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1)

江渚流的手已經舉了起來,正要敲響那扇木門時。

旁邊路過一個剛剛浣衣回來的大娘,瞧見江渚流這個老頭居然在敲這家人的門,大驚失色。

連忙製止道:“大爺,您這是做什麼呢?”

“是有什麼蹊蹺嗎?還是說裡麵不乾淨呐……”江渚流裝作害怕的樣子,搓了搓手臂。

白鷺歪著頭,撇了他一眼,心想:小老頭兒還挺會裝。

“老爺子,你這是有所不知啊!這裡,”大娘小心翼翼地拿手指了指那扇門

說完,把他拉到一邊。

大娘俯下身子,小聲說:“你們知道哪兒住的是誰嗎?竟然就敢敲門!要不是遇上我。”

她嘖嘖兩聲,隨後解釋道:“這家的小孩,原本都是很正常的,甚至還有些聰明。至少在他及冠之前,村裡人都還很照顧他。”

大娘說著,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中。

“他從小沒了爹娘,都是吃村裡的百家飯長大的。發現他有讀書的天份後,也是村長帶著村裡幾戶殷實的人家供他讀書。”

江渚流沒有打斷,而是靜靜地聽著。

白鷺則小小聲地問:“那你現在可以供我吃小魚嗎?感覺好久沒吃飯了。還是說,我也要多找幾個飼主,免得自己餓肚子。”

“不行!”江渚流想也不想地就拒絕了,“過會兒就釣魚給你吃。”

“好吧!”因為白鷺是一隻相當有眼力見的小鳥。

江渚流摸了摸她的頭表示肯定。

大娘還在繼續說著:“那孩子也真爭氣,年紀輕輕一回就考中了童生,這可是十裡八村獨一份呢!那時候,大家都覺得下一步他馬上就會考個秀才回來……”

“可是……”大娘深深歎了口氣。

“可是什麼?”白鷺問。

可惜大娘聽不懂她說話,隻是看了小鳥一眼,說了一句:“老人家,如果這是你養的鳥,還是離這裡遠些吧……”

大娘又開始繼續講那呂奉宜的事,“那孩子也是在考中童生後,染上了這個怪癖——開始愛上了吃蛇。其實這本是無所謂的,因為我們這些鄉戶人家也是要吃些蛇來沾點葷腥。”

“吃蛇實際本沒有什麼的,但是他吃的方式……”

“怎麼了?”江渚流最初料想到這方式會有些惡心,但是他也算是理解了為何村裡人會遠離他。

“那天,是圓月節,村長想到他家裡沒人,就打算喊上他來家中一起吃飯。卻看見他拿著細細小小的像是樹藤一樣東西在吃。”

“村長還說,奉宜啊,你沒有家用了可以來找叔伯啊,怎麼還餓得啃樹藤呢?結果走近一瞧,他那手裡哪裡是樹藤,明明就是一條翠綠的小蛇!”

“村長嚇了一跳,大喊出聲,把住在附近的我給喊了出來,瞧見了這一幕。”大娘臉色有些發白,似乎隻是會想起那一幕就已經讓她心驚膽寒。

“那蛇也沒處理,隻是用刀割下蛇頭,扔在一旁。他就這樣活生生地地啃食,尾巴在他嘴邊都還在動,血水順著他的下巴就留在衣服上。”

“會不會隻是太餓了?”江渚流問道,“家中無父母,自己不事生產,的確是沒有口糧的。”

“不可能!”大娘音量陡然提高,又看了看那扇緊閉的門扉,聲音又降下來。

“村長德高望重,從來都是十分照顧他的。他吃上那蛇後,就再也無心讀書了,隻想著吃蛇。這不是瘋了還能是什麼?”

江渚流無言,隻是問了句:“但哪兒又有那麼多蛇給他吃呢?”

“所以啊,這才是奇怪的地方,之前從沒覺得他嗅覺靈敏,但是對這蛇,他可真是了不得。”

江渚流拱了拱手,“願聞其詳。”

“曾經發生了這樣一件事,他隔牆聞見了蛇香,於是急忙奔至牆外,果然得著了一尺長的小蛇。但當時他手中並無佩刀,就先咬掉那蛇頭,再順著蛇身一吸,那尾巴尚且蜿蜒於口邊。”

“那時,村道上還都是人,他真是毫不顧及,嚇哭了村裡好些個孩子。學的那些禮義廉恥都不知學到哪兒去了!”大娘罵到。

“所以,老爺子,你還是吧,這呂奉宜已經沒有人樣了。”

大娘搖搖頭,端著一盆子洗好了的衣服,拐了個彎,回了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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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咋了?我也是這樣吃東西的,這也要被罵嗎?”小鳥拍拍翅膀,有些許不高興。

江渚流拍拍小鳥的頭,“這不是一回事,你是小鳥,他可是人呐。你會和人一樣用筷子吃飯嗎?”

小鳥搖搖頭。

“所以啊,大家不會要求小鳥用筷子,卻會要求人用筷子,這是約定俗成的事。”

“噢——”小鳥感覺自己還是沒懂,這個約定又是誰提出的,為什麼要聽他的呢?

“還在想呢!你不用想那麼多,你隻是一隻小鳥而已,吃好玩好就可以了。”

江渚流招呼著白鷺趕緊跟上,“我們去釣魚了。”

“耶!我要吃好多好多的魚。”白鷺飛起,朝著水源掠去。

江渚流笑笑,有這樣的一個小生靈跟著自己,實在是比自己獨自於高山上閉關要愜意得多。

他又想著,那少年讓他們來到這夢境,究竟又是何居心呢?

——那就順其自然,走一步算一步吧。這不也是曆練的一步嗎?

江渚流和白鷺來到了水邊,小鳥則自己先去捕食了,那優美的身影就如此倒映在水麵,如同仙子一般。

江渚流就這樣便欣賞著白鷺優美的身姿,一邊架好魚竿。

可是,好一會兒後,一人一鳥竟一無所獲。

如此他們才發現這水邊格外的寂寥,鳥類竟隻有白鷺這一隻,而魚則更不必再說了,一隻也沒有釣上來。

最後,餓肚子的小鳥隻是岸邊濕地裡找了些田螺、甲蟲勉強吃了個半飽。

“老頭,怎麼水裡沒魚啊?”白鷺拍拍翅膀,想要落在江渚流肩上。

江渚流閃身避開,“先去洗腳,爪子上都是沙。”

白鷺飛到水邊,伸出一隻腳,好似要洗腳般,眼睛卻死死盯著江渚流。

瞧見江渚流彎下身子在收拾自己的漁具時,她使勁把腳上裹上泥沙,馬上就要飛到江渚流肩膀上。

“嘿嘿!”白鷺似乎已經瞧見了他吃癟的模樣,開心地笑了出來。

誰料江渚流側身一避,翻身抓住白鷺的脖子,另隻手順手脫下外衣,裹住小鳥的翅膀,讓她再也飛不出去。

小鳥委屈,小鳥縮著脖子。

就在江渚流走到水邊時,剛剛蹲下,白鷺立馬伸長了脖子,使勁在他胸口啄了一口。

江渚流齒縫泄露出幾不可聞的呻吟:“呃……”

“老實點兒!”江渚流拍了拍小鳥的頭,然後把她伸出來的腳插進水了,攪了攪。

感覺差不多了,他解開外衣,給她擦了擦爪子,隨後把那件衣服穿在自己身上。

“好了,洗乾淨了。”江渚流伸出手。

“哼!”扳回一局的小鳥重新落在江渚流肩頭。

“我們回去。”

“去哪兒?回那個湖邊嗎?”

江渚流默了默,“不是,去那個呂奉宜家門口。”

“哦,好吧。”小鳥也沒覺得失望,“那我先去看看那邊有沒有人。”

“辛苦你了。”

.

小鳥守在呂奉宜院子裡的樹上,夏日炎炎,樹葉茂密,正好可以遮蔽她的身影。

哢嚓、哢嚓……

似乎是一陣咀嚼聲。

白鷺讓自己儘量忽略這陣聲音,專心去看院外的人影,到了太陽落山後,這院門口再也沒人經過。

那陣聲音也越發清晰起來:哢嚓、哢嚓……

白鷺趕緊讓自己去找江渚流,幸好江渚流在不遠處的石頭上坐著。

“沒人了。”

“好。”

江渚流帶著白鷺來到一棵樹後,見四處無人後,給自己和白鷺身上施展了一個隱身咒,遮蔽了身形。

“你好厲害啊!”白鷺就要飛到水麵照照。

“安分點兒。”江渚流摟住小鳥,“乖乖跟著我,我們去看看有什麼。”

“哦。”小鳥乖乖答應了。

又回到白日裡見過那扇木門前,江渚流翻身一躍,就站上院牆,再奮力向上一跳,站到了這個院子中的樹上。

小鳥則自己飛了進來,落在江渚流肩上。

本來空無一人的院中蹲著一個人影,穿著沒有什麼奇怪的,一副讀書人的模樣。

他背著江渚流,雙手緊緊攥著一個長條的物體,“哢嚓、哢嚓……”

他沒有說話,隻是咀嚼,四周已經擺滿了很多的蛇頭。

江渚流施了一個昏睡咒,那人立馬倒在地上,口中似有血水湧出。

江渚流飛身下來,看見那手裡果然是一條花綠的蛇,嘴裡好似還在無意識地嚼著蛇肉。

終於得見怪人呂奉宜,這人隻是膚色青白些,如果不是吃蛇,似乎與常人無異。

江渚流在他身上探查了一番,冷笑一聲,拿劍往他身上一刺,“找到了!閣下玩這樣一場把戲又是如何呢?”

一陣青煙從呂奉宜身上飄出,沒有實形,扭動幾息後,最後化作了呂奉宜的模樣。

“客人來到千年前,怎麼不去找自己的師父宗門呢?告訴他們即將到來的滅頂之災,這樣你的同門和師父都會活下來。”呂奉宜說著。

但是一個文弱的讀書人,這幅話說出還是少了幾分氣勢。

“這個人與你是何關係?”江渚流飛速靠近,他的劍尖已經抵在了化身呂奉宜的那人心口。

那人自顧自說著:“沒想到你竟然能夠度過這三關,或許也是天命吧。”

他不再掙紮,褪去了呂奉宜的樣子,重新化作一道青煙,四周也由呂家小院化成了江渚流最初待著的屋中。

江渚流也從桌案上醒來。

“你究竟是什麼?”江渚流本來還以為要大戰一番,但是沒想到那怪物竟老老實實妥協了,他將手中的劍緊握著。

“吾乃願,誕生與人類強烈的願望之中,靠人類的記憶為食,那呂奉宜就是我的第一任宿主。”那青煙飄飄蕩蕩,很是輕快地樣子。

“你們不覺得他吃蛇的願望很強烈嗎?”

江渚流皺了皺眉,也想到那呂奉宜隻是個文弱書生,又怎麼能徒手抓蛇呢?而且那聞蛇的本領,又是如何得來的呢?

“沒錯!”他似乎已經猜到江渚流心中所想。

“呂奉宜的那些本領就是我給他的,當初他發現自己愛上了生吃蛇肉,奈何身上沒有多少銀錢,隻能抄書,學業也顧不上了。但是抄書又能換多少錢呢?”

“他的欲望越來越不能滿足,於是,我就誕生了,我誕生於他的欲望中。”

“我要滿足他的願望,然後拿走他的記憶……”

“然後再取代他嗎?”江渚流提出了自己猜測。

“沒錯。我既誕生於人類,又卻是妖,我既當不了妖,也離不開人。你說我該如何呢?”他的語氣裡有些憤怒。

“那真正的呂奉宜呢?”

“其實,客人不用如此較真,我既誕生於他,那也是他的一部分。他既然要成為一個野獸,我又為何不成全他呢?”

他回憶起了最初的情形,“嗬嗬,其實我隻是用他的臉輕輕問了句:我與君相貌相似,奈何家中捕蛇,身份低賤,無讀書門路,君可願與在下交換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