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琅整個人都像在水裡溺了一遭,她說他給的承諾虛無縹緲,阿嶼她不信,他該怎麼辦?
胸腔的苦澀翻騰,上升到喉腔,然後再被咽回去,聞琅的手指在攥緊的情況下又用力了些,未言語。
蘇嶼麵色複雜,終於起身,“我走了。”
她言罷又不確定地看了下聞琅的狀態,招呼著門口的兩人進來,卻隻有季青一人。
蘇嶼有些疑惑芙蕖的去處,她看了一眼不作聲的聞琅,吩咐著季青,“天黑路遠,送我回去吧,芙蕖呢?算了,讓她照顧你家公子吧,小鎮上沒那麼多名聲規矩,無妨事,你自己送我就行。”
季青不確定地看了下聞琅,不敢說芙蕖的去處,怕打擾公子想給的驚喜,“公子……”
“若沒有你,嗬……春闈?我考它又有何意義?”聞琅終於出聲,抬眸看向蘇嶼,他勾唇輕笑,可言語裡卻聽不出任何開心的意味在。
季青心裡咯噔一下,嚇得忙退出雅間,給二人留下獨處的空間,心裡沒由來的慌張,公子這話要讓大人聽見,少說腿得被打斷。
“你威脅我?”蘇嶼眉毛蹙得緊,錯愕中夾雜著憤意,按著桌角,“你竟用你的前途威脅我?”
聞琅亦起身,他的目光平靜不起波瀾,“阿嶼,我賭你還對我,存留一份情意在。”
蘇嶼隻覺好笑,她苦笑一聲,卻是搖搖頭,無力地歎息一聲,“聞琅,你如此而言,是否對得起昔年朝乾夕惕日夜苦讀的自己?”
她一副恨鐵不成鋼,咬牙,然後道:“你連你的前途都可以拋之腦後,我又何嘗能將自己交於你手?你這樣言語,無非更讓我看不起你,我不會為你的荒唐行徑改變我的決定的,勸君自省,莫要行錯路。”
言罷,蘇嶼不想再聽聞琅的頹廢之言,掀簾欲走,胳膊卻被人從後扯住。
“阿嶼,我這樣言,你會不會有一絲心疼?有嗎?”聞琅的語氣沙啞。
蘇嶼能感覺得到他握她胳膊的手在顫,包括聲音,他眼裡閃爍著淚光,那份沉重的試探仿佛要把他整個人壓垮。
“我真的不明白,我們,好聚好散不行嗎?”蘇嶼泄了氣,用央求的語氣出口,她把大拇指藏進拳頭裡握緊,克製著情緒,到底還是紅了眼睛。
門外響起了芙蕖叫聞琅“公子”的聲音,伴隨著季青的“噓”聲,蘇嶼緩和了下心情,依舊還是激動,話語已脫口而出。
“我父親入獄,蘇府被抄,我等著我父親的結果,但我等來了我們婚約廢除的消息,就在離京前幾天,我還每天都期待著,你能突然出現帶我走,去哪都好,彆讓我一個人去這個陌生的地方,可那時候聞琅,你在哪呢?”
豆大的淚水劃過臉頰,蘇嶼自來小鎮,哭的次數屈指可數,哭有什麼用呢,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除了承認自己的懦弱彆無他用,她用帕子沾乾了眼淚,無悲無喜地看著雅間的簾子。
“阿嶼,”聞琅想安慰她,張嘴卻是啞然的氣聲,他想解釋,是父親……父親父親,總是父親,這樣出口的解釋無非更加標榜他的懦弱。
蘇嶼的聲音輕輕淡淡,與其說是質問,不如說是談起過往的訴說,可就是這樣輕輕的一句話,像響亮的一記耳光,將二人的現實問題血淋淋地擺在眼前。
聞琅覺得自己不解釋是錯,解釋更是錯,張口啞然,無力感侵蝕了他的四肢,啃食著他的胸腔,隻能眼睜睜看著蘇嶼下一瞬掀簾子而走。
門外的兩人不確定進來。
“公子,這山楂糕……”芙蕖不確定地詢問著。
“公子,現在要送蘇姑娘回去嗎?”季青請示著。
房間裡二人的對話,房間外二人聽得很清楚。
“嗯,你倆都去吧,一定護好她,山楂糕她最愛吃了,包好給她帶走。”聞琅的聲音透著濃濃的鼻音和啞意,又吩咐著,“讓人拿壺酒來。”
“公子……”芙蕖擔憂道,欲言又止,被季青扯了扯,使了個眼色,終是和季青一塊出了門。
一路無言,蘇嶼在前,二人跟在後。
行至小巷,蘇嶼放慢腳步,問著季青,“季青,你們公子有無跟你說,何日歸去?”
季青搖頭道:“回姑娘的話,公子未曾說起,來之前隻言了是來找姑娘的。”
聞言蘇嶼若有所思地點頭,卻看見季青扯了一下仿若欲要同她言什麼話的芙蕖,皺起眉來。
蘇嶼冷冷瞭過芙蕖一眼,眉目中有淡淡不悅,自出雅間門,她就能感覺得到芙蕖對她的淡淡敵意,遂不由得在內心嗤笑兩下,可見她到底是落魄了,竟連這芙蕖都敢給她臉色瞧了。
“想過回去怎麼過活嗎?”蘇嶼斂眸還是問著季青,“聞伯父向來嚴苛律己,治家有方,你合該規勸著些的。”
季青怎會不知蘇嶼言下之意,公子此番是偷跑出來的,待回去少不了家法伺候,至於他自己,大概不是被發賣就是被打個半死。
不過,“謝姑娘關心,季青從小就跟著公子,以公子喜而喜,公子憂而憂,不妨事。”
主子是主子,下人是下人。
蘇嶼在小鎮待久,已無太大的主仆要求,言罷才覺自己失言,又不覺想起自己的貼身婢女窗雪和燭明。
不知她們的下落,倘若充公依舊為婢便罷了,若是入了官妓……蘇嶼歎口氣,隻怪她自己無能,飄搖浮萍,她連自己都險些護不住,又何談這些。
三人繼續向前走著,不過變為並肩同行罷了,亦不再分主仆站位。
終至齊家門口。
芙蕖將手中打包好的山楂糕遞給蘇嶼,蘇嶼卻果斷拒絕著,她搖搖頭,“替我多謝你家好意,我已不喜食。”然後欲推門。
“蘇大姑娘,你真是狼心狗肺。”芙蕖冷笑一聲,大聲言。
顯然二人都未料到芙蕖會如此言語,季青更是嚇得一激靈,忙訓斥:“你做什麼!”
蘇嶼緩緩轉過頭來看向芙蕖,緊緊盯著,她眸中慍色漸濃,臉色也染上了慍怒,蘇嶼向來進退有度,極少動怒,她此刻真欲抬手給她一巴掌。
饒是落魄,她也未被人這般當麵冒犯過。
卻未想蘇嶼未抬手,芙蕖先自己給了自己兩巴掌,那兩巴掌很狠,頃刻間的功夫,臉上的五指印便異常明顯,嘴角也見了血。
蘇嶼眯起了眼,看著她這莫名其妙的舉動,眸中閃過探究,交叉手環抱了胸,等著芙蕖解釋。
“芙蕖自知失言,已經自罰,請姑娘恕罪。”芙蕖一副無所畏懼地模樣直視了蘇嶼的眼睛,“可奴婢實在看不下去你這樣對公子,你那樣埋怨公子,你可知公子又受了什麼罪?”
芙蕖哽咽著,“他是欲出府找你的,但被大人打了幾板子關在柴房裡,餓了好幾天,即使這樣還偷偷托奴婢給餘嬤嬤傳了話來給姑娘你聽,還有信件,一直高燒不退,直至大人福州上任還是被抬著走的,姑娘你的心是石頭變得嗎,我真替公子感到不值……”她哭出聲來,聲聲控訴。
……
“你不用教訓我,回去我自會向公子領罰。”芙蕖掙紮著季青的拉扯,季青無措地向蘇嶼道著歉,最後還是把芙蕖扯走了。
兩人走了,爭吵著拐彎了,隻留月色當空,一片寂靜。
蘇嶼待在齊家門口愣了半晌,她說不出心裡是何滋味,亂的像貓兒抓過的線團,鼻子一酸,眼睫輕顫著,隻覺眼眶有些濕潤。
原是這樣,不過,就應該是這樣,這樣才是她認識的聞琅才對。
她為何不辨是非,識人不清,隨意給他定性?
不過,這樣更能證實他護不了她不是嗎?
腦子兩種想法在打架,蘇嶼咬了下下唇,忍著情緒。
她不願承認是自己的錯,況且也不全是她的錯,這般紛亂地想著,她僵硬地欲伸出手推門,心裡仿若缺失一塊,倒不痛,隻是茫然且沒有實感。
門卻從裡麵打開了。
齊珩的手還保持著扶門的動作,兩人隔著打開的門相看著,目光在空中交彙著。
齊珩麵色複雜,蘇嶼茫然無措。
“齊珩?”哦,對,齊珩。嬸娘說過他今晚回來的,蘇嶼回神,她放下欲推門的手,沉默地往前邁了一步。
卻未想齊珩依舊保持著原樣,未動,亦無要給她讓路的意思,蘇嶼心裡亂得很,“借過。”
齊珩依舊未動。
從聞琅來裁縫鋪找她的慌張,到母親言她已對聞琅情斷的喜悅,再到門外幾人的對話。
一天內心情跌宕起伏多次,最後終於跌了下去,溺進水裡。
此刻的沉默和安靜到了極致。
“告訴我,蘇嶼,你此刻在想什麼?”齊珩看著蘇嶼的眼睛,不想錯過她眸中任何的情緒。
蘇嶼隻覺喉頭一哽,想說什麼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依舊那樣茫然地看著齊珩。
直到她意識到,她不用向齊珩解釋什麼。
於是伸手欲扒拉他到旁邊去,她看見亦可以通過的門與齊珩的間隙,費勁地往裡擠進去,“讓開,我要進去。”
卻被齊珩反扣了手腕又重新扯到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