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珩單手把車板子翻開,看著一動不動慘不忍睹的陸橫。
他麵上沒有什麼表情,有的隻是麵對一個死人的漠然,眼神冷得更像淬了冰,斜睨著身下人。
直到抬眼。
他看見了旁邊靠在牆上瑟瑟發抖的蘇嶼,睜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睛,就那樣無助地看著他。
已經滿臉淚了,卻還有洶湧的淚水不斷地溢出,那麼多,一串一串,一滴連著一滴,順著臉頰撲簌簌地往下落,落在她顫著的手上,落在地上的青石子上,也落進了他的心裡。
齊珩走過去,跪在蘇嶼麵前的鋪著青石子的地上,和她平視,她的眼睛透出的驚懼讓他發慌,他沾滿血的雙手亦不知道往哪放,默然地往身上擦了擦,才敢慢慢用手心去擦她的淚,他亦才慢慢恢複了理智。
“傷哪了?”
齊珩從來時叫了蘇嶼一聲,然後就再未說話,此時他張嘴出聲後,嗓音沙啞得厲害,喉嚨似被火燎過,連牙齒都在控製不住地打顫。
蘇嶼未回答他的話,她的眼淚依舊洶湧,無聲地哭泣,擦也擦不淨。
外衫被撕碎,裡裙亦被從胸口到腰扯了個大口子,已衣不蔽體,臉頰上清晰的巴掌印,已經有些微微泛腫,脖子被掐的紅指印,還有一道道指甲的劃痕,在蒼白的皮膚上異常明顯。
蘇嶼不住地打冷戰,被嚇得冷得觳觫不止。
她不說話,隻一個勁地哭,齊珩看得心裡更發慌,擦了半晌淚才想起來把自己的外衫脫下來,去包裹她纖瘦的肩膀。
“齊珩……”蘇嶼的聲音又輕又小,說出口的每個字都似被淚水浸濕。
“我在。”
委屈到極致,蘇嶼終於忍不住嗚咽出聲,她似抓住救命稻草般地突然抱住齊珩大哭。
她貼的那樣近,抱的那樣緊,直到感到胳膊下齊珩脖頸的溫熱和咚咚如鼓的心跳聲,蘇嶼才知道,自己尚在人世間,那地獄般的一切已經結束了。
一雙冰涼的手交叉環於齊珩的脖頸,齊珩被那力道衝得後仰,他小腿快速分開,努力撐住給足了她安全感。
隻有那顫著撫她後腦勺安慰的手暴露了齊珩內心的擔憂與痛楚,心臟亦是被狠狠揪著。
“齊珩……”
“我在呢。”沒事了,她的哭喊簡直讓他的心疼得漚出血來,隻能一遍一遍地敘述著,我在呢。
直到蘇嶼的情緒慢慢平複了下來,抽咽聲也慢慢變小,最後把眼淚和鼻涕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才慢慢鬆開了環緊齊珩脖子的雙手,空出些距離。
一張臉因大哭而有些發紅,驚恐消退,蘇嶼此刻緩過來了後,長呼了一口氣,又抹了兩把眼睛,收了收緊了齊珩披在她身上的衣裳。
再看向齊珩時,蘇嶼才覺得有些一點不好意思了,她剛剛可是緊抱著他的脖子嚎哭了半天。
齊珩倒沒什麼表情,見她鬆氣也跟著鬆了一口氣,他用尚且乾淨的手腕輕輕擦了擦蘇嶼臉上的血跡,是剛剛給她擦眼淚的時候不小心蹭上去的。
齊珩先站起,抓著去扶蘇嶼的胳膊,想把她拉起來,蘇嶼亦稍微借了他的力欲起,可那隻受傷的腿疼得厲害,一動眼淚差點又掉下來。
那隻腿從膝蓋往下亦沒有知覺般,且一直保持一個姿勢有些麻痹了,她實在難以站起。
“還是腳踝?”齊珩重新跪下,垂眸握住蘇嶼的腳踝輕輕捏著。
“還有小腿。”蘇嶼點頭,然後輕輕碰碰自己的小腿,疼得不行,已經腫了,隔著不遠距離的一扔,竟然傷得這麼重。
“抱緊我的脖子。”齊珩道,他看見了她的動作,聽見了她疼得抽氣聲。
蘇嶼不明所以,和齊珩的眼睛對上時,卻一張臉又紅了幾分,不過表情很是詫異。
“手腕剛剛舉那個的時候太用力,應該是脫臼了,使不上勁兒,我自己捏不上。”齊珩晃了晃自己的右手,解釋著,“沒辦法背你,但可以單手抱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嗯。”聞言蘇嶼搖搖頭,“不介意。”然後乖乖抱緊齊珩的脖子,齊珩便順力用左手抱住她的大腿,右手臂撐在她的背上,雙腿跪著變為撐著一條腿單跪著,然後兩條腿同時站起。
可是,蘇嶼下意識看了下地上躺著一動不動的陸橫,意識到齊珩最後是用什麼砸的後,不確定地問:“他是死了嗎?”
那個車板子那樣重,齊珩舉起來都很費力,更不惶被這砸一下。
“嗯。”單音節的聲音從齊珩嗓音出來,他沒什麼表情,無恐懼亦無波動。
蘇嶼卻慌張了一瞬,“齊珩?”
這個人惡心猥瑣,恣凶稔惡,死一百次也不為過,但齊珩把他打死,剝奪了他的生命,他不是官府中人,這樣會不會影響他的前途?
“彆怕。”齊珩的眼睛對上蘇嶼,很堅定,“有我在呢。”
他總是能給人無儘的安全感,有他的一個眼神在,就真的可以抵禦一切般,蘇嶼突然就沒那麼怕了,死就死吧,他該死,上了衙門再去爭辯吧。
她隻覺自己好累,更有一瞬間想到,真有罪的話,她若和齊珩爭搶去做殺死陸橫的人,那模樣會不會像一對苦命鴛鴦?
不知不覺中,齊珩在她心裡,其實已占比頗深,起碼比她想象的要深許多不止。
蘇嶼亦有些出神和茫然地看著齊珩的臉,他臉上因打人濺的血跡還有,看起來很猙獰,但卻不會讓人害怕。
尤其是睫毛上的那一點,會不會影響視線?這般想著蘇嶼便伸出拇指幫他左右蹭了蹭擦了擦。
齊珩下意識閉眼眨眼,再睜開的時候視物有些模糊,不住地眨了眨,“你塗了什麼在我眼睛上?”
“……我隻是幫你擦了擦睫毛上沾的血。”蘇嶼沉默一瞬,然後道。
齊珩了然,“臟,彆碰。”
羅氏從拐角處過來,她的額頭也有個紅血痕,她傷得最輕。傷得最重的是芙蕖,昏著還未醒,羅氏探了探她的鼻息,尚且有氣,鬆了口氣。
三人的哭喊聲這麼大,已經有幾個人聽見動靜圍過來了,大人小孩看著地上的人指指點點,樂於助人地幫忙背著芙蕖把她送到醫館,羅氏在旁跟著。
“我先……”齊珩麵對羅氏欲言又止,羅氏知道齊珩的意思,點了點頭,“我跟著就行,這邊有我呢。”
齊珩眼神沒什麼波瀾,他平視著前方,走向回齊家的路。
“你手腕,”蘇嶼不確定地問:“要不要先去醫館?”齊珩傷的是右手,這是再過兩天考鄉試的手,可耽誤不得。
“無妨,”齊珩不以為意,腳步未停,安慰著,“先回家。”
早有圍觀的人熱心腸地去報官,聽聞縣令之子在劉家書塾讀書,一群人敲響了劉家的大門。
齊珩此刻的腦子在想來小巷之前的事,這事有預謀,且先把他給支開了。
他那時得到張大明給他報的信兒後,就忙向裁縫鋪趕過去,然行至半路遇見兩個小子攔住他,一個是三蛋,一個是陌生的麵孔。
三蛋道:“齊珩哥,大明哥讓我來告訴你一聲,蘇掌櫃已經解決了,你不用過去了,他說他實在太著急了,一點捕風捉影的事就找人告訴你,害你來回折騰。”
那個陌生的小子道:“哎呦,齊秀才,你步伐太快了,先生說他一會要講鄉試的規定,讓你要沒什麼大事一定去聽,從出了劉府門我就追你,結果你走太快了。”
那氣喘籲籲的模樣實不像假的,況且這三蛋是熟知之人,他既說裁縫鋪無事應該就無事了。
齊珩蹙眉,無論如何,今晚是回家的,到時候再問蘇嶼發生了什麼也無妨,且先回劉府聽聽先生講什麼吧。
然他回劉府的路上,拐過一個彎後,是個無人的街道,然後就被人敲了一悶棍。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撫著腦袋起來,身在一個陌生的巷子,下意識覺得不對勁,心裡亦有些發慌,覺得要出事。
從這個偏僻的巷子出來,看了看位置,夜晚加上他發慌的心境跑錯了好幾個路口,最後跑去南草市裁縫鋪的時候,裁縫鋪已經關門。
他不停地喘息著,跑步和緊張導致額頭上的大滴汗珠滴落,無法掩飾內心的不安,未知的恐慌讓他又從南草市一刻不停地跑回家。
正好撞上陸橫行凶,他慶幸,自己跑得足夠快。
蘇嶼換完衣服出來,齊珩已經洗完臉了,孫媽媽過來扶著她,看她的傷口。
腳踝齊珩已經給她捏好,小腿沒流血,但是腫的厲害,孫媽媽輕輕幫她塗上家裡的活血化瘀的藥。
齊珩沉默地坐在裡屋桌子上,看著門口,目光晦澀難懂。蘇嶼下意識去看他的手腕,是腫著的。
沒五天就要參加鄉試,他的手真的很讓人擔心,蘇嶼忍不住開口,“你快去醫館。”
齊珩終於回神,應著,“嗯。”然後站起身來,“我一會就回來。”
他抬步朝外走,齊家的門卻在這時被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