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疑惑(1 / 1)

“哎齊珩。”蘇嶼出聲叫住他,又慌忙改口,“呃阿兄,鳳禹坊那邊的裁縫鋪修繕出了點問題,嬸娘去看了,她說今天她接桑寧,所以……”

蘇嶼有點為難。

齊珩其實心裡跟明鏡似的,偏故意裝疑惑,“所以什麼?”

“你今天下了學,跟我一塊回家吧。”蘇嶼終於說出了口。

若是大白天回去的話,打死她她也不會說讓齊珩陪,可是晚上自己走夜路,她會害怕,而且也不安全。

桑寧在刺繡坊學習繡花,本是齊珩去接的,因為兩人每天結束時間相近,但今日鳳禹坊那邊的裁縫鋪修繕出了點問題,羅氏就順路去接了。

第一天開張就收貨了不少訂單,讓鬱悶糾結資金問題的蘇嶼開心了幾分,眼見著天黑透了,一些夜市小吃攤掛著燈籠擺起來了,裁縫鋪也該關門了。

“走吧。”蘇嶼衝角落裡看書的齊珩招招手。

因著他在,臨傍晚來的兩個女子本是來看看,但為了多看齊珩兩眼,選了兩匹布選了樣式,量體裁衣並付了定金。

齊珩在還是有點好處的,人形傳單。

蘇嶼這般想著,突然靈機一動,倘若出了新款式,找個比較出名的人試穿,大家肯定會紛紛效仿,這可比紙質的傳單效果好多了。

“累壞我了。”張娘子從裡間裁布手縫的地方出來,眼裡卻是帶笑的。

蘇嶼就笑著承諾,“效益好這月還會多給些提成。”

“怕是天上地下也找不著你這樣好的東家了。”

張娘子笑逐顏開,看蘇嶼看不夠,總想多看兩眼,可她偏又是個害羞的樣子,每每對上蘇嶼漂亮似會說話兒的眼睛總羞的要躲開。

她們做活每月有固定工錢,而做一件衣服還有一件衣服的提成,這樣多勞多得,掙的也多,每個人都乾勁十足。

“早就知道羅嬸子的兒子是個秀才,不僅學識淵博,還長得一表人才,今日見了果然不一般,哎呦我家二狗子要跟齊秀才似的就好了。”林娘子也出來了。

齊珩隻笑笑,並未自覺沾沾自喜,“林娘子謬讚。”

把牛車趕過來後,蘇嶼上了牛車,齊珩則在前麵,蘇嶼給兩位娘子道再見。

齊珩扯過繩子,還未開始走,蘇嶼卻聽見張娘子在小聲說著話,“兩人長得可真般配啊,郎才女貌的。”

林娘子不像張娘子有個童生相公,她說話沒有張娘子般會用詞兒,她隻順著點點頭表示同意,“兩人說話也是,文文氣氣的,呀你看多登對。”

蘇嶼聞言臉有些泛紅,她偷偷側臉看了看齊珩,心想他應該會解釋吧,但見齊珩沒什麼表情,似乎說的和他無關。

蘇嶼知他性子如此,可她要是也不解釋的話,會不會被齊珩認為還對他懷有不軌之心?蘇嶼想到這心裡頓時就不好了。

最近他倆的關係雖也是不遠不近的,但相比於剛來的時候可是好了不止一星半點兒,決不能再變回之前那樣。

於是蘇嶼忙回頭做嗔怪狀,“張娘子林娘子快彆說了,齊珩是我阿兄,今後也會一直是,我倆沒有的事。”

“哎哎不說了。”

牛車顛簸,齊珩在前麵趕車,蘇嶼在後麵坐著,她在屁股底下墊了兩塊不能再做衣服的碎布,想著改天拜托嬸娘做個坐墊出來。

她看齊珩在前麵趕車,從她的位置,能看到齊珩的後腦勺和側一點的那半張臉。

他的肩膀寬大,雖然看不到他的神態,但她能感覺得到他應該是很自然地兩手攥著趕牛車的繩。

蘇嶼有些發怔,齊珩雖然有時候說話不好聽,但給她的感覺卻是穩重與安全,她能感覺得到他身上的那種支撐力量。

這種力量或許不是一個人想裝就能裝出來的,而是和他的生活經曆有關。

幼年喪父,家中老弱病小,隻有他一個男丁,他隻能咬著牙撐起一個家,不是不會示弱,而是不能。

她突然覺得爹爹有些過分,雖然也幫助了齊家,但卻也斬斷了齊家的念想,齊珩從八年前或許就已經知道了蘇嶼現在才知道的人心難測與孤立無援。

其實人性就是如此,沒有人會和弱者做朋友。

掉落深淵裡或許有善良的人能給你扔繩子,然後係在大樹上,讓你慢慢自己爬的那樣幫你一把,但絕不會拚儘全力或是以身入局地也要將你從深淵拽出來的那樣幫你。

所以齊珩從八歲起,就學會了自己拚了命的往上爬,讓自己成為強者。

而街坊四鄰說的天賦異稟,做官苗子的漂亮話,不過是齊珩八年的追風趕月與一刻不停歇。

莫道儒冠誤此生,從來詩書不負人。

蘇嶼想的認真,以致於齊珩說“前麵有個小坑,我要減速了你坐穩了”,她根本沒聽進耳朵裡去。

所以往前栽的時候,她條件反射的抓了齊珩的肩膀,反應過來的時候蘇嶼隻覺雙頰燒的通紅,她忙道歉,“抱歉我……”

齊珩沒說話,但卻輕笑了一聲,蘇嶼更覺尷尬了,她當真不是有意的啊喂。

於是便想著緩和下氣氛,“趕牛車難不難?我剛剛其實是想讓你停下,我試試趕一下牛車,就是力度沒把握好,手重了點……”

這話說的她自己都覺得掛不住,但其實她之前也有想過的。

羅嬸娘不會趕牛車,她也不會,隻有齊珩會,倘若有個貨之類的要拉,還得等齊珩有空,太麻煩了,而她要學會了的話,豈不是省時省力省事?

齊珩聞言把牛車慢慢停下了,然後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確定?”

“當然。”少瞧不起人了。

於是齊珩跳下車,用下巴示意著“你來吧”,等蘇嶼下車後他就坐在了蘇嶼的位置。

而蘇嶼自是做了齊珩的位置,她手握韁繩,仔細想著齊珩開始是怎麼讓牛走的,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她於是回頭看齊珩,淡淡的月光下齊珩的眼睛亮晶晶的,也回看她,卻不見他吭聲。

“駕。”趕馬車和牛車原理應該一樣,之前在京城出門的時候她家的車把式趕過,坐的多就潛移默化在腦子裡,她雙手也扯扯韁繩示意。

牛車開始走了,齊珩卻在後麵笑了一聲,雖然很淺但她也聽到了。

笑什麼笑,這不也穩穩當當的走了。

蘇嶼沒吭聲,但她用倔強的後腦勺對齊珩表達了潛在的不滿。

牛車開始時候走的好好的,但不知為何,速度開始有些快,讓她一時招架不住,眼見著前麵有坑坑窪窪,她忙扯住韁繩,“籲……”

齊珩再一次笑出了聲,伸過去一隻手臂連續快速地扯了兩下韁繩,牛頭微微上台,速度迅速慢了下來。

蘇嶼沒有防備,整個人往前栽。

那一瞬間,看著倒退的地麵,如走馬觀花,她腦子裡隻有一句話“完了毀容了”。

下一瞬間卻是齊珩扯住了她的肩膀,將她下栽的身體往後帶,才不至於一頭栽過去。

牛車慢慢地穩穩地停下了。

“你那樣上下晃繩子,是加速的意思。”齊珩鬆開緊握她胳膊的手,解釋道。

蘇嶼不滿地瞪他,那意思是“你怎麼不早說”。

齊珩盯著她蹙眉的樣子,她剛剛栽下去的樣子好像剛開始來的時候栽井裡,一比一複刻,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他從來沒有笑的這麼暢快過,就覺得當真有意思極了。

他的生活裡就隻有學習和家裡人,沒有其它,他迫使自己不去參加那些屬於他這個年紀應該恣意玩鬨的聚會,他迫使自己必須高中,這樣才能改變齊家現狀。

他總是覺得,自己和那些人不一樣,他們有資本去享受,而他沒有,他給自己定了一些條條框框,逼著自己不跳出屬於自己的舒適區。

而蘇嶼的到來,似乎改變了這個少年不少。

他們本不是一個階級的人,一個是大京城突然墜落的月亮,一個是小鎮上努力爬升的太陽。

更不同的是,齊珩對蘇嶼的第一感覺,是下意識裡排斥,但蘇嶼對齊珩的第一感覺卻是,嘗試著去接受。

“這樣,扯一下韁繩,它就會走,就跟你剛開始一樣。”齊珩和蘇嶼同坐到了前麵,給她演示了一遍。

蘇嶼麵無表情,“也就是說不用說駕也會走。”能不能打他一頓啊。

“這樣晃繩子是加速,這樣扯直是減速,這樣扯兩下是停下,這樣……”齊珩在認真教她了。

終於到了巷子口。

“真與眾不同。”蘇嶼語氣平常,聽不出褒貶。

“我教的當然聽我的。”齊珩扭頭看她一眼,卻愣住了。

從側麵看上去的蘇嶼,睫毛長長,在皎潔的月光下,臉上的小絨毛清晰可見,看起來又乖又軟,齊珩覺得巷子裡好靜,靜的他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

“所以你一開始是覺得我笨想看我出醜?”

蘇嶼的問話說出,卻沒聽見齊珩回答,於是叫他,“齊……阿兄,你對我的第一印象是什麼樣的?”

她想知道,這麼一個目中無人的齊珩,他剛開始眼裡的她,是什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