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力來源天賜。
不知從何時起,梅氏族人有了第一個會法術的人,他率族人隱居深山,避世千年。
偶有異族人來到此處,問起他們的祖先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時,他們會說自己是諸葛亮的後人。雖然沒有繼承諸葛的姓氏但確確實實流有他的血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如果來客感興趣,可以說些雲裡霧裡的五行八卦,還可替他算上一算,可求姻緣、避災邪。
自是誆騙人的胡扯鬼話。
梅含和梅生出生時,祭司家分明到了時節卻久久未開的蓮花一夜之間綻放,清雅香氣布滿了山間,連蟲鳴都小聲許多。
梅含是哥哥,梅生則是那之後在母親肚子裡折騰了一柱香的時間才墜於人世,成為雙子中的妹妹。
兄妹一出生就展現出的靈力天賦實在太驚人,隻在母親身邊養了半年,祭司就命令將他們送來自己身邊修習法術。
“木、火、土、金、水,合稱五行,是構成天地人世的所有元素,掌握住它們的力量後,大概能使河水倒流、日月顛倒也說不定。不過,我至今也隻是感知了一丁點關於它們的力量罷了,我們梅氏一族至今還沒有達到術法的最高境界。”祭司梅清對兄妹二人道,“五行術法的修習非一朝一夕的可成,就算天賦高到跟你們一樣也未必全知全能。但在此之前,你們先修兩個跳脫於五行之外法術。”
一種是蠱惑、另外就是療愈。族中不少人都會這兩種法術,大家隻是能力高低的不同。
“你們在兩種術法裡隻能二選一,誰要選蠱惑之術?誰要選療愈之術?”
兄妹兩個互相看了看,他們都還太小,祭司又是長了張嚴肅的苦相臉,他們都不好意思先說自己想選擇什麼法術修煉。何況不清楚這兩種法術究竟怎樣的方式去修煉,哪個練起來輕鬆,哪個練起來是更有作用的?他們一無所知……
梅清看他們兩個都沒及時回話,於是就道:“那就先出生的哥哥第一個選吧,蠱惑與療愈,你要修哪個術法?”
“療愈。”梅含沒怎麼猶豫地說道。
梅生沒想到梅含會這麼快選擇好,她隻能選擇了蠱惑。
蠱惑的術法會奪人心智,它是邪惡的,儘管那時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正邪之分不能徹悟,但每當梅生對著闖入清蓮村的異族人施法後,她的夜晚就不再平靜了……
她渾身布滿冷汗,在深夜噩夢中驚醒,夢見一段段不屬於自己的回憶,各種下流的猥瑣的事情。
——因為會千裡迢迢來到青蓮村的異族人幾乎都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再不然就是流放逃亡的囚徒……作為蠱惑他們的代價,那些混蛋們一生乾過所有隱藏於內心深處的醜事都會共情於梅生的腦海中,光是記憶也就算了……那股子壓抑的煩躁情緒也一並讓她感受得清清楚楚。
而療愈的法術施展過後不過就渾身脫力罷了,隨著梅含靈力的增長,他也逐漸適應不少,漸漸地也無什麼太大的反應。隻有梅生還是痛苦地修著蠱惑之術,才不過是基礎的法術而已,都已經如此痛苦了,到底如何才能通曉五行達到更高的境界呢,更本就不可能……
她有些後悔,沒過多久她就變得更加後悔,這種後悔說給人聽都會感到羞恥的後悔。
那種後悔梅生從娘胎裡就開始了。
梅含的選擇是她讓給他的。
梅生最初的記憶在一團溫暖羊水之中,母親撫摸著肚子的手掌總能恰好碰觸到她的頭,她總會更用力貼近女人柔軟溫熱的手,希望她能再多摸摸自己。母親生產時分明是她更靠近出口,但見梅含一副麵孔蜷縮得快死的樣子,於是她繞過臍帶,和對方調換了位置,才讓他先降臨於人世。
梅生本該是姐姐,她本該為那個奪取先機者。
***
近日梅含從宮中回來總戴著串玉髓珠串,他愛不釋手,摘下來交給梅生看看。
梅生逆著光端詳許久,還給他,隻淡聲道:“沒什麼特彆。”
“宮裡的婦人穿著繁瑣規整,三千佳麗中最為雍容華貴的麗妃將珠子賜予了我。”梅含把珠子重在手上纏好,很是愉悅地道:“千金難換!”
“千金……”梅生輕輕念了一句,想起青蓮村山上金砂遍地,不覺得珠子有什麼稀罕:“既然喜歡,卻隻有一串麼?”
梅含笑道:“一串足矣,小山似的堆在我屋裡看多了也沒什麼趣味,我給你講個有趣的事吧。”
梅生於是仔細聽他說。
“義父與麗妃有染,我去給麗妃請脈,診出她已有一個月身孕。”
梅生沒來由地惡心:“不會是他的。”
“也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畢竟,如他這般靈力微不可察的人存在,本就是奇跡。”梅含小聲呢喃,“他原不該出現……”
“什麼?”梅生沒聽清,“什麼不該?”
“無事。”
夜色已濃,梅含打算早些回自己屋裡休息,留下話:“明日,義父要你隨我入宮。”
紫禁城偏門之後朱紅色高牆連綿不斷,層層宮殿布滿的侍衛更壓抑肅靜,踏入其中便不敢多聽、多言、多看。青石轉鋪就的地麵被數以萬計的宮女們踩踏得反光圓潤,連根雜草都不長。穿過無數回廊,踏過無數宮門,梅生沉默地跟隨著梅含,在香風四溢的一座宮殿停住。
梅含回過頭:“到了,就是這裡,裡麵那個身穿赤紫蝴蝶羅裙、戴青金石耳墜的就是麗妃。”
麗妃剛診出有身孕忌諱焚香,所以裡頭擺上了十幾尊琉璃盞,裡頭插滿了新鮮的花束,搭配得顏色巧妙,氣味柔和,剛才在外麵聞見就是這股香氣。孫倪府邸上的所有綠植都會經過他的精心挑選方能栽入園中,這麗妃宮中目能所及之處應該都是他一手布置的。
隔著妃子臥房外的珠簾,不管她能不能看到,梅生都要向她屈膝行禮。
梅生剛矮身一點,裡頭就傳來娘娘柔和端莊的聲音:“免禮,你快進來。”
梅生站直,掀開珠簾看到孫倪坐在麗妃娘娘的床沿上,正握著她略顯浮腫的手按摩,床榻上的錦被淩亂地推擠在床尾。
麗妃坐起半個身子,赤紫蝴蝶羅群漸漸如牡丹綻放似的鋪開,她轉過頭來看向梅生問道:“你就是梅含的妹妹,我聽孫倪說你擅治心悸失眠之症,但我瞧著你臉色怎麼也那麼差,一幅沒睡夠的樣子?”
“醫者未必就能自醫,你不相信我,難不成還不相信梅含的醫術嗎?他們一家也算世代行醫了......”孫倪頭都沒抬,仍在仔細摁著她的手,手心、手背、指腹、指尖、一絲一縷屬於這雙手的紋路,都被按摩得柔軟滾燙。
梅生注意到麗妃隻戴了一隻青金石耳環,那隻耳環款式纖長沉重,帶上後會牢牢墜住耳垂不會輕易鬆落,如果不是在這張床上死命折騰,應該也不會遺失......
麗妃慵懶地靠在孫倪肩膀上:“那好,梅姑娘,你來給我治一治。”
......片刻之後,妃子垂下修長細白的脖頸,伏在孫倪的臂彎裡睡著了,睡夢中她輕聲呢喃著:“不要......彆讓我遺忘......”
梅生的法術通常對多愁善感的女人起更顯著的作用,等麗妃再次醒來後那些不該想起來的東西還是會一滴不剩地乾涸。
麗妃的模樣長得與越氏十分像。
隻是越氏年紀大了不少,所以常化著濃妝,她也能洗淨麵龐的話,模樣與皇帝這個妃子差不了多少。真把這兩個女人拉到一塊對比,其實也能很好的分清她們的差異,最不一樣的地方就是,麗妃眉宇間憂鬱的神情。她可不會和越氏一樣大叫大笑,絲毫不媚俗,好似高嶺之花,不需要散出濃烈的氣味,甚至也不需要濃烈的顏色,她的存在本身就十分稀少,讓人禁不住想找尋、想觸摸。
梅生對孫倪道:“按你的吩咐,我讓她堅信肚子裡孩子是皇帝的,她醒來後忘卻的隻有你曾與她有過肌膚之親的記憶,對你信任與依賴不會改變。”
“好,你可以回去了。”
“是。”
梅生沒離開多久,皇帝就來看望最近一直睡眠不好的麗妃,梅生在遠處僅僅就瞧見了那個老皇帝佝僂的背影。他的到來讓裡頭染上了渾濁之臭。
皇帝今天久違地在內廷召見了官員們。他年事已高,從前宮裡的孩子該封王的封王,該遠嫁的遠嫁,早不在身邊了。更有不少他的皇子早早夭折,現在整個後宮裡少有年幼的孩子,麗妃腹中之子,不論是個公主還是皇子,他都十分欣喜,來年春分乃孩兒的出生之日,一年之中最和煦明媚的風將吹向大地,那個孩子出生在那樣一個美麗的日子裡,皇帝篤定那是上天賜予他的祥瑞。他今日召那些久不相見的臣子們,就是為了商量關於這孩子的事。
麗妃沒睡多久就醒了,見皇帝來了,慌忙起身迎接。
“愛妃怎麼起身了,你多睡會吧。”
麗妃又被皇帝扶著在桌邊坐下了,他手心裡癢癢的厲害,忍不住握著妃子的雙手捧著摩挲:“朕來跟你說一件好事,朕打算為你修一個宮殿,用白玉為磚,金絲楠木為梁,宮殿周圍挖通一條連通金水河的池子,裡頭養上你喜歡的鬆葉錦鯉好供你隨時觀賞。到時候我們的孩兒會在嶄新的宮殿裡長大,得到最好的保護,他一定會健健康康地長大成人......你喜歡嗎?”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無人會拒絕,更無資格拒絕。麗妃輕輕一笑:“多謝陛下。”
皇帝又問在一旁侍奉的孫倪:“你覺得呢?”
“自然是好事,恭喜娘娘。”
皇帝聽了他的回答卻冷哼道:“你怎麼也開始言不由心了,覺得朕勞民傷財了吧!”
孫倪立刻跪下猛磕頭:“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你要是不這麼想,就該毛遂自薦來為朕愛妃的宮殿畫圖紙啊!”皇帝兩指並攏在桌上敲了兩下,冷聲道:“朕聽說你在宮外住的宅子精美絕倫,有不少人來你府上參觀都驚歎不已,宮外還有不少文人墨客都要為你的庭院作詩呢!可惜朕沒法輕易出宮,不能親眼見一見你住的地方是個什麼奇景。”
“陛下恕罪!”
“恕罪?!奴才會收拾屋子何罪之有?看你布置愛妃宮裡的這些玩意兒——”皇帝環顧四周為麗妃布置的一切:“讓人聞了寧神的鮮花,地上防止摔倒磕碰的地毯,無一不是用心之舉。你是有才能的人,有這樣巧的心思不用來正事上嗎?”
孫倪再次狠狠在地上磕了兩個咚咚作響的頭:“陛下不嫌棄奴才愚笨的話,奴才自然願為娘娘的新宮殿畫圖紙,也願意跟工部的大人們一起監管宮殿建造的進度!”
皇帝這才眯起眼笑了......
“麗妃啊——你要平安生下我們的骨肉,若是個女孩兒,她一滿月我就要封她為公主。如果是個男孩兒的話,朕一定親自教他讀書習字,朕要看著他長大成人,朕想......朕想......”皇帝頓了頓,笑著對麗妃道:“朕甚至想讓他來繼承大統呢!”
屋子裡頓時安靜極了,孫倪氣息都顯得微弱。
“朕偏要修一座宮殿,紫禁城裡已經很多年沒有流動新鮮空氣了。新宮殿新氣象,朕無論如何都希望臣子們答應這個要求,朕從不信什麼方士長生之術,有人修道都快修出瘋魔了都沒成仙!朕就是肉體凡胎,人生苦短,朕的前半生為國已儘心竭力,現下愛妃你的孩子是朕唯一的念想。”
孫倪低垂著頭,他臉上紅得能滴血,心跳也快得要從嘴裡蹦出來似的——
他捂住了自己快咧到太陽穴的嘴角,隻要稍一放手,恐怕就要失態地狂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