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1)

“我自然知道。”蔣芙神色不變。

“張閔一回來就跟我說了。我隻是驚訝,發生了那些事,你還能和我坐一輛馬車,你不是有禦賜的存蘭馬車嗎,為什麼不坐?”

沈聽南無辜道:“是芙芙把我想得狹隘了。你我之間,本就是我虧欠於你。公子的事,芙芙也隻是表白心意,並未真的做什麼,我還能不相信你嗎?”

蔣芙冷笑:“你要是相信我,你來做伴讀乾什麼?”

沈聽南仍然微笑:“芙芙,在我麵前這樣便罷了,在外麵切記,話不要說得太過。我為何不能信你呢?區區一個芙芙,無才無貌,身世草賤,還不值得我自亂陣腳。我來給公女做伴讀,隻是遵循郡公大人的吩咐。”

她話音緩慢,每個字都柔情百轉,外人看不出紕漏。

但蔣芙知道,她破防了。

“你說你是遵循郡公的吩咐,也就是說,我的伴讀身份不是郡公大人給的了?我無才無貌,身世比草賤,但是我偏偏讓那個人注意到我了。你沈聽南大名鼎鼎,怎麼不見他多跟你說一句話啊?”

沈聽南笑意零落,眼神冰了下來。

蔣芙語氣加重:“我告訴你沈聽南,沒人想跟你比這個!我蔣芙的價值從來不是靠一個男人決定的!你如果不上趕著得罪我,我懶得跟你作對!如今我孑然一身,隻想安安分分混口飯吃,彆再把你那些小心思用到我身上!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就當從不認識,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但如果,你之後還花心思擠兌我,就彆怪我不客氣,給你的路搗亂了!”

沈聽南聽到“以後算不認識”那裡,肩膀便僵住,聽到最後,淒然一笑。“我哪有什麼路,不過也是苟延殘喘,活著罷了。”

蔣芙最看不慣她這副自憐的樣子。

“我承認,你的確有你的煩惱,因為你想要的太多了。你長得好看,那些人為了你的容貌,把你捧到高處。你迫切於改變家世的不對等,不惜結交一些位高權重的蠢貨。可就算如此,也改變不了你身上流淌的血,你在一些人眼裡永遠都卑賤。但那又算什麼,跟彆人,跟我比起來算什麼?你如果放得下,就一乾二淨,全身輕鬆,你不放下,就是自討苦吃,這不都是你自己選的嗎?彆整天說那些自我陶醉的話,好像全天下都對不起你似的,我聽著真惡心!”

沈聽南無聲流淚,清麗的臉上出現了違和恨意。

蔣芙冷眼瞧她,嘴角勾著諷刺的笑。

一滴淚落到車廂地上,沈聽南忽然撲來,冰凍般的手扣住蔣芙的脖子。

她手上涼軟,皮膚細膩,攥在脖子上的力氣卻不小。

蔣芙兩手拚命掰,都沒有掰開。

窒息讓大腦充血,蔣芙用腳踹車壁,試圖引起外麵的注意,但是沒有回音。

“放棄吧,芙芙,沒有人能救你,馬車外麵聽不到的。”

沈聽南溫柔道,“你運氣好,咱們正走在集市裡,有人家成親,在吹喜樂呢。對,你現在可能聽不見。”

“你總是這樣,遇見事情求彆人救。你……為什麼不能求求我呢?”

“……!!”

脖子上的力氣終於鬆動,沈聽南歎氣收手,極其憐惜的樣子:“呀!芙芙,你在家裡怎麼受了這麼重的傷?是伯父找人傷害的你嗎?我聽張閔說,伯父那天拿刀想殺了你……”

蔣芙捂著脖子劇烈咳嗽,臉憋得青紫,怒火讓五臟六腑和大腦熔化在一起。

“你……什麼時候有這麼大的力氣……上次……”

上次在母親遺體前,蔣芙想殺她,她都沒有反抗。

她力氣這樣大,竟一直在隱藏嗎?

“哈……”

蔣芙向後靠著軟墊。

緩過來以後,她聲音已受損發啞:“沈聽南,我本來想跟你一刀兩斷的。”

沈聽南眼淚還在落,語氣軟婉:“你永遠彆想和我一刀兩斷。”

蔣芙眼神放空:“神經病。你給我等著,早晚有一天,我讓你生不如死。”

下馬車,蔣芙用帕子將露在外麵的掐痕遮住。

小廝感到奇異,沒說什麼。

沈聽南掐她的事,注定要吃一次啞巴虧了。她沒人告狀,就算告了,也會被沈聽南和她的擁護者們說成她故意偽造傷口汙蔑,因為大家眼中的沈娘子是那麼柔弱善良。

一路上,她走得孤獨。明明是一起走的,但是她就是感覺身邊的人都站在沈聽南那邊。

“沈娘子!”一道稚嫩的女聲由遠傳來,轉眼間,麵前便跑來一個梳雙髻的女孩。她頭上戴著粉玉做的玉蘭簪,價值連城的玉飾,被如此平常戴在頭上,蔣芙自忖她永遠都不會有這麼一天。

沈聽南熟練接了駱沁的擁抱,與她彎身相視而笑,柔軟美好的笑臉與方才馬車中冰冷詭譎的一麵判若兩人。

“沁兒像是又長高了。”

“有嗎?真的有嗎?”

“有啊。”

駱沁甜蜜蜜笑,美眸轉向一旁不語的蔣芙。

與沈聽南站在一起,蔣芙容貌遜色許多,不怎麼起眼,但是就是這樣一個小娘子,敢在天子麵前向她哥求愛。

駱沁眼中欽佩,視線向下,落在她的脖子:“咦,這位便是蔣娘子吧?脖子這是怎的了?”

蔣芙恭敬道:“出門遇見一個瘋子,疏於防備被傷到,公女不必憂心。”

駱沁體貼道:“既然來了我身邊,以後就是朋友了,肯定要憂心啊。”

“星星,去給蔣娘子拿些消腫去痕的藥來。”

侍女星星應聲,步伐很快離開。

“蔣娘子閨名為何?我叫駱沁,娘子以後和聽南姐一樣,叫我沁兒便好。”

“好的,沁兒,我叫蔣芙。”

駱沁滿意蔣芙落落大方的態度,她不喜歡彆人對她客氣,最好身邊所有人都和她做朋友,打成一片才好。

“芙姐。”

駱沁一手牽她們一個,“明天老師才來教課,今天閒著也是閒著,我帶你們在我家裡轉轉吧。”

“看,那邊就是我爹的芙蕖園,和前些日子的賞荷筵宴比,荷花開得如何?”

駱沁專注看花,每朵花都用手摸一摸,像對待老朋友。

“那日我想去來著,但家裡有貴客,就沒能出門。”

蔣芙注視這個還沒長開,相貌就有驚人之勢的女孩。如果她再大上一兩歲,大齊第一美人的位置就不一定容得沈聽南來做了。

駱沁含笑看她:“芙姐看我做什麼?”

蔣芙道:“見公女美貌,不禁想起一句詩。”

“什麼詩?”

“人麵桃花相映紅。如今雖不是桃花,粉荷倒也應景。荷花美,公女讓荷花變得更美。”

駱沁清脆笑了,“芙姐說話好聽。不是說了叫我沁兒嗎,怎麼還叫我公女?”

她不自覺走近蔣芙一些:“這是哪裡的詩,我沒聽過,芙姐能否給我再背兩句?”

蔣芙自然答應。

她背著崔護的唐詩,在這個曆史之外平行世界的朝代。

流傳千古的詩句,回蕩在美不勝收的園林,餘韻悠長,遐想無窮。

駱沁無聲品味。

沈聽南道:“說起詩句,忽然想起上次與沁兒在元香家相見時,沁兒說要給我看的畫像了。”

駱沁回想了一下,兩手合在一起:“啊!想起來了,還要請聽南姐幫我題詩呢!這幾天就是要送出去的日子了。不行!”

她對蔣芙抱歉:“不好意思,芙姐,我得帶聽南姐回房一趟,你自己先在我家裡隨意逛逛好嗎?等下星星給你帶藥回來,她就帶你去房間了!”

蔣芙看了沈聽南一眼,對方朝她歉意一笑,再找不出在馬車裡失控的模樣。

“好啊,我在這裡賞賞花也很開心的。”

目送兩人離開,蔣芙鬆了端著的力氣,沿著荷塘走了兩步,趴在有樹蔭遮擋的欄杆上。

她隻裝了一會,就覺得很累。沈聽南時時刻刻都要裝,所以她瘋了。

她們之間的爭鬥永遠都是老模式。

蔣芙單打獨鬥,精準報複得罪自己的人。沈聽南則喜歡借力打力,和她起爭執,永遠找第三個人創造一個新的矛盾來打壓她。

過去蔣芙不管這些,誰和她作對,她就乾誰。

現在不同了,如果公女次次都站在沈聽南那邊,她就要思考怎樣在不得罪公女的情況下,讓她在她們的事上置身事外了。

張閔不知從哪出現,摘她脖子上的手帕。

蔣芙一下眼睛發酸。

“為什麼掐自己?你……”

“……”

蔣芙咬著嘴唇,用力打了他幾掌,衝著一臉莫名的張閔發火:“滾!你給我滾!”

“問都不問就覺得是我!我有病我掐我自己?我還沒跟你算賬!你這個狗東西!為什麼之前不告訴我沈聽南也來給公女做伴讀?為什麼我在家裡遭遇的事,你敢跟沈聽南說?你到底是誰的人?你是她埋伏在我身邊的眼線嗎?以後你不用跟著我了!自生自滅去吧,我死了也不用你保護!”

她拂袖欲走,手腕被張閔抓住。

他眼中似有憤怒:“蔣芙,你總說這種話。”

蔣芙更加惡心:“你在指責我?就憑你也敢指責我?我為什麼說這樣的話?我以為你在意我!以為你關心我!可你哪次不照樣給我潑冷水,我問過一次你為什麼那麼對我嗎?”

“你跟沈聽南一個死樣子,天造地設的一對!做完惡心我的事,還敢來我這裝可憐,好像我多對不起你們一樣!都滾!滾啊!”

“對!你之前!不是問我為什麼不離開,來郡公府給公女做伴讀嗎?我現在告訴你,我就是為了駱岢,為了她哥!你滿意了嗎?”

張閔攥她手腕的力氣變大。

蔣芙感到可笑:“張閔你彆在這給我裝!你這副表情是想表達什麼?你要是喜歡我,當初和沈聽南私下拉拉扯扯做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你跟我解釋過嗎?現在我有了其他喜歡的人,你倒出來找存在感了!你省省吧!喜歡也給我憋回去!我看咱們的情分也就到這了!以後你彆再找我了!”

蔣芙背過身,麵朝荷塘,一陣壓抑的沉默。

她想了很多過去的事,決定念在娘和雲姨的麵子上放過他。更重要的是,萬一他過於憤怒,動手打她就壞了。

“行了,你走吧。”

沒人回答。

張閔早已不見人影,不知去哪。

“……哈!”

蔣芙重新趴回欄杆上,低頭,煩躁撥弄荷葉。

滿塘荷葉如叢,她指尖點著葉片,鼻息間籠罩清新淡雅的荷香。

現在她身邊是真的一個人也沒有了。

沒有就沒有,總比身邊留著彆人的間諜好。她也沒那個興趣和死對頭男朋友搞好關係。都滾吧。

撥弄的動作不小心用力,荷葉掀動之下,蔣芙看到一片衣擺,以及衣擺下麵的小巧舟身。

她心頭一緊,將身子更多探出去,看到了重重荷葉之下睡著的青衣美人。

這是駱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