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見辭病的不算重,眼見著到晚上已經退熱了。躺龍床上還能抽空看奏折,如此勤勉一位皇帝,對比先帝顧熹簡直不像是親父子。
謝君凝躺在裡側,一扯被子擋住亮眼的燭光。
他便合上奏折,一連滅了燭台大半蠟燭,從背後將她整個擁住。
謝君凝感受到他禁錮在腰間的手,心一橫,大局為重。回眸湊過去輕啄了一下他下巴,低聲說:“病還沒好,你早些睡。”
顧見辭愣住,毫無防備被她主動吻到。
輕輕“嗯”了一聲。
回味了片刻,更加用力將她拉進懷中。
隻覺得三天不到她就主動親了上來,三年豈非綽綽有餘。
抵在他肩膀的謝君凝卻另有所圖,一宿裝睡,暗中掀了一夜的被子。
次日卯時,顧見辭成功病情反複,又沒起床上成早朝。渾身滾燙,躺在她懷裡宛若紙做的美人燈,就是氣壓低沉叫人不敢直視。
倒黴太醫看看謝君凝看看謝君凝再看看謝君凝,懷疑又是她晚上拉著天子不乾好事才著了涼,就是敢怒不敢言。
顫顫巍巍提筆寫方子。不知道再這麼反複下去,自己用不用提前準備口棺材。
卓雅拿來濕毛巾交給謝君凝替天子敷上,急在眼裡出主意:“要不然分床睡呢。今早奴婢過來看的時候,陛下拖著病體還在給小謝蓋被子,不發熱才怪。”
顧見辭啞聲:“小謝?”
謝君凝麵不改色:“我禦前行走的藝名。”
他難得擠出來一抹笑意,誇:“好聽。”
卓雅一叉腰,氣壞了:“有人聽姑姑說話嗎?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小謝你說呢。”
謝君凝尚沒開口,顧見辭已淡淡投去一眼,打斷:“朕在哪她在哪。”
好好好。有了媳婦忘了奶娘。
婆媳矛盾的苦沒吃上,先吃了母子離心的苦。
卓雅生一天氣。晚上扒拉出最厚的一床棉被,指揮:“不分床也行,分被子。”
半夜,她還來查寢了一道。
你猜怎麼著?第二天一早醒來看,厚棉被堆在了遙不可及的床尾。剩下一床被子裹著兩個人,一摸兩手滾燙。
太醫再次來開方子,一言難儘的瞧著謝君凝。尋思著,這宮裡統共沒第二個娘娘了,這寵就非爭不可,非爭分奪秒,非帶病上陣嗎?
“你倆必須分房!”卓雅氣不打一處來,疾言怒斥,才不管什麼天子娘娘。
喊得太醫心裡直豎拇指,那叫一個鬱氣舒暢。
謝君凝病情來的猛,燒的神誌模糊,落湯貓似的枕在床帳上抬不起眼皮。
顧見辭撫摸她額頭,忌諱是自己病氣過給了她,一言不發給她喂完藥。
便下床叫人收拾了偏殿,自己挪了過去。
纏枝蓮金帳掩了下來,謝君凝捏了捏發白的指骨,滿身病熱吐出一口濁氣,清醒算著離護國寺開門還有三天。
*
分開睡第二晚,顧見辭便退了燒。
卯時兢兢業業上起早朝,見不完的人議不完的政,一過晌午,卓雅便寒著臉給禦書房的門給鎖了,說什麼也不許他太勞累。
另一廂,謝君凝久久不見好。
顧見辭叫人抬一口紅木棺材就擺在太醫院門口,留話“這可以是擺件,也可以是用具”。
含元殿主殿。謝君凝藥喝了一半,剩下一半推窗往外倒。正撞見了過來探視的顧見辭。
她:“……”
麵無表情猛的關上窗。
一盞茶後,顧見辭端著太醫院一劑猛藥,烏黑的湯汁散發著致命的危險。掀被子,把人撈起來桎梏住:“良藥苦口利於病。”
謝君凝單薄寢衣被他按得微皺,看著喂到唇邊的湯勺。
不情不願的喝了,苦的眼冒水汽,無精打采道:“都怪你把病傳給我,害得我食不下咽。”
顧見辭抬手摸了她眼尾水漬,貼著那冰涼發絲,哄說:“對不起。下次朕病了早早遠著你。”
謝君凝恰到好處的消沉黯然。悶道:“晚上總聽到風聲嗚咽,睡也睡不著。我想去護國寺燒柱香。”
顧見辭向來不是迷信鬼神之人。
隻是心中有愧,不願惹她不痛快。輕拍她道:“護國寺每月十五開門,明天剛好是望日。你若一早退了熱,朕就帶你過去。”
謝君凝垂眼微閃,達到目的欲伸手推他。
顧見辭卻將她緊緊按在懷裡不許動彈,大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揉著她不舒服的胃,低低道:“朕怎麼記得你之前從不信佛,最討厭香火味。”
謝君凝眉眼不抬:“你若是清心寡欲,被困在一座冷宮禮佛三年,也難免移性。何況突然間一把大火燒的天翻地覆,人還黴病交加。”
顧見辭聽出她語中暗點怨懟,隻是裝作未聞。
溫言軟語道:“朕白天在含元殿待的不多。你自己待著難免冷清寂寞,等病好了,朕在宗室裡挑個活潑的孩子給你作伴如何?”
謝君凝猛然間覺得落在腰腹的大手,令人灼燙不安,抬眼滿是氣急:“你跟顧熹一樣手段卑劣,好一對親父子。一句話就叫人家骨肉分離,當真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我若是不答應,你待如何?難道還要逼我同你生一個的?若將有血有肉的鮮活生命,物化成枷鎖,彆怪彆人不拿你正眼看!你應得的!”
她臉色霎白,腹內痙攣。
顧見辭一把扯住她掙紮的手臂,倒了杯溫熱白水喂她,急道:“我就不能找個父母雙亡孤苦伶仃的嗎?真要逼你,我還同你提前打什麼招呼?”
謝君凝用力抓他手臂一把,“現在我答了,不要!每天躲清淨都來不及,你一句話倒是輕巧,又不用你追在後頭忙前忙後!哪天偷你的玉璽砸核桃你便知道頭疼了。”
顧見辭細想:“你若是肯同朕生,玉璽可以再仿個假章。”
謝君凝擰眉,權當沒聽到。
顧見辭輕歎,同她躺一隻枕頭,窗外一抹光落在他臉上半明半暗:“你不願意要孩子便罷了,我就是有些嫉妒,顧謹之又不是你親生的,就因為先帝叫你養了幾年,你便那般放不下。”
“究竟你是放不下什麼?”
謝君凝眸眼一闔,隻裝作已經睡著。
*
天子剛登基就抱恙,要出宮去護國寺燒香。一路上儀仗逶迤,馳道周圍雖然擠滿了百姓,但有禁軍隨行,又有五城兵馬司□□,聖駕堅如鐵桶。
按說天子玉路不該有外人乘坐,但頂著禦前宮女的身份,捧個如意將就著也能蒙混過關。就是被眾人圍觀久了渾身不自在。
好在天子也是久病初愈,沒彰顯威儀多久。很快就叫人落下了毛氈帳,一時間,裡外兩個世界,外頭是喧囂明妍的白日,裡頭昏昏暗暗靜悄悄。
顧見辭叫她過來坐,謝君凝病還沒好全,也不客氣,又被他塞了條狐毯。
聖駕悠悠,行了大約半個時辰。
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栽在他肩膀上睡著的。
“到了嗎?”謝君凝惺忪。
顧見辭“嗯”了一聲,牽著她的手堂而皇之步下玉駕,她迷迷糊糊剛醒沒反應過來。
及被一群人看到,拿意味不明的眼神打探。也懶得遮掩了,淡然的跟著聖駕並肩而行。
比這刺激的場麵她經曆的多了。
否則也不能被罵多年的禍國妖妃。
護國寺是皇寺,方丈和尚說是方外之人也是天家豢臣,恰到好處拿捏佛門姿態,又不失恭維的打了幾句讖語,敬賀新帝登基,眾望所歸。
掐著佛珠略彎腰。
“寶劍鋒從磨礪出,朕剛及九五。一點小病,有勞方丈指點迷津。”顧見辭言辭尊敬,亦給足了護國寺麵子。
謝君凝站在一側,等這場麵功夫結束。
看了看高高矗立的九層鎮邪塔。
方丈帶著四名主持當先引路,瞥見二人交握的手,老神在在道:“鎮邪塔九層敬奉著大肚彌勒金身,最是慈悲為懷,保福報、康健。”
顧見辭雖帶了禁軍,但並未下旨令鄧紹這個禁軍統領隨行。一側伴駕的是手握五城兵馬司的蔣篤。
塔內步梯狹窄,隻有蔣篤自己隨侍在側。
及至八層,顧見辭亦令蔣篤與方丈止步,隻帶了謝君凝一人登上了九層。
兩人各執香三炷,插在了香簍中。
鎮邪塔九層高百尺,謝君凝有意無意瞥了眼宮城方向,可惜距離太遠什麼也瞧不見。想是皇家宮禁刻意把控為之,不許周圍建築窺探。
顧見辭走來遮住了視線,“病還沒好全,彆站在這裡吹風。”
說著伸手向她。
謝君凝將手遞過去,下樓梯時當著蔣篤與方丈的麵,刻意提裙款步極慢,看著倒像是被皇帝伺候的那個。
他一回眸,她便弱不勝衣湊過去,輕聲道:“難得出來一趟,我還想在寺裡逛逛,再陪陪我。”
聲音不大不小,剛剛好擦著兩個旁觀者的耳朵鑽過,像是蹭頭宣示主權的貓。
把主人不為人知的心思拿捏的穩準狠辣。
顧見辭目光打量她眉眼,叫人拿來披風親手給她係上,親密行徑,已渾然不把周圍的眼睛當人看。
謝君凝被他扶著腰逛去桃林,心道,這一遭若是不成功。她在這些禁軍麵前算是臉丟儘了,明天就是他們背地裡蛐蛐的攀龍附鳳反被打入冷宮的宮女那小誰。
就這麼煙視媚行,款著作秀的步伐從桃林逛完二裡地直到紫竹園。
她瞟了眼天色,心裡暗自著急。
紫竹園已臨近皇寺大門,顧見辭帶著她轉彎提醒:“時間差不多了,還病著不宜久動。”
謝君凝心臟一揪。
“剛好餓了,想吃寺裡素齋。”她哼唧了聲,虛弱抱住了他的腰。
顧見辭著人通知寺裡備膳,一壁摟她向鄰水涼亭走過去,一壁附在她耳邊道:“朕向佛祖許願,你能天天這麼柔情似水,哪怕是吃錯了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