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謝君凝一言不發推開他,光腳踩在漢白玉上往外走。

顧見辭起身,一把拽住她:“去哪?”

“出宮。”冷若冰霜甩開他。

顧見辭臉色發白,再次扣住她手腕,一字一句啞聲道:“朕沒說準你出宮。”

“你待如何?”謝君凝驀然回眸,心中刺痛,語氣輕譙:“我承認我輸了,我沒能當上你父皇的皇後,沒能生下皇嗣當上太後!而你丟了皇儲的身份卻自強不息,榮登大寶。你可歌可泣,你笑到了最後,然後呢?”

“你想聽我說後悔是嗎?可我從來沒有後悔過顧見辭。我隻後悔不該在齊塘鎮與你相遇,不該在輝城信你花言巧語,更不該被你拽進羚都!”

她拔出一旁銀剪刀塞進他手中,“你殺了我——”

“我死了,你就能隨意編纂從前。你想要的那個不染纖塵、任你哄騙的謝君凝就活了。她不會背叛你,不會對你冷言冷語,隨你怎麼回憶。”

顧見辭心臟驟停,將剪刀攥緊:“你就是這麼看我?”

謝君凝一個“是”字冷漠無情。

“好,好!”顧見辭閉眼心若死灰,一把丟開銀剪,睜眼遍是霜寒:“我不要一個死人,更不屑守著過去自欺欺人!我要當下,要你。”

謝君凝還沒開口,便被他打斷:“不想當貴妃不要當皇後,隨你!卓雅會給你安排好身份。朕隻要你三年,這三年你是如何伺候先帝的就如何伺候朕。作為交換,三年之內我不殺顧謹之,三年之後放你出宮。”

“答應就過來朕懷裡。”

“不答應,朕即刻傳旨,先殺孩子再發兵謝家堡。你有本事就自儘,死不成,就等著押在地牢被關一輩子,也彆想離開皇宮一步。”

他眼中森然如箭雨般紛紛穿向她。

謝君凝根本沒有挑選餘地,找回理智,切齒怒視:“憑什麼答應還得去你懷裡?”

顧見辭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冷著臉把人抱床上,冷著臉把人推裡靠牆,冷著臉箍住她腰下巴擱她肩膀上,威脅:“現在開始閉嘴,敢吵到我,明天自己去太醫院配啞藥。”

謝君凝暗不忿,被子裡踹他一腳,“你爹不喜歡我這個姿勢睡他。”

顧見辭叼著她耳垂使勁咬了一口,捂住她不許再出聲。一閉眼,深覺沒下手捂死她這一點,就夠史書歌頌八千字的帝仁德。

*

翌日卯時,天方不白。

謝君凝擁著被子坐起來,看著懷中龍袍,無精打采的埋頭不想動。

直到顧見辭又搬出來“上老下小砍頭警告”。

她忍一口氣磨蹭著下床,困得眼睛半睜半閉,一層層給他盤扣子,用力將嵌玉腰帶給他勒緊,聽他悶哼了一聲,“從前就這麼侍奉皇帝的?”

謝君凝麵無表情:“你爹一輩子沒上過早朝,用不著我大早上給他穿龍袍。”

顧見辭吃味,撈出宮人投進水盆裡的熱毛巾,捏著她下巴抹了兩把,退一步道:“我再不提這事,你也彆天天掛嘴邊了行嗎?”

行嗎?行嗎?

不行能行嗎?

到底他現在是天子又穩居上風。

連口頭給她占占便宜都受不了。

謝君凝退後兩步,讓開位置給宮人們伺候他簪冠,欠禮道:“遵旨。”

顧見辭心裡又不是滋味。麵上仍持著天子該有的喜怒不形於色,一身雍容走到她麵前,打量她單衣雪膚,輕聲道:“換了衣服跟我去上朝,一個人睡覺有什麼意思,你不想聽聽外頭的消息嗎?”

謝君凝眼神一動,“聽說你把周太後的娘家殺絕了,連同九族朋黨,老弱婦孺都沒留。”

顧見辭心虛卻自有道理:“非常時期行非常手段,否則國祚不穩。朕不也留著周氏,好好住在德壽宮嗎?你怎麼不往好處看。”

“難道不是她賣了我跟她兒子,朝你示好,以保住自己的地位嗎?”謝君凝切齒冷笑。看他不回應,鳳眼嗔嗔:“彆家我不管,你答應我絕不動謝家堡。”

顧見辭捏了把她的腰窩,“嗯”了一聲。

卓雅進來把她拉走梳洗,一盞茶後,謝君凝穿著跟禦前儀仗宮女一般無二。站在一側,聽甩鞭三聲,眾臣朝奏。

文臣之首站著新任首輔蘇樾,武官那列站著先前不認識的那位喚做“蔣篤”的將軍。

宮中宮人換了一批新的不認識她身份情理之中,下頭站著的卻不乏三朝為官的朝臣。哪怕丹陛高遠,也不可能沒人認出她是誰來。

隻不過,無人站出來質問。

即便是先朝鼎鼎有名的皇妃,也早成過眼煙雲,況有周太後親口作證,她早已葬身火海。

大焉曆經兩朝主弱臣強,一朝風雲變幻,正是年富力強的新帝立威之時。前頭有周氏一黨血流成河做先例,已經沒人那麼嫌命長,硬往鐵板上撞。

再者比起先前那位從不早朝的順文皇帝,眼下這位朝著宮中遺孀下手的行徑,不過小巫見大巫。臣子們隻覺得無傷大雅,睜隻眼閉隻眼算了。世上哪有那麼多千古賢君,自己也不是什麼完美無缺的臣子,湊合湊合得了。

謝君凝看在眼裡說不清什麼滋味。

散了早朝,大約辰時。含元殿傳上了早膳,都是新選進來的宮女流程還不太嫻熟,一時間處處缺人手。

謝君凝幫著東邊提提食盒,晃去西邊接壺茶水。有人要記名字責任到人,問她叫什麼。

她:“小謝。”

那人拿著筆皺眉,寸步不離:“全名。”

謝君凝繞走兩步,裝作很忙擺茶水,瞥見殿外一角高階女官的衣袂,快步上前抓住卓雅手臂。悄聲問:“我叫什麼?”

“卓尚宮。”拿筆的小女官見禮。

卓雅一下了然,拉著謝君凝上前介紹:“這位是本尚宮的義女小謝。”

小女官繼續皺眉,鐵麵無私:“宮中人事變動劇烈,更應上下一心,凡事一絲不苟,不給可疑人員可乘之機。勞煩尚宮配合,全名。”

卓雅咳嗽了一聲,心道。陛下光讓我把人安排在禦前,也沒給賜名。

她上前耳語:“這是咱家陛下的未婚妻。”

小宮女手抖一筆墨暈了整張紙,大驚失色下,都忘了震驚自己聽到了什麼,轉過身一門心思趕緊謄抄。

顧見辭換了便服,落座罷了布膳的宮人,眼也不抬:“愣著做什麼,還不過來。”

謝君凝看看跪倒一片的宮人,過去不情願的舀了碗金絲燕窩羹,使勁往裡加蜂蜜,心道不甜死你。

手腕往處一伸,被他大手攥住,推到了一旁坐下。

“朕有手有腳用不著人喂。”

顧見辭瞟了卓雅一眼,卓雅識趣抬手打發其他人都退下。他取來當中的槐花蜜,“喜歡吃整碗拿走,沒人跟你搶。”

謝君凝充耳不聞,隻在他給自己盛下火的綠豆粥時,穩快將大半碗蜜倒進去。若無其事的繼續夾了筷子清燉乳鴿:“怎麼好意思吃獨食呢,分你一半。”

顧見辭在她期頤注視下,硬著頭皮執湯匙咽下去一口,端起茶壺往裡加了半碗水。

她暗勾唇角,一頓飯飽餐頓覺神清氣爽。

喝了漱口茶,去尋珠簾外的卓雅:“我的下塌處安排在哪姑姑?我有些犯困。”

一道聲音橫插進來:“朕睡哪你睡哪。”

謝君凝打起珠簾覷他一眼,顧見辭端茶點了點內寢。

她冷臉放下簾子,抓卓雅的手:“我不跟他睡,他床上捂人嘴,不許人出聲。”

卓雅偷著抿笑,眼觀鼻鼻觀心。

顧見辭挑了珠簾,攬腰將人按在龍床脫了繡鞋,她甫一掙紮,他便掀眼:“不困了就端著茶跟朕議政去。”

謝君凝坐遠了點,自覺早朝已經站得足夠了。掀了被子躺下,敷衍擺了擺手示意他走。

顧見辭替她掖了被角,待轉身。

謝君凝不回頭抓住了他手,顧見辭訝異回眸,她緩緩道:“我睡醒想去見見周浣宜。”

他頷首,沒拒絕:“讓卓雅陪著你。”

*

眼見是人走茶涼,曾經踏破門檻的德壽宮,如今連粗使宮女都不剩幾個,靜悄悄的能聽到風聲。

見也沒個通報的人,謝君凝獨自走向正殿,對卓雅道:“勞煩姑姑在此等等。”

嫦安打內殿出來,不妨外殿多了個人,驚訝之下失手打碎了手上茶壺。

謝君凝見她好好的沒被牽連下獄,心底稍慰,幫著撿了碎瓷片。

周太後緩緩走了出來,見到她倒是一點不驚訝,淡定含笑道:“坐。”

又道:“可惜茶壺摔碎了,沒法泡茶招待你了。”

謝君凝不為所動,冷然道:“我來想問你。將我與顧謹之送至顧見辭麵前,是不是你提前設計?”

周太後垂眼不做反駁,默認了。

謝君凝:“為什麼?”

“因為還不想死。”

周太後喟歎一聲,抬眼已恢複坦然的打量她,揚眉唏噓:“哀家記得當年帝京可都傳冀王為了你大鬨宮禁,連先帝都不放在眼裡。”

“他現在發達了當了皇帝,就給你一身宮女的衣服穿。你不行了啊君凝,已經不是當初勾的先帝神魂顛倒的禍國妖妃了。可需要姐姐提供給你點宮廷小秘藥?”說著微微眨眼。

謝君凝沉著臉,一言不發。

周太後顧自翻箱倒櫃,眼底一亮摸出了個細口朱瓶,嗅了嗅沒過期,大方的上前往她袖裡塞。

“彆碰我,我跟你恩斷義絕。”謝君凝皺眉,扯回袖子推她。

周太後用力攥住了她的手,壓低了聲音,哀歎道:“今早上嫦安替我去宗人府送秋衣,回來說,巴掌大的罪宗室,姑娘家鑽進去都直不起腰。孩子關在裡頭不哭不鬨呆呆的,隻問太妃娘娘什麼時候找到他。”

謝君凝微頓低頭,手中被塞了那塊綁眼的布,她用力握在袖子裡,緊抿唇線。

“若不是你從中作梗,我早送他遠走高飛了。”

周太後拍了拍她的手,後退一步,無奈微笑:“那孩子說到底跟我不親,打會跑起先帝就把他抱走養在你膝下,被關在裡頭也沒問過一句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