出她心中有朕。”

蘇樾:“……”

“下月初是她的生辰,朕想給她一個驚喜,雙喜臨門。”

“既然陛下都已經打算好了,還問臣要什麼意見?”擠了擠假笑僵硬的臉。

“朕希望屆時朝中若有反對之聲,你能第一個站出來替賢妃聲援。”

蘇樾飛快想婉辭:“不是臣……”

顧見辭:“他日有了儲君,你就是帝師。”

蘇樾:“……”

“帝不帝師的不足掛齒,主要咱們賢妃娘娘人氣鼎旺。想當年同生共死,馳騁沙場,那真是我異父異母的親妹子。”

*

次日,卯時早朝前。

謝君凝幫他更衣問:“陛下打算如何發落欽天監監正?”

顧見辭言:“朕已下旨換了他,送他回家養老,多事之秋,不宜橫生枝節。”

“臣妾想見見此人。”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她跟著他一步三拽,“我保證不動他,隻好好跟他講一講道理,最多譴責幾句。”

顧見辭上下打量她一眼,叫來了鄧紹,一番叮嚀。回眸:“你隨鄧統領前去,受他監督。”

說罷,他起駕早朝。

謝君凝隨鄧紹前往欽天監衙門,哪知監正宋支已交印脫帽,早一步上了回老家的馬車。

周浣宜向來無利不起早,謝君凝不信她特意來告訴自己,欽天監上的奏疏,就隻為了兩張皮子。她雖不複當年權勢,太後的體麵仍在,宮中還沒苛待她到如此份上。

羚都城門外,宋支被截停在半道惶惶縮在馬車一角。

謝君凝上了馬車,麵對他的戒備,輕聲細語道:“聽說宋監正在老家頗有幾分田產,家私豐厚。萬兩黃金也要有命花才是。”

宋支僵硬的肩頸舒張一些,歎氣:“娘娘應該知道的,我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過河卒罷了。俗話說得好,冤有頭債有主……”

“巧了,我正是來問你要債主的。”謝君凝打斷,“你隻告訴我,攛掇著你上奏折的人中可有周太後?”

宋支一頓,在她灼然目光中點了點頭。

謝君凝一斂眸轉身下了馬車,車裡車外宋支與鄧紹同時鬆了一口氣。

德壽宮,日上三竿將將起床的周浣宜方才妝罷,訝然看著不速而來的謝君凝,擺手揮退了沒攔住的嫦安。

“這麼急頭白臉的可又遇到什麼煩心事了,說出來也讓姐姐開心……咳,關心你一下。”笑盈盈掏出了手絹。

“舊臣們要想逼皇帝大選六宮,第一個就該想著來攛掇你這個太後。你麵上讚同了他們的提議,卻不親自出麵,隻讓欽天監來當這個出頭鳥,扭頭再把消息賣給我。好個黑白通吃,不管誰贏你最後總不會虧。”

麵對謝君凝一針見血的指控,周浣宜隻是乾笑了兩聲:“一點經驗之談的高情商罷了。”

謝君凝失望橫眸。

周浣宜無奈歎息:“好了,我的心肯定是站在你這一邊的,就光看在咱倆有一個孩子的份上。但是人家求到我麵前了,總要做做麵子功夫象征性支持一下。再說我這不也都是為了你好,替你試試那新帝到底可不可靠。”

謝君凝彆身不理會。

周浣宜:“乖啦,虎皮我再分你一張好不好。”

攙胳膊,被打開。

再攙,再打。

攙,打……

“夠了啊,再來我要強吻你了!”

謝君凝:“……”嗔瞪坐下。

周浣宜一斂嬉鬨,輕拍了拍她肩膀:“告訴你,我做這些都是為了你好。那些舊臣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但經此一事,看清楚皇帝對你的維護態度,其中一部分人極有可能轉換風向。你聽我的,現在回去立馬向皇帝撒嬌也好使性子也罷,儘可能的籠絡人心。”

“少打讓我替你拉幫結派的心思。”謝君凝不為所動,“我根本不在乎那些大臣們如何蹦躂,我隻要三年的時間離開皇宮。”

周浣宜扯了扯嘴角勾出一抹蔑笑,冷“嗬”了一聲,“想必這定是皇帝對你許過什麼承諾。可是你真信他能放過你嗎君凝?三年又三年,仔細想想你已經在這宮裡待了多久吧。”

*

有些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就開始落地生根。

燈火昏昏,謝君凝輾轉反側睡不下。

顧見辭自背後將她圈住,大手接住她散落的墨發,把玩纏繞:“立冬將至,朔北寒冽。朕欲請你父母入京小住,表一表朕的心意。”

伏在枕上的謝君凝,微不可查的僵了下,掩在緞被下的手握到指節發白。

輕吐沉息道:“多謝陛下好意。但他們是江湖中人,習不慣京中規矩束縛。”

顧見辭將下頜抵在她頸窩,提醒:“彆忘了馬上就是你的生辰。離家多年,難道你就不想一家團聚,共享天倫之樂嗎?”

心中一刺,她擰眉:“陛下未免多慮了,我不想。”

她明顯口不應心。

他咬字:“是不想還是不信朕?”

謝君凝心煩意亂,“不想就是不想。你不要咄咄逼人。”

“若朕打算冊封你為皇後呢。”顧見辭打量她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