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1)

環顧四周,這殿中燭架經幡,一眾物件都如同她剛到此處時一般,半點未有昨夜打鬥的痕跡。

好像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隻是,她身上多了一件披風。

沈清晏攥緊衣襟,隻有她身上這身破碎衣裳向她傾訴著,提醒她那並不是一場夢。

白鷺不解,卻也不再問了。

外頭響起晨鐘,白鷺扶著她離開偏殿。柳家的人儘數站在寺門口,宋晚月拉著柳侯爺哭哭啼啼,不知在說些什麼。下人圍了一圈,一個個都緊鎖眉頭。

行至跟前,沈清晏壓低了嗓音,俯身行禮:“清晏來遲了,讓舅舅久等了。”

柳侯爺一見沈清晏,脫口而出:“怎麼隻有你?”

沈清晏故做茫然:“舅舅何出此言?”說罷,環顧四周,又道:“可是有事發生?”

她一幅全然不知的態度,到讓柳侯爺不知如何開口。此時大庭廣眾,他也不可將事挑明,以免壞了自己聲名。

隻是宋晚月卻安奈不住,急道:“你二哥哥呢?”

“宋姨娘這話問得奇怪。”還未等她回答,白鷺便搶先出聲:“二少爺不是應該在殿中為老太太誦經祈福嗎?我家姑娘跪了一日一夜,水米未進,如何會知曉二少爺的去處?”

宋晚月被她這話堵了回來,又不好明說,隻得伸手拉著柳侯爺的衣袖,想讓他再問尋一二。

“舅舅莫急,二哥哥去往何處,您問一下他的近身隨從便可知曉。”說罷眼神直勾勾盯著昨日支開白鷺的小廝:“你時常跟在二哥哥身側,若是知曉他在何處,便老實講與侯爺知。”

那人嚇地跪倒在地,口中直嚷著小人不知。

他哪裡會知曉柳瑜地去處,昨日柳瑜隻命他將白鷺引走,之後便不準他再靠近那間偏殿,他哪裡還會曉得。

“你這般作甚?即便二哥哥有事先走,也可稟明侯爺,你這隱瞞不報,可是要讓侯爺急死?”

那人聽得沈清晏將所有事都引到他身上,急忙辯解:“小人真的不知,二少爺昨夜隻是要小的將白……”

話未儘,便被宋晚月身旁的嬤嬤扇了一個巴掌。“自己偷懶還將責任怪到主子身上,回去看侯爺怎麼收拾你。”

柳夙立在一旁,聽得那小廝半句話,猜想自己這個庶弟想必是受不了跪經辛苦,早早回去了。

“阿爹,我想二弟興許是有事先走了,咱們回去路上再尋尋,興許還能碰上。”他們已經讓人在寺中上下都找了一圈,若是還在,早就尋到了。想來,他人早就離開了。

一眾人都不好再說什麼,便都各自上了車駕。

從永安寺回柳府,必定要從芳化門入城,再經過朱雀大街,而風逐也確實將時間掐得十分巧妙。

彼時正是街市人群最多的時節,柳府一眾車馬在街道緩緩前行。忽有一駕車馬從旁急馳而過,車輪滾滾壓著雨後石板,街上人群急忙散開。

而後,一個麻袋從車上滾落。

麻袋裡頭傳來一聲叫嚷,兩旁民眾散開,那隻麻袋就這麼直挺挺滾到了柳家的車駕前。

駕車的車夫手法嫻熟,當下伸手勒緊韁繩,雖是停下了車,卻也使得車內的柳侯爺夫婦撞了個滿懷。

“發生何事!”車內傳來柳侯爺的聲音,夾帶著幾絲不悅。

“回侯爺,有個麻袋包著的物件被人扔到了路當中。”車夫小心回稟著。

幾個膽大些的人已經圍過來,更有人伸手將這麻袋解開。

“王八羔子,看爺不扒了你的皮!”柳瑜一絲未掛坐在地上,手腳皆被麻繩束住,眼睛還被蒙了塊黑布。他身子不停扭動,想要掙開束縛。

街上的男子們紛紛大笑,女子們皆將頭轉過去,車夫眼尖,瞧著是柳二少,隻匆匆喚了聲二少爺便跳了下去。

柳侯爺聞得此話,急忙掀開簾子,正想開口教訓一二,卻不料見著如此不堪的場景,氣得他那兩撮胡子都要伴著下巴抖下去了。

柳瑜被蒙著眼,一時間不知自己身處何地,隻能繼續開口謾罵。車夫連忙解下他的蒙眼布,他這才看清周遭情況。當下,他也是羞憤交加,隻能扯著車夫的衣裳想要遮上一遮。

隻可惜二人身形相差太大,他將車夫的衣裳扯下圍到了自己身上之後,就手忙腳亂爬上了侯府車駕。

這下,大家都知道他是誰了。

這日,是柳府車夫從業以來最丟臉,也是最考驗他車技的一日。

他的身上穿著裡衣,駕著車馬在寒風中揚鞭疾馳。

“起開!起開!都給我起開!”車夫發了瘋一樣叫嚷著,街市上的行人生怕被這瘋子撞上,顧不得身旁是什麼,皆側身躲過去。

車裡傳出柳侯爺的怒吼聲,偶爾也伴著柳夫人的規勸聲。

車夫隻覺得今日這條道過於漫長,仿佛沒有儘頭。

好不容易才行到侯府,他將車停到了侯府側邊一個小門洞,下車叫門。

這個側門平時少有人來,都是府裡丫頭下人出門時才走的地方。

守門的小廝被吵醒,開了門正想吼著哪個丫頭不懂事,卻隻見自家二少爺裹著一件披風光著腳跳下車,朝院裡跑去。

隨後,侯爺夫婦也急急入內,他嚇得忘記了請安,心裡尋思著今日是什麼日子,居然讓這個小門迎來了三個主子?

他想要拉著車夫問問原因,就見車夫早已跳上車,一溜煙跑了。

侯府裡頭雞飛狗跳,又是責打,又是哭訴,驚得滿院子下人都躲得遠遠的。

沈清晏覺得今日是個好日子,於是讓人將兩院之間的門洞封上。青磚泥瓦糊滿門洞,她的心情好了幾分,囑咐白鷺準備車馬,她們明日就走。

今日之事丟儘了柳侯爺的臉麵,想來等他回過神,定是料到與沈清晏脫不開乾係,不如早早閃人。

而侯府之中,宋晚月也確實如她所料一般,氣得將屋內的東西砸了過半。

柳瑜縮著身子,道:“阿娘,昨兒晚上原本都要成事了,哪裡曉得會有人闖進來。”他摸著自己的後腰,那一陣陣的酸疼感讓他連連嚎叫。“阿娘,肯定是衛國公府那頭派來的人!”

通個元京城裡頭,能派人暗中護著沈清晏的,也就隻有衛國公府了。柳瑜覺得自己猜得肯定沒錯,肯定是那衛國公世子搞出來的花頭。

“要真是衛國公府那頭的人,你就完了。”宋晚月心裡頭也慌了。

如昨夜那等沒臉的事,無論成敗與否,沈清晏那頭都是不可能透風聲出去的。

可如果衛國公府介入,他們都不需要提及這樁事,隨意給柳儒使個絆子,那都夠整個承恩侯府喝上一壺了。

“阿娘,那怎麼辦呀?”柳瑜滿臉橫肉皺在一處,“兒都是聽了阿娘的話,才去與表妹親近的,阿娘可一定要救兒呀!”

宋晚月當然會救他。可是出了這等事,沈清晏想來也會早早離開都城,她必須在此之前把人攔下才是。

宋晚月左思右想,隨後提筆寫下書信,喚來了自己的心腹嬤嬤。“明日一早,你將此物送去老地方,絕不可耽誤半分!”

第二天沈清晏醒來的時候,白鷺已將一切準備妥當,底下人說,侯府那頭吵嚷了一夜,攪得人睡不安穩。沈清晏卻覺得,這是她在柳府睡得最安穩的一夜。

昨日方停的雨,今日又下了起來。也不知今年怎麼了,一直連綿陰雨,冬日的寒意與雨水的濕意攪在一起,凍到骨子裡,讓人十分難熬。

白鷺在外駕著馬車,街市的喧囂與繁華都被拋在身後。

她看著窗外逝去的風景,眉眼彎彎。

容月瞧見她這樣,嘴角也浮了些許笑意。

馬車駛出城門,城外官道上有些泥濘,泥水濺到車輪上,斑駁點點,像極了湘妃竹。

白鷺正穀欠揚鞭,卻見不遠處立了好些執劍之人,她勒緊韁繩將車駕停下。容月掀開簾子,她攥緊了手中的馬鞭,冷聲道:“姑姑帶姑娘先走。”

雨勢漸大,白鷺定了神,一鞭下手,馬兒吃痛受驚徑直朝前頭奔去,眼見就要撞上去,白鷺忽然側身躍下車駕,容月閃身抓著韁繩不停揚鞭疾行。

沈清晏被這突如其來的加速失了身形撞在車框上。

她不知緣由,掀開簾子,卻隻見容月一人,她正打算問一問原由,就有一隻冷箭射來。沈清晏來不及躲閃,那隻箭劃過她的肩頭,裂開一道血口,釘到了馬車內壁上。

“姑娘進去!”容月一手策馬,一手執劍抵擋。

雖說她身手不錯,但一人何以抵擋成百暗箭?

一陣箭雨過後,容月肩頭中了一箭,車前馬匹亦是中箭跪倒。容月當機立斷,伸手拉著沈清晏跳下車駕。

二人摔在地上,衣衫早已滿是泥漿血跡,沈清晏滾了幾圈,自地上爬起來踉蹌上前扶起容月。

她盯著麵前這些劍客,蒼老的聲音有些失力:“各位,老身不問世事多年,何以要與我過不去?”

那些人沒有言語。其中一人抬了手,身側數人紛紛拔劍,局勢一觸即發。

來不及細想,她提劍迎戰:“姑娘,快走!”

沈清晏點頭,見容月提劍阻攔,她隨即轉身穀欠走。

可剛轉身,便又猶豫了。

她知道自己應該走。

她並無武藝,留在原地就是累贅,隻要她離開,容月就無需顧及她。

身後的容月已經與人纏鬥,她不顧傷勢將那些人阻攔於此。

沈清晏咬著唇,似要說些什麼,可隨即疾奔而走,什麼都不曾說出口。

寒風夾雜著雨絲從她耳畔呼嘯而過,泥水隨著她的腳步飛起,將她衣裙染得一片泥濘,可她顧不得這些。她瘋似地跑,不辯方向,隻是曉得一直朝前跑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