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嘯(1 / 1)

墜星追魂記 見底 4013 字 3個月前

曾經分散零碎的草原部落已凝聚成對中原難以忽視威脅,白龍為草原的土地施加了祥瑞的祝福。無垠草原上自天際線升起的朝陽明豔絢麗,這是普天之下最為美好的景色。人們安穩的長眠後迎接在澄澈的光明之下已成為理所當然,草地受眷顧,生長得肥厚濕潤,葉片上的露水純淨甜潤。每當春夏之時,綠意中會遍布那些紫色的、藍色的、白色的小花,它們像星辰、像寶石,顏色和諧,風調雨順的草原上循環的生命之力中帶來了長久滋養下的健康,這裡很久未見到那些柔弱饑餓的孩子了。

健康的孩子源源不斷地在草原上出現,他們互相奔跑追逐,最初他們手上拿著鮮花,過不了多久他們便拿起了刀劍,成了威風凜凜地勇士,每人的駿馬都強壯得能輕易踩穿那些身著鎧甲的單薄胸口。

曾被中原人稱作蠻夷的異族軍隊不斷進犯邊境領土,每次武裝衝突都以碾壓之勢取得勝利。中原軍隊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已讓山河邊角成了異族之物再難奪回。皇帝重用了曾被孫倪壓製的武官們,希望之中會有人能承諾扭轉戰局。

然而那看起來最可靠的將軍卻說哪怕傾國之力我軍也不會打贏任何與草原蠻族的戰爭,要收複失地難如登天!不如與異族首領們談判,喘息個五六年再想解決之道。沒骨氣的軟骨頭將軍還勸說皇帝離開京城退回前朝舊都,僅僅那段殘破的長城很難阻擋敵軍的鐵騎。

皇帝內心把那廢物將軍怒罵了個狗血淋頭,可憤怒改變不了那將軍進言。

年邁的將軍不久前還在戰場被刺瞎了一隻眼睛,在朝堂上他那雙眼睛泛著紫紅的膿水已浸透了蓋遮掩眼睛的紗布,看到那下場可怖的眼睛,沒有幾個人膽敢反駁他的話出頭說自己能打場漂亮勝仗,一位被兵士簇擁環繞的將軍竟還能遭受戰場上的箭傷可見戰況是多麼一邊倒慘烈。

不論怎樣的局勢,隻要人力而為也不是不可逆轉,奉聖上為君王為真龍天子的百姓還有無數。

草原上再強壯的兵馬也不過數萬人而已,那些不同姓氏的草原之王從來都是烏合之眾,繁雜的姓氏讓草原王族血統混亂,那群不知禮的蠻族怎能和天子聖人泱泱大國相提並論?

皇帝計劃著攘外安內的宏圖大業,可輪到他思慮如何做到時,那樁樁件件的要完成的計劃全沒了任何頭緒。要成天下大事者,無不懷有腳踏實地的理智冷酷,隨時能變換個性,或霸氣或沉著或卑劣或高高在上地維持著可笑又可怖的神聖。這絕不會讓一個空有理想卻不能想象最可悲結局的少年帝王實現。

皇帝厭惡拉攏朝臣子,他身邊沒有任何可以信任的左膀右臂,當某一日徹底聽膩了那些不堪入耳的諫言,便徹底換了副暴虐冷酷嚴厲非常的性子。他坐在宮殿中高高在上龍椅中,渾身都能感受到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從四麵八方既在壓製他又在托舉著他,這股力量從外到內徹底控製了他的魂魄——他毫不留情地痛罵為國捐軀的軍士們死不足惜,而帶兵打仗的將軍更是草包,他讓滿殿官員都好好看看自己配不配做官。

此後朝中不論大小事務皇帝都要親自處理,沒有任何他值得信任的人能為之分擔繁重的工作。這個國家已經麵目瘡痍,並已經病了數十年,可不是一個年輕帝王動動手動動嘴發發脾氣能痊愈得了的。

“即便這時候安排正確的人做正確的事情,也為時已晚。”百官退朝散去時,沈寒明聽到有人這麼說道。

沈寒明轉頭看向說這話的人。

“怎麼?我說錯了?”

那位兩鬢斑白、滿臉倦怠的官員也迎著沈寒明的目光,走到他身邊。

沈寒明覺得他可能有話要說,但這裡還有不少人在,便扭頭腳步加快想要早點離宮。

“留步,沈大人!”那人沒什麼顧忌的拉扯住沈寒明的衣裳,“都是人儘皆知的事情了。孫倪一死朝廷就亂到了現在,不論陛下打算施行如何非凡的新政都不會有任何效果,江浙一帶多年前的洪災過後那裡籠罩的瘟疫直到現在都還在肆虐,未曾被控製,現在據說那危險的疫症已一路向北快要到咱們京城來了!不久之後必然會爆發從未有過的大叛亂,可想而知會應召入伍的人會比預計的減少一半,我們不可能贏的。現在要恢複成五十年前的太平,就好比在死灰裡加柴,破這種死局誰來都無力回天。我下個月就已經跟陛下說要告老回鄉,沈大人兩袖清風人品卓越,到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勸你還是給自己留條後路,早做準備吧。”

“這話聽起來像在遊說我叛國。”

那人冷笑,低聲道:“本就無人忠誠,你也一樣。”

那片至今還有瘟疫的地方多年前梅生也曾與沈寒明一同到那裡去賑過災,在救助物資稀缺的情況下不出意外的也遇到了平民們組織的暴亂,梅生用她的法術造成了千人屍骨無存的慘劇。而那裡的瘟疫也太漫長,很難不認為並非天意。

一切是否早就在沈寒明無法想象的百年前就有了計劃。

沈寒明低聲咒罵:“一群異類,你們從地下帶來了不乾淨的東西吧……”

——

孫倪被抄家之後府邸早就沒了傭人,這裡隻住著三個人,無人見他們出門,也無人知道他們究竟是誰。

蘇博幾乎與梅生形影不離,他隨時能輕輕蹭著梅生滑膩的長發。不知何時,梅生好似成了一團輕紗,變得出乎意料的柔軟。血液在心臟處快速流動,蘇博時不時會被心痛刺激得呼吸困難,這種愉悅是真實的麼,還是他的夢?每當有這不安的恐慌時,他便鑽進她的懷抱中,貪婪地吸取她的氣味。

孫倪離開人世後,蘇博眼前能見到最大的惡已消失,在他所能感知的小天地間裡他開始如醉酒般沉淪在飄飄然的滿足當中,悠長的沉睡後梅生總會在他視線所及之處,就在那兒……靜靜地……好像能被他掌控……多麼幸福啊……

“三月了。”蘇博說,“我用桃花釀了酒,你願意喝嗎?”

梅生沒有說願意。她仙人之資不染塵埃,何需飲食?

蘇博還是端來了酒,酒液冰涼,緋紅花汁融合於酒液中,在白玉酒杯裡煞是好看。

那顏色的紅不如葡萄酒般醬紅,卻是紅得透徹粉嫩,鮮豔明媚得像下了毒。

她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在蘇博的催促下她喝了。

“好香,快喝吧!”

“頭會暈嗎?要不要配什麼點心來吃?”

“你喜歡嗎?”

“……”

他接連不斷地問道。

她將一整杯酒都喝完了,蒼白的皮膚沒有被酒染紅半分。從始至終,她好像在想著什麼彆的事情,魂魄遊離他處,難以歸攏聽進去這些無聊的話。

“彆走!!!”蘇博猛然衝著梅生喊道。他心臟幾乎收縮得沒法再次鼓動,驚恐地看見梅生的輪廓恍惚間透明了,這種她會消失的感覺隻不過才過了瞬間他就頭皮發麻,難以接受地絕望了!

梅生被他嚇了一跳。身影晃動後,背著光的麵目漸漸深邃,擰緊雙眉,不悅地輕咬下唇。

“我能碰你嗎?”蘇博小聲祈求,“能吻你嗎?”

他邊說邊不等她回應,握住她一縷發絲,親吻的是自己握著她頭發的手指。

患得患失的迷茫日子持續一段時間後,梅含來了,也當著梅生的麵,他對蘇博道:

“和我離開京城去拿不死藥。”

蘇博都快忘了這回事:“不死藥……你還在做……”

“不是我想停就能停的。”梅含的視線徘徊在蘇博與他妹妹之間,那種了然於心的認可裡有含著親切之意,他似乎看透了蘇博的煩惱,“藥快完成得差不多了。”

“不死藥,吃了真能長生不老?”

“與你我同齡之人都已兩鬢斑白,我們的神力你還要質疑?不死神藥吃下去,即便求死也無用,會永遠永遠活下去。”

蘇博望著梅生沒有情緒的臉,心痛難忍,她為什麼總是沒什麼反應……光憑現在這樣貼著她沒什麼用的,她不愛他,他知道她就是個木偶,沒有情.欲,或者說,她不想也不屑與誰有情欲,她還在這裡必然是為了等待什麼答案。蘇博不是她的答案,梅含不是她的答案,她在等什麼?

“不死藥一定需要我去找嗎?”蘇博道,“我不想離開。”

“你放心,梅生哪裡也不會去。等你回來之後她還在京城。”

蘇博未能理解他為何如此篤定她的一舉一動。

梅含接著道:“不死藥由數不清的因果而製的神藥,當初的“因”是你,去拿藥的自然也得是你,也必須是你!”

蘇博走到屋外吹了吹風,涼意讓激出了些許的冷靜,梅含跟了出來,輕聲道:“你守不住梅生,想想你已經吻過她多少次了,有任何可以掌控她的感覺嗎?”

“我沒有想掌控她。”

梅含笑了,笑他的口是心非:“可她在掌控你。她有一個從出生開始就必須肩負的使命,不是養育我們的祭司或者我們族人賦予她的,而是早在出生前,她的魂魄自己決定好的——”

梅含最後說的話都十分緩慢,他早沒了任何笑容,漠然到了冷酷的程度,麵龐與梅生相似到了極致,聲音低啞:“她要帶著所有遺留人間的神回到天上去,你也是,我等為一體,既為一體自然就沒有你愛我或者我愛你這麼回事了,沒有人會承認自己對自己有情啊!若你今日聽不明白我說的話也沒關係,你要相信我並非在胡說,你現在要知道僅有一事,梅生不會打算長生,再過不久她就會死去。”

他的話仿佛一擊重擊,讓蘇博的腦子裡刹那間生出了一些模糊畫麵,那些畫麵如此真實,分明沒見過!

——蘇博看見滿天繁星下,有根蜘蛛絲一樣的線,將泛紅的星給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