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啊,咱們家與旁人不同,你不能去學堂,聽話啊。”
“為什麼,娘?不管、我不管,他們都去,我也要去!”
區區四歲,能聽得懂多少呢,撒潑打滾地要和小夥伴去學堂,他還以為這是另外一種形式地出去玩耍。
當父母的總拗不過孩子。
扶著額頭,歎息著還是把次子送進了學堂。
即使耳提麵命,小孩子終究不太會藏拙,在六歲那年,小兒子在學堂詩詞考核中,展露頭角,一舉拿下第一,出儘了風頭。
徐尚書在上朝時,同朝官員紛紛拱手向他賀喜,侄子如此有出息,國公府後繼有人啊。
徐尚書連連擺手應道隻是湊巧,官袍裡的內襯都被汗打濕了。
就連徐二娘這種居於宅中的婦人,都在夫人聚會上,聽到了含酸帶妒的打探。
聽得她心裡一陣一陣地發涼。
聚會一散,徐二娘就給學堂的山長去了信,硬生生斷了次子求學之路。
從此,國公府次子再也沒在都城傳出過任何好名聲。
但徐二娘還是很疼愛自己的兒子的,私底下和哥哥一起精心培養次子的一言一行,力保他不會長歪。
所以才有了這麼個,在外為非作歹、回家乖乖吃飯的國公府小少爺。
短短幾秒,徐二娘的腦海裡閃過無數回憶。
抱著熱茶碗的手,越捏越緊,指尖都發了白。
但這一切都在國公爺洪亮的大嗓門中瓦解:
“未來親家是楚王!哈哈哈哈哈不錯吧,楚王可說了,這丫頭精通詩詞歌賦呢。”
國公爺嘚瑟地晃著腦袋。
“楚王?!?”
一聲‘親家是楚王’炸得徐二娘直接站了起來,臉上又驚又喜、還夾著些許不爽,表情複雜。
驚的是,楚王怎麼攪和到這事裡來了,他不是分封在景朝的邊疆嗎,早早就被擠出權力核心圈子了。
喜的是,楚王這個人選妙啊,閒散宗室,人人皆知的廢物。和楚王府聯姻,沒有任何助力,在他人眼裡就是純屬吃飽了撐的,可以說是一個極好的擋箭牌。
但不爽的也是這點。兒子雖然名聲不好,但那是他們刻意製造的,又不是真的很爛。次子心地善良、又孝順,配楚王的女兒,她覺得虧得慌。
楚王當年混賬的模樣還曆曆在目呢,這些年也沒見他的女兒有什麼好才學顯露出來,日常兩家也沒曾來往,如今這番熱情積極,怕是······
“夫人,你這麼驚喜的嗎,都站起來了。”國公爺愣了一下,摸不著頭腦。
“啊,嗯,驚喜,驚喜。公爺,那封信,你回了沒有?”
徐二娘敷衍著應答了兩聲,便問起那封結親的來信,心裡飛速盤算著下一步。
“夫人放心,已經寫好了,正通知軍營裡小子們過來取,這信啊就走咱們的軍隊特快通道,不出七天,保準送到楚王手上哈哈哈哈。”
國公爺不是個濫用權力的人,他的地位足以調用八百裡加急快馬,但他沒有。
這樣太勞民傷財了,反正軍裡的快信,七天也挺短的,雖然沒有楚王四天就到的迅速,但也不慢了。
相信楚王不會怪我的,都是以後的親家嘛。
國公爺在心裡大大咧咧地想著。
“呼——還好沒有寄出去。公爺啊,我作為娘親的,也想回一封信。你的那封就先彆送,待我寫完了,一起寄出去啊。”
國公爺滿頭霧水,這,這也沒聽過哪家是爹娘一起回信的啊。
奇奇怪怪的。
不過,也不是什麼大事,夫人想寫就寫吧。讓軍裡小子們晚點再來唄。
“公爺,這梅花開得甚好,你先賞著,我去寫信了。”
說完,還不等國公爺反應過來,徐二娘就像飄著一樣,飛快地閃現出了園子。
“哎,不是你讓我陪你嗎?哎——夫人!”
國公爺端著茶碗,一臉懵,手都沾不到夫人的一片衣角,徐二娘早就沒了人影。
其實,根本沒有她也想寫信這一說。
徐二娘隻是借此緩兵之計,先行派出人去,打聽楚王二小姐的品行。
楚州乃景朝的偏遠之地,和都城隔了十萬八千裡遠,平時基本沒有什麼楚王的消息,更彆說深居簡出,常年待在院子裡看書的二小姐了,那簡直是音訊全無啊。
總不能,快要結親了,連人長啥樣都不知道。
“來人,通知在外麵巡查彆莊的薛嬤嬤,速速趕回。”
這座彆莊,是個溫泉莊子,冬日裡小住最舒服了。位置也不遠,就在都城郊外,官道旁邊,方便的很。
國公府每年深冬都要去那避寒,這裡也是徐二娘的心頭好,就連懷孕、身子行動不便,也要去那裡泡溫泉。
但那溫泉莊子背後連著山,草木茂盛,還種了不少常青樹種,就連冬日裡也是綠油油的,葉子很擋視線。
山下有條河,不寬,但水流很急,還有高高低低的落差,人掉進去,若是不及時撈上來,很快就會被衝走,轉眼就沒了影。
因著徐二娘大著肚子,行動不穩當,為保險起見,十年前的那個冬天,人人都勸阻她,彆去溫泉莊子了,身子為上。
十年前的徐二娘,還沒後來這麼成熟。
就跟中邪了一樣,說什麼都不聽,非要去。
用她的話來說,大冬天裡不泡泡溫泉、吃吃鍋子,那還有什麼意思。
距離生產還要一兩個月,這胎懷得她都快抑鬱了。
而且,莊子就在官道旁邊,還有國公爺調派過來的軍隊駐守,怕什麼,有誰敢在這兒動手?
孕婦是老大,無論是徐尚書還是國公爺,都不敢強行把徐二娘綁住,隻好隨了她的心意,去溫泉莊子待產。
怎麼說呢,好的不靈,壞的靈。
真是一語成讖。
還真有人敢!
住進莊子沒幾天,徐二娘就腳滑摔了一跤,直接早產。
也不知道為什麼,那地兒平時總是乾燥的,甚至中午都還是乾的,唯獨到了下午,就濕了。
還隻濕了那一小塊兒。
那地兒是穿過回廊去露天溫泉的必經之路,也是徐二娘最常走的路線。
莊子在郊外,離國公府有點距離,驅車快馬加鞭趕過去要一個時辰。
又恰巧是在下午摔的,消息傳來,等國公爺徐尚書他們急著騎馬過去時,天已經黑了。
而徐二娘,也早進了產房。
平時溫泉彆院附近總是空空蕩蕩,沒有什麼人煙。
但偏偏那幾天,周邊的其他彆院,陸陸續續地都住滿了人。
各個身份還都挺顯眼的,皇後的親妹妹、太子的側妃、大皇子派來的管事、丞相剛從外麵接回來的庶子等等。
還有幾個位列一二品的官員帶著四五品的小官跟班,借口說來體驗冬釣,租了周邊的一個小院子。
甚至到了晚上,連皇上都聽聞了消息,把宮裡醫術頗高的禦醫派了過來。
禦醫到的比國公爺他們還要快。
事發突然,產房倒是布置的差不多,但國公府和徐家準備的接生穩婆還在外頭,畢竟當時大家都推算還有一兩個月才生。
所以,溫泉莊子裡瞬間亂成了一鍋粥。
唯一的主子,還是已經倒下的徐二娘。
這時候,周圍的鄰居們異常熱心,且存貨十分充足。
有送穩婆過來的,有送補品的,有給丫鬟的,有派小廝的,還有親自上門幫忙組織現場的。
明明周圍沒一個懷孕的,但個個準備的比懷孕的徐二娘本人還齊全。
甚至連晚上照明的燭火都有人備著。
但當時實在是太過混亂,沒人想得起懷疑這些小細節了,大家的注意力隻在保孕婦平安上麵。
偌大一個溫泉彆莊,竟然無人守門,都在後廚和產房內外忙活。
莊子裡進進出出的人多得數不清,具體都有誰,現在也對不上臉、記不住名字了。
隻記得夫人身邊的丫鬟婆子們全被指使去乾活,徐二娘的大陪房,薛嬤嬤,也被忽悠著回城裡尋大夫去了。
到底是誰讓她找大夫,也記不清了,當時耳邊就突然傳來一句穿透力極強的話:“哎呀,現在禦醫還沒來,這可怎麼辦啊,沒有大夫,夫人怕是有危險,聽說城裡有大夫,誰去請請啊?”
薛嬤嬤護主心切,一聽夫人有危險,就慌了神。
薛嬤嬤雖年長幾歲,但十年前,在心眼子方麵,還稍顯青澀。
情急之下,便離開了一直守著的產房,自行下山,駕了輛車子趕往城內。
巧得很,薛嬤嬤的車剛離開郊外,皇帝派來的禦醫就到了溫泉莊子門口。
天馬上就黑了。
國公爺徐尚書已經收到了消息,正在火急火燎地趕來。
城內趕往郊外的官道就那麼一條,無論來去,按理說,都應該碰麵。
偏偏薛嬤嬤和國公爺他們,一點麵都沒見著,仿佛兩條平行線一般,錯開的離譜。
這麼一番陰差陽錯下來,徐二娘的身邊,全換成了陌生的下人。
借著背後主子的勢力,趁大家都慌神時,隔絕了眾人的目光,把產房團團圍住,在不經意間,這裡成了孤島。
天徹底黑了。
這批送來的蠟燭似乎質量不太好,即便是點亮了許多,光影之間仍然模糊不清,周圍伺候的下人們,臉躲在背光處,誰是誰,完全無法辨認。
等國公爺和徐尚書終於趕到莊子時,產房裡徐二娘已經發動,一聲又一聲痛呼,喊得人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