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香奴還在樹林呢!”白鷺提到。
江渚流回想起那個沉悶板正的女子,心中有些莫名的情緒。她有著和師姐一般無二的樣貌,但是他卻清醒地認識到她並不是師姐。
但是看著那張臉,他又會陷入恍惚。他唾棄這樣的自己,但是她隻是個自我意識都未完全興起器靈,又是師姐的東西,他無法坐視不理。
白鷺回過頭,望著江渚流:“你怎麼了?有事嗎?”
江渚流擺手,“無事。”隻是眉眼低垂,眼眸中總是夾雜著一抹久久不散的憂愁。
白鷺看到這一幕,隻感覺他從之前的雪堆變成了一股煙塵,馬上就要隨風而去,是一種不在俗世的飄渺。
她連忙從前麵飛回江渚流的肩上,脖頸也緊緊依偎著他的腦袋,爪子也緊緊抓著他的衣服布料。
“好啦好啦,有什麼事也彆再想了,我們快走吧!”
“走吧走吧。”小鳥的聲線更加軟和。
“走,現在就走。”江渚流感受著耳畔暖暖的體溫,表示小鳥正在緊緊靠在身旁。
他的心底仿佛塌陷了一角,是的,他還有小鳥。
江渚流想也不想,就把肩頭的白鷺扯下來抱在懷裡,還掂了掂:“你現在長的可真好,肩膀都要給我壓垮了。”
白鷺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直視著:“當然,我為了吃也是很努力的。”
心中卻是:我當然要吃飽飽,這樣早點長大,才能……嘿嘿嘿。
白鷺把頭輕輕放在江渚流的胸膛,感受著胸腔下蓬勃的生機。
江渚流摸著懷中柔軟的羽毛,他的手指瘦削而修長,骨節分明,指甲圓潤乾淨,淨白的皮膚下隱約可見淡淡的青色紋路,隻需輕輕一放,指尖便被雪白的柔軟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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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樹林中,香奴依舊坐在樹上。
她沒什麼表情地問道:“你們的事做完了?”
江渚流點頭。
香奴也翻身跳下來,紅裙蹁躚,隻有懷裡的琵琶始終被她輕柔地撫摸著。
“走哪兒?”白鷺好奇。
“總歸是沿著這河走吧,免得你想吃魚吃不到。”江渚流提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
白鷺卻是給出來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其實,我想往北走。”
“為何?”
“我想去北地看看雪,我從來都是追逐溫暖,從來沒有見過冬日的景色,但是這一次……”白鷺瞧了瞧把自己抱在懷裡的男人。
“因為有你,我也可以任性一回了。”白鷺小聲說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江渚流心中一軟,眉眼間都染上笑意,仿佛冰雪融化,“那我們往北走。”
然後,他轉頭看了看香奴。
她沒有說話,隻是低頭撫摸這琵琶,算是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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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除夕隻有幾日,這冬天便也就沒有多少日子了,要趕在這之前去看雪,幾乎是要日行千裡了。
但是江渚流是修道之人,而香奴就是一個木偶,他們無須吃喝,隻是白鷺是個普通的小鳥。
一路上幾乎都是江渚流抱著白鷺趕路,他提前準備了好多的魚,當小鳥餓時,便停下休整一番。
香奴路上雖不言語,但是看見什麼小的獵物也是會打下來,給小鳥加餐。
香奴為人死板,不會主動與人搭話,而江渚流更是一心隻有趕路,所以一路上還是小鳥的聲音更多。
“哇——這就是雪嗎?”小鳥眼睛亮晶晶的。
或是有時興奮地大叫:“啊啊——我真了不起,是第一隻看雪的白鷺。”
有時也是每次吃飯時必有的流程:“你們真的不吃飯?真的不吃?好吧,你們餓了要記得吃一點哦!”
亦或是她對於頓頓烤魚的抱怨,“可不可以來點新意啊?烤魚都要吃膩了。”結果最後一天三頓都是煮魚。
小鳥無語,但是對萬頃雪原的期待讓她不再介意這些細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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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北有山,名蒼,生千頃寒鬆,有萬裡雲海。每遇冬日雪落時分,天地皆白,偶有綠意。
——是凡人不易得之境地,也是精怪生活的地方。但險遠之地,人跡所罕至焉,其景也愈發瑰麗。
為了達成白鷺看雪的願望,江渚流立馬想到了這蒼山林海。
其實從南到北的路途中,這些景色的變化都被白鷺看在眼裡,景色由熟悉變得陌生,是她從未見過的蒼茫大地,那白色與她的羽毛一樣,格外純淨。
白鷺喜愛這喜愛這雪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天氣越冷,又臨近年關,路上少有行人。
而在靠近蒼山的地界,光潔的雪地上卻多了兩條嶄新的車轍印,看樣子還格外深重,不知載了什麼重物。
“這裡還有其他人誒!”白鷺叫嚷著。
江渚流沒有在意,明日便是除夕了,或許隻是趕回家的遊子吧。
“快走吧,我們已經快到了。”他指了指前方的山,其山高聳入雲,峰頂積雪皚皚,如玉冠之戴於其首。
進入蒼山境內,寒鬆之上,雪花紛飛,如柳絮之飄、梨花之舞。鬆針之上,雪珠凝結,似珍珠之綴,微風吹過,如玉珠落盤。
江渚流也早就披上了黑色大氅,白鷺一直被抱在懷裡,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
“下雪了誒!我好想飛上去瞧瞧。”她隻是用力蹭了蹭江渚流的下巴,他就已經招架不住。
“去吧——玩夠了要回來,找不到人就搖搖鈴鐺。”江渚流囑咐道。
白鷺伸展翅膀,林中景色普通,但從天空俯視,山下雲海萬裡,如煙波浩渺,雲浪翻湧,雲海之下又是雪原,好似傳說中三重天,令人神往。
直到兩人一鳥到了蒼山之上,才領略到這難得的勝景,綠意點綴於雪白之間,如翡翠之嵌於白玉,為蒼茫之雪景增添一抹生機與活力。
白鷺飛到江渚流麵前,非常認真地對他說:“謝謝你,江渚流,這裡真的好美——我很喜歡。”
江渚流也很認真地回了一個禮,“你的喜歡便使我歡喜,不然這好景我也找不到人一同欣賞。”
香奴仍著紅衣,於山巔亭亭玉立,她望著這景,眼底有淚光閃過,心中似乎有些觸動。
她拿出琵琶,輕輕撥弄了弦,唱道:“百泉凍皆咽,我吟寒更切。半夜倚喬鬆,不覺滿衣雪。”(唐·劉駕《苦寒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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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晚,幾人皆是不懼寒冷,就打算在山巔休息一晚。
江渚流明日則去河邊瞧瞧,給白鷺整點新鮮的魚,給她好好補一補。
可身後卻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是誰!”江渚流一個轉身,劍就已經抵在了這人脖間。
“仙君饒命,仙君饒命。我隻是這林中的一個鬆樹妖,從來都不曾做過惡事啊……”
香奴也點燃了火把,舉在身前,看清了鬆樹妖的模樣。
不似尋常妖精化作人形那般容貌迤邐,隻是普普通通的老頭模樣。身材瘦小,背也有些佝僂,頭發花白,麵容蒼老而黝黑,眼窩深陷,絕不會有人把他當成一個妖精。
“你是妖精?哇,好厲害,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妖呢!”白鷺聽見聲響,早就醒來了。
她悄悄躲在香奴身後,因為她真的很好聞,每次小鳥都會悄悄貼近細嗅芳香。但是可不能讓江渚流瞧見,因為他會不高興的。
在小鳥走上前時,香奴也趁機摸了摸小鳥的腦袋,真舒服啊。
老鬆樹慈祥地笑著:“彆羨慕我呀,你也快了。”
“嗯?什麼我也可以當妖精嗎?”白鷺很激動地問,而且她的爪子也緊緊抓住地麵,要嵌進土裡。
“對啊,隻要我們有了心,便是有了能做妖的前提條件。”老鬆樹還是笑嗬嗬地,仔細回答著小鳥的問題。
“啊?心?這個不是誰都有的東西嗎?沒有心,我們都會死的。哦,你是樹,你沒心。”
江渚流聽見這話,有些無語,連忙上前道歉:“對不住啊,我家小鳥未開靈智,也不通禮儀,說話有些不太好聽。”
鬆叔擺擺手,“沒事,叫我鬆叔就好,我很喜歡這位小友。她應該很快也會化形了吧?”
“什麼!我不要化形,我不想當人!”白鷺才不想要變成一個光禿禿的人,失去自己這一身美麗的羽毛。
“真是年輕啊!”鬆叔沒有反駁她,隻是有些感慨。
鬆叔瞧見一旁沒有說話的香奴,看見被她緊緊抱在懷中的琵琶,心中了然。
對她說:“姑娘對這琵琶喜愛得緊,我這裡還有快鬆香。如果不嫌棄……”
香奴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激動,“不不不,怎會!真是多謝鬆叔了。”
“那今晚,大家便早些歇息吧。”鬆叔雙手作揖,便告辭了。
“真是從來都沒見過香奴姐姐這樣……”白鷺小聲說著。
“那你是沒看過……”師姐以前的模樣。
直到話說出口,江渚流才意識到這話不該說,這不僅對不起師姐,也是看低了香奴。
“什麼我沒看過?我不是一直跟著你們嗎?”白鷺一頭霧水。
“沒有,隻是回想起一個和香奴很像的人,她也愛好奏樂,並總是為此廢寢忘食。”江渚流的語氣裡帶有一絲回憶。
那時的師姐是那樣鮮活,她總愛收集曲譜。每每得到一張新曲她總是要一次練熟,而樂器的保養自然也是她十分在意的,就連江渚流自己也曾被派去幫師姐買過蜂蠟。
“哦,我要睡覺了。”白鷺見他不想說,也就離開了。
但是明明都走開的鬆叔卻回頭說:“明日便是除夕,如果大家得空,晚上我們也可以吃個團年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