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君凝隻是短暫的閉氣,待悠悠轉醒,發現自己身在並不陌生的禦書房。頭暈的伸手扶了椅子一把。
蘇樾連忙拱手提醒:“王爺,人醒了。”
謝君凝隻覺得這簡短幾個字,落在耳中竟如此振聾發聵,鬨得她氣短胸悶,渾身僵硬。
她眼前黑了一下,深定紊亂的內力。
才抬頭看向了明黃垂簾後,不著甲胄仍然身材高大巍然,腰帶嵌玉,眉目疏冷的顧見辭。
唇邊一抹譏誚對他也對自己。
卻在他從博古架轉身的瞬間,緘默垂下了眼神,不需人提醒自覺做好敗軍之將的該有的姿態。
顧見辭的目光掠過那緊繃的下頜,視線略定在那嫣紅血跡上一刹,桃花眼稍顯不悅的睨了蘇樾一眼,“沒人告訴你,此地本王要用做議事?”
呦,這還是他多管閒事了。
蘇樾恭恭敬敬一抬手,試探:“臣莽撞,這就把俘虜送給黑甲關起來。王爺看如何?”
顧見辭遲遲沒回應。
就在謝君凝忍不住心浮氣躁看過去時,卻正被他抓住了投去的眼神。二人目光對上,她擰了擰眉。
顧見辭眼神倏地寒涼,突然指著她,對蘇樾道:“把她給本王鎖起來,拿那條萬年玄鐵。”
蘇樾一腦門冷汗,磨磨蹭蹭叫手下給送了上來了,端著這重的壓手的鎖鏈,走到謝君凝麵前實在是躊躇不決:“王爺,這一會兒將軍們都要來議事,鎖個俘虜在這兒……多少有礙觀瞻。”
顧見辭眸光一沉。
蘇樾連忙低下頭閉嘴,抱著玄鐵往一旁漆柱鎖上一端,另一端這一眼一眼又一眼無奈的看著謝君凝,終究硬著頭皮扯著那雪白腕子給鎖上了。
猝不及防的外頭來了個黑甲衛。
一眼錯愕驚惶的看著軍師往王爺議政的禦書房鎖了個宮裡女人,臉都沒看清,隻見其側影娉婷清冷,連忙把頭磕在地上不敢多看。
“啟稟王爺,蔣篤將軍前來稟報。”
蘇樾忙將身遮擋住謝君凝,眼神投向顧見辭,見其沒有麵色不虞,抖抖袖子便一動不敢動。
謝君凝眼神懨懨,她並不記得當年曾與這位蔣篤將軍,同在一帳抗遼,想是顧見辭近來新得的猛將。
重甲抱盔的蔣篤大步而入,跪叩在顧見辭案前,並未注意到隔壁蘇樾僵著身子一動不敢動,遮掩著身後。
他劍眉一抬,沉聲道:“周太後稱賜死了惠靜太妃,一把火燒了靜涵宮。末將搜查了整個西六宮,未曾尋到天子蹤跡,請王爺允我再領一千人,嚴守宮門。”
顧見辭叩指一敲案,“允。”
蔣篤領命而去,來的快去的也快。
蘇樾連忙借機上前一步,進言:“軍國要事,不亦與俘虜旁聽。臣看不如將太妃換個地方,她這蓬頭垢麵實在有損王爺體麵。”
再來議事來的可都是冀王帳下老人,想當初並肩作戰的同袍,如今成了亡國俘虜,還被當眾鎖在眼前,這著實是羞辱太過了。
此等難堪,彆說是謝君凝這般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個性,換彆個宦海沉浮的老油條也要不堪承受。
蘇樾心中如是盤算,但他如今亦不能完全吃準主上的心思,少不得惴惴不安。
顧見辭惜字如金,抬手:“退下。”
蘇樾心頭一咯噔,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如今帝位伸手可及,免不了人也越發喜怒難測了。
蘇樾帶著黑甲一並下去。這偌大的禦書房便隻剩下了兩個人,針落可聞。
謝君凝哪怕是垂著眼,也已不可避免的看到了投在眼前的影子,他身影將她整個籠罩,仿佛一並壓縮了空氣,連呼吸都像是胸口被壓了重石。
她翻遍所有重逢的開場白,竟一字也用不上,垂眼掩飾著焦灼慌亂。
卻冷不防被他捏著下頜,瞧了個乾乾淨淨。
顧見辭指腹順勢抿去她口角邊早看不順眼的乾涸血跡,鬆開手,審著她道:“一彆六載,本王至今還記得那天在靜涵宮外。太妃是如何無情的告訴本王,鳳凰非梧桐不棲的。”
“多年來本王一直等著看你鳳唳九霄,怎麼如今你這隻金鳳凰,卻叫本王這枝凡木入主了宮禁,將你的身家性命攥在一念之間呢?”
他輕而易舉攻破她堅硬的壁壘,伸手撈起玄鐵一扯,成功看她跌出座椅,額頭重重磕在他肩膀上。
謝君凝感受到他手臂箍緊在腰間,大力的將她按在懷中,仿佛要像榫卯般嚴絲合縫。
一瞬之間的怨恨惱怒,已經完全衝破了她對這份僭越的慌亂。
她齒冷輕蔑:“真是要多謝王爺將這話記得這麼清楚,也不枉這話竟激勵王爺走到了今天。”
顧見辭麵對她的反擊挖苦並不還嘴,他已經有了足夠多的東西,隨便拿出一點,就能把她壓的喘不過氣。不妨讓讓她,反正她總要還回來的。
食指按在了她柔軟唇珠上,用力碾壓,成功看她被作弄的顫身彆開臉。
他反而異樣滿足,輕聲道:“靜涵宮被毀了,你就帶著這副鎖鏈住在垂蓮小榭如何。”
謝君凝用力扯了下,鎖鏈砸在了柱子上發出一聲悶“咚”,她死死看著他。
顧見辭微微笑,伸手撫摸她淩亂碎發,不溫不火道:“等人帶你過去沐浴更衣,這身衣服不襯你,本王給你準備更好的。”
謝君凝趁他鬆手間隙,背身站在了柱子後。
珠簾明黃帳被她鎖鏈帶到,一曳垂下了左半邊,恰將她攏在了帳後,隔絕了外間。
顧見辭打量著她背影,格外在那雪白脖頸上深落一眼,命人進來。
一位年逾四十的中年女子端步入內,一張異族人的五官,外加一雙紅色異瞳,格外引人矚目。她名為卓雅,乃是冀王乳母。
顧見辭朝垂帳後抬抬下巴。
卓雅款步走過去,喜出望外抓住了謝君凝的手,又怕觸怒了顧見辭,連忙先將鎖在柱子上的鎖鏈解了。強裝鎮定端莊的攙扶著謝君凝離去。
出了禦書房,前往垂蓮小榭。
一路另有數名宮女並一隊黑甲跟隨,但終究不似在顧見辭麵前那般局促,卓雅用力抓著謝君凝的手,憐愛道:“看把咱們家小白雀都瘦成什麼樣了,都說這一入侯門深似海,入了宮門更甚。好不容易讓我給養出來的二兩肉全沒影了。”
“小白雀”這稱呼是當年她在冀王府客居之時,顧見辭私底下調侃喊她的,原說的是她養的一隻肖似她的白孔雀。後被卓雅聽了去,也跟著“小白雀”“小白雀”的喊她。
謝君凝並不喜人這般叫她,卓雅這般大她許多的長輩稱一稱便罷了,多半是存著對小輩的親昵關愛。
但如顧見辭一般的平輩,拿這稱呼她,多半存有看輕的意思。她大多當場便冷臉把人寒在那裡,拂袖而去。
顧見辭受了一次甩臉,當是時為了道歉,可以說是百寶出儘。隻是下次卻仍沒個忌諱,冷不丁的便又蹦出個“小白雀”。
到後來聽多了,明白這人惡意沒有,純粹是喜歡撩逗她,謝君凝倒硬是聽順耳了。
但也隻僅限顧見辭一人。
旁人若敢跟風這麼叫,她多半連甩臉都省了,抬腳便將人踹出百米外。
垂蓮小榭四麵臨水,三麵環湖,隻有一麵用橋梁做連接,而這唯一一條出口被黑甲衛把守的死死的。見此謝君凝才算明白了顧見辭為何將她關在此處,他必然知她如今內力不行,輕功撐不過這麼寬闊的湖麵。
為她選的這幽禁之地,果然插翅難飛。
宮人試了水溫,蹲身請她寬衣沐浴。
謝君凝想叫人替她取了手上鎖鏈,宮人們都是得了吩咐的,哪個敢應聲。
她便也安然的陪著僵持。
卓雅探身進來,打發人站遠,掏出鑰匙給她解開了,口中不滿:“這哪有戴著鐵鏈子洗澡的。”
幾個宮人麵麵相覷,“卓雅姑姑,是主子爺說了不許她摘。”
卓雅擺了擺手:“有事隻管我來擔著。”
謝君凝不喜被人伺候著洗澡,獨自泡在熱水中,揉開了手腕上的淤青。她自小夏練三伏冬練三九,極能忍疼,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卻在出浴點暈卓雅之時,心中不安愧疚的擰緊眉,將她扶到一旁椅子上。
複伸手取了一旁疊著衣物,至穿在身上。謝君凝才發現這材質輕盈浮光,細看乃是用潔白絨毛織成裙裳,不消多說必然是出自顧見辭要求。
她有些不豫。但原本衣物早被宮人拿走了,隻能遂了他的心思。
推開窗戶,計算了湖上幾片殘荷可做落腳點的距離,想也不想趁著還沒人反應過來,直接飛踩而去。
禦書房內,聽那位蔣篤將軍的話,雖未曾抓住嫦安跟小天子,但在長華門增派了守衛,他們二人定然也闖不出去。
好在謝君凝看得懂嫦安留下的宮紋,她一路邊躲避搜查宮闈的黑甲衛,邊追著記號尋人。
總算在天黑之前,尋到了一處廢宮。
這裡頭原應是關戴罪的妃嬪的,隻是天子年紀尚小,還沒有後宮。於是此地跟著廢棄了,平素人跡罕至。
謝君凝踩著枯葉,路過天井。
驀然回頭便愣住了,顧見辭令黑甲衛退守門外,從頭到尾打量她,忍著心火:“過來。”
人必然是被他先一步拿下了。
謝君凝轉過回廊走向他,念隨心動。出劍快到風聲都沒來得及驚動,寶刃抵在了他咽喉,將人壓在了牆上。
“把他們交給我。”她眼含威脅。
顧見辭卻迎著她的刀刃直直撞了上去,謝君凝匆忙收刃,一個措手不及,便被他奪了長劍,反抵壓在了白牆上。
“事到如今,你仍賊心不死,妄想把小皇帝帶出宮去。”他心中說不出的積鬱,桃花眼裡憎意席卷,果然在她的眼裡除了權勢與攀爬,旁的一概不值一提。
謝君凝抬著下頜:“讓我帶他走,我保證不會讓他威脅到你的地位。”
顧見辭將劍一歸鞘,哼道:“癡心妄想。你與他一個都逃不掉。”
又橫看她手腕:“鎖鏈怎麼解開的?”
謝君凝頓了一下,不欲連累卓雅,“我雖然受了點傷,還不至於從幾個不會武功的宮人手上搶個鑰匙都做不到。”
顧見辭也不知信沒信,彎腰將她抱了起來。
“動一下,你試試。”話剛落,他眼神精準無誤落在她剛有起勢的手上。
形勢比人強,謝君凝到底不敢攖其鋒芒,表情懨懨卻縮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