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現任洛郡公妻子早逝,留有一子一女。

因公子岢聲名過盛,公女小小年紀也被寄予厚望。

駱沁年方十二,郡公便從長安請了公主女師來教導,按公主的規製找伴讀。對於伴讀,郡公心中已有人選,即為負有大齊第一美人之名的沈聽南沈娘子。但最後,定下來的人卻是那個不知羞恥,在天子麵前向自己兒子表白心跡的蔣芙。

怎麼會選她呢?洛城的貴女輪一圈,也不該花落她家。

洛郡公喚女兒到書房,問她想法。

駱沁笑盈盈的,一張圓臉像是裹了糖霜。

“爹還未聽說嗎?伴讀的事是哥哥的主意,說不定我要有嫂子了。”

蔣芙雖出身低微,但若得了公主女師的教導,取來郡公府做妾倒算夠格。

洛郡公無言思索片刻,放女兒走,並讓她把哥哥叫來。

須臾,駱岢掀簾而入,半披著頭發,一身白色常服,蘭香一層渡了一層。

郡公感慨:“一轉眼的功夫,阿嵐長這麼大了。我還記得你娘去的那年,你才五歲,抱著沁兒在棺材前麵哭。”

“父親找我何事?”駱岢坐在下位,將衣擺平整鋪開,竹葉紋樣對整。

郡公眼中帶笑:“你如今,比你老子還了不得!偏愛蘭香,整個洛城便都隨你佩蘭,連和蘭花沾邊的首飾都漲價漲了數倍。”

駱岢眉頭微皺:“父親莫要挖苦,有話不如直說。”

郡公唉聲歎氣:“此事我原不好問你,做父親的,哪有插手兒子院子的道理。不過,你喜歡的那個姑娘,那個蔣芙,她不太好!做事太有目的性,在天子麵前咄咄逼人,逼你表態。”

“你或許是沒遇過這個性子的小娘子,覺得有趣。等你娶進家門以後,就知道苦頭了!像你二叔那樣……”

郡公分去留鄉做留伯的二弟,年輕時曾娶了一位潑辣妻子,新婚燕爾,兩人如膠似漆。然而好景不長,不出一年,兩人便因想法不一吵架不斷,險些鬨出人命。最後和離和得很難看,這麼多年過去,男另婚,女另嫁,兩家人在留鄉也如仇敵一般。

駱岢垂眸,語氣冷硬:“父親怕是誤會了,我並非對蔣芙有意。如果父親是怪沁兒伴讀一事,我不過舉手之勞,對危難之人伸出援手而已。”

郡公尷尬不已。到底還是不該管的。

“伸出援手……是為何意?”

駱岢道:“那天的事之後,我認為事有蹊蹺,私下查了她,查出一些事情。”

蔣芙根本不像她說得那樣喜歡他,卻突然冒險來了這麼一出,駱岢出於防人之心,不得不查。

“我查到,她父親和金無儘有所往來。有人在宴酣之時聽到蔣文行說,會把女兒許給他。”

“金無儘……莫不是花錢做了員外郎的那個金員外?”

“正是。”駱岢道,“此人本就可疑,家中年年有妾室橫死,官府卻一直沒人去查。即使那些傳聞都是空穴來風,他本人今年也逾半百,蔣芙十五,哪有這樣結親的道理?”

“平常女子,再怎麼熱烈,也不會在天子麵前越矩。聯想到她家裡的事,我便明確她是在求救。既通始末,袖手旁觀決非君子所為。我不過給了她一條活路。”

郡公驚駭之餘,亦有所顧忌:“到底是彆人家事,你還沒成親,這樣插手不好。這……年紀是差的大些,但若兩家你情我願,父母之命,子女需得聽從。”

駱岢不讚同道:“父親,此事並非你情我願!”

郡公不耐:“莫要繼續說下去,我看你就是看上人家姑娘了!阿嵐,你既有意,亦可與我直說,何必兜這麼大的圈子!”

“父親!”駱岢俊顏上有了幾分怒容。

郡公揮了揮手:“你下去吧,我還有其他事要忙,伴讀一事就依你。”

駱岢還欲再辯,到底忍住,行禮告退。

他出門時,一貫柔和的臉凝著。

駱沁等在門口,揶揄的表情還沒散去。

“兄長可向父親解釋明白了?”

駱岢怨念看她一眼:“你休要再胡說,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

駱沁理解點頭:“好的,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樣。兄長想得都是對的,兄長做的事都是高見卓識。”

“……”

駱岢負氣離開。

*

蔣芙道:“讓我做你們公女的伴讀?”

小廝從張閔手裡接了水,連聲道謝。

“正是。啊,不過我們公女說了,還是要看娘子你的意願。”

蔣芙笑道:“天大的喜事,我豈有不願。不過,你確定你沒走錯門,來找的伴讀是我蔣芙而不是沈聽南?”

小廝道:“娘子放心,我們公女明說要蔣芙娘子做她的伴讀。”

“好。”

蔣芙站起身,躬身行禮:“那就勞煩你轉告公女,我願做她的伴讀。不過,我之後能否在郡公府借住?”

小廝道:“娘子快快請起,既為公女伴讀,吃住在郡公府是理所應當的。”

小廝離開後,蔣芙找了盒子去收袁氏的骨灰。人生一世,白灰無數。

蔣芙抱著盒子靜坐了一會兒,挑了幾套還完好的衣裳收起來。

張閔站在她身後,問:“光州,不去了?”

蔣芙道:“不去了。”

“我從記事起就沒見過那個舅舅。我們沒錢,從洛城到光州走路去太久,變數多,到了光州,袁家也不一定收留我們,人生地不熟,活下去更難。更何況,蔣文行那個老登還活著,我還沒讓他嘗到害死我母親的代價呢。”

“現在就像是機會撞到頭上來,讓我為母親報仇。今日我蔣芙人微言輕,但成了公女伴讀以後,我努力積累人脈,攀上幾個大人物,十年,十年之後,我一定有本事把他們弄死!”

張閔沉默。

蔣芙道:“你去沈聽南家,把我那天落在她家的那身衣服拿回來。”

“……”

蔣芙見他在原地不走,仰頭看他:“怎麼,是想跟我分道揚鑣不好意思說嗎?”

“沒事,你隨便說。我本來也沒把你當過我家的下人,再說,你效忠的人是我娘。如今我娘死了,你就當自己恢複自由身了,不用管我。”

“也不用惦記我娘死前那幾句話,你就當沒聽見。”

張閔驀地開口:“蔣芙,我沒想走。”

蔣芙臉上平靜無波,她現在隻有在說報仇的事的時候會有些鮮活的表情。

“那你想乾什麼?和沈聽南在一起?這個你隻要把她那邊搞定,我沒意見。”

張閔似有煩躁,彆開頭。

“我什麼都沒想。倒是你,是為了駱岢公子嗎?”

蔣芙費解看他:“我為什麼要為了駱岢?”

她想通了:“哦,你想說的是,我還在想以糾纏公子岢為由,讓沈聽南難看的事?你提醒了我,去,你既然不想走,就繼續為我跑腿。”

“你去沈聽南家幫我取衣服,順便告訴她,我馬上就要去郡公府給公子岢的妹妹做伴讀了。近水樓台先得月,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就能讓公子岢迷上我……”

張閔不說話,蔣芙推他:“快去!既然你不想走,跟在我身邊就得忍著,幫我報複沈聽南!不幫我乾活,你以後就彆跟著我了!”

張閔離開後,蔣芙繼續收拾。

她想,駱岢其實算是她命裡的貴人。

她借他這個大齊少女夢中情人的美名,公開表白,毀了自己的名聲,摧毀老登悄無聲息把她賣給變態肥豬的計劃。

現在,她又借了他妹妹的光,以後外出,還能蹭個郡公之女伴讀的身份。彆人再想動她,就得掂量掂量公女的麵子。

但平白無故,她怎麼就被公女看中做伴讀?

也許還和那天宴席上她公開和駱岢表白有關。

他家是想把她給駱岢做妾,還是想把公子岢的汙點抹掉?

前者的話,蔣芙要想辦法婉拒。她受不了那種和沈聽南一樣死裝死裝的人,要是給他做妾,一定每天都惡心得要死。

如果是後者,郡公府想要殺她。她與郡公府身份差距過大,洛城是洛郡公的封地,而她隻是洛城的一個平民百姓。想殺她實在簡單,沒必要借用伴讀身份。

不管原因是什麼,走一步看一步。

若真的是殺局,她就把蔣文行和金員外拉下水,說一切都是受他們指使。

給他們扣一個什麼罪名呢?

就從誅九族的罪名裡隨便挑一個。

張閔回來以後,把衣服送到臥房便走。

他在賭氣。但就算生氣,他也不會離開蔣芙身邊,直到消氣才會重新出現在她麵前。

蔣芙覺得他抽風,懶得理他,把東西收拾進包袱裡,就坐在院子裡等。

她一想到沈聽南聽說自己去駱岢家裡當伴讀的事,就覺得快意,這是一種小人得誌的感覺,很膚淺,但非常爽。

正爽著,郡公府裡的人便來了。

小廝殷勤把她的行李接過,放在後一輛馬車裡。

他引著蔣芙坐上頭前的馬車,“娘子上車,車裡有點心和茶水,若有招待不周,還請諒解。”

“多謝。”

“娘子客氣。”

蔣芙從小廝掀起的車簾空隙中鑽進車,車內光線較外麵昏暗一些,入眼是一雙款式有些熟悉的繡鞋,鞋頭用了蘭花紋樣。

她心裡急速跳了一下,抬頭,正是素淨打扮,對她淺笑的沈聽南,女子略施粉黛,卻美得極致。

“芙芙,幾日沒見麵,你瘦了好多。”

“你為什麼在這?”蔣芙口上雖這麼問,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她說。

“是郡公大人讓我去為公女做伴讀的。”她假裝驚訝,“那天芙芙讓張郎君來取衣服時說了你也要去做伴讀,我還和張郎君說起這事了。怎的……他沒告訴你?你們又吵架了?”

張閔。

蔣芙無聲咬著這個名字,兩個字。

等下車,到沒人的地方,她就要把他提出來打一頓。

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不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