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白雲青山內,一片白雲青山外。”香奴依舊在咿咿呀呀地彈唱著。
她的歌聲並沒有被江渚流突如其來的刁難而被打斷,“青山內外有白雲,白雲飛去青山在。”
“哦?客人似乎明白了什麼?”少年點點頭。
隨後他語調直轉,“不過,這都不重要!”
“香奴!”
於是香奴停下了指尖彈奏的《湘妃》,音調陡然間激烈起來,以音為刃,掠過江渚流的後背。
仿佛聽到他腦海中的那聲震驚之音,香奴朝江渚流手中那把普通的的琵琶“錚”地一聲響了起來,其上的弦以極恐怖的速度高速震動,發出那要震破人耳膜的曲聲。
那曲聲將屋內的酒杯花瓶儘數震成齏粉,然後咻的一聲安靜下來,留下一道灰白的粉塵,撕裂錦幕,目標直衝江渚流麵堂而上!
隻是那張熟悉的臉,就已讓江渚流慌了神。而隨著在香奴手下過招,江渚流隻敢躲開,卻不敢正麵迎敵。
是師姐,是師姐啊!是宗門裡最可靠的大師姐啊!
江渚流拿著劍的手都在顫抖,看到那些熟悉的招式,聽見那些熟悉的琵琶聲,他哪兒還有力氣去反抗。
他隻是抵抗,被動地接受著對方發出的劍招……
可是他知曉他的師姐早就死在了千百年前的大難中,灰飛煙滅,什麼也不曾留下。而麵前這個長得與師姐一模一樣的人,隻是無心的傀儡罷了。
所以,他即使他再不願與香奴動手,但是手中握著的劍都不曾鬆懈半分。
為了護住無辜的小鳥,那劍似一道灰淡流影,實為迅捷,劍跡精微妙渺,劍鋒所向,那些紛紛擾擾擾著舊憶的幻境仿佛撕裂懸掛屋中的片片錦幕,刺進錦幕最外那層皮,穿透它的心,再將其劈裂。
正如那般刺破人身最外那層皮,再刺穿它的肉與骨,再貫穿而出,撥弄著大弦小弦的手指像碎裂的殘布般片片落下,然後斷口處才開始噴出鮮血。
“竟非傀儡!”江渚流有些驚訝。
香奴倒在一旁,明明隻是傷了手指卻隻能癱在一旁,隻是緊緊抱著自己的琵琶,麵無表情。
樂聲已停,四周重歸於平靜。
“啪啪——”少年鼓起了掌。
“這個節目,客人可還滿意?”少年笑笑。
“對客人動手,就是你們的代課之道嗎?”江渚流聽見少年那不著四六的話,幾乎都要氣笑了。
“咦,在下哪裡比得上客人自己,連自己的師姐都能動手,這膽量實在是……”
少年撩起衣擺,找了一個沒有被波及的乾淨的地方坐下。
“還有什麼花招就放出來吧,引我過來,也不止是讓我回憶舊人的吧?”
“嗯?這怎麼能說是花招呢?”少年笑著,那笑容裡包含了許多的深意。
江渚流也笑了,捋了捋自己的胡須,經曆了這樣的一場戰鬥,倒是讓他想明白了些事,姿態倒是更加坦然些許。
但是他的視線始終未曾向香奴的位置轉過,隻是停留在麵前,或是少年身上。
“好戲還未結束吧?這位……”江渚流看著對方和自己年輕時一般的模樣,問道:“又該如何稱呼呢?”
“哈哈哈……”少年聽見江渚流的話,大笑出聲,“真不愧是現如今的正道魁首呢,心思真是敏銳,還有最後一場大戲,願君詳見!”
“至於我的名字,那就等這場戲結束了,再告訴你吧。”少年摸了摸頭上的錦冠。
而白鷺早在音樂停止的那一瞬就醒了過來,她看著在一旁笑得開心的少年,心中非常不爽。
於是,她立馬飛到他頭上去,剛站穩就似乎聞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味,所以她立馬跑開了。
他身上似乎就有些問道,但是隨著他們在這裡待得越久,他身上那難聞的氣息也就越發濃厚。
“噦——好惡心!”
一個人怎麼能這麼臭,白鷺想不明白。
但是她知道,臭就代表壞!魚臭了不能吃,而這麼臭的人則是一定要遠離的。
於是她一下子飛得老遠,還用翅膀在自己麵前扇了扇風,似乎是真的很討厭這個味道。
她靠近江渚流,湊近他耳邊輕聲說:“老頭,我感覺那個人身上好像越來越臭了……”
江渚流點點頭,又問:“那剛剛下去的那個婢女呢?你有聞到什麼奇怪的味道嗎?”
“有!是一種很香很香的味道,我之前從來沒有聞過的味道。”
說起那個香味,白鷺肉眼可見地興奮起來。
“那你有不舒服嗎?”江渚流關切地問著。
白鷺說:“沒有,就是很興奮,很想唱歌!”
江渚流回憶起自己師姐的招數,似乎某些時候能夠與百鳥唱和,有時候是靠實力,但當鳥兒們沒什麼興致的時候,就要靠一些小手段了。
所以,這個叫香奴的人一定與師姐有什麼關係。
江渚流用餘光看了看那個癱坐在地上的身影,有些不忍,又移開了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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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少年瞧見了這一幕,“那邊的小客人實在讓人不太高興呐,那這場戲,我可要加加碼了。”
又是一排僮子進屋,收拾了屋內殘局,把癱坐在一旁的香奴拖走。
少年命僮子準備巨觴,以其行酒,又分彆在兩人桌案上斟滿酒。
“客人可善飲酒?最後一戲便在酒中了……”少年彎起嘴角。
“這有何難?”江渚流轉了轉手中的酒杯。
酒液色澤金黃透明而微帶青碧,清澈透明,在燈火下顯得格外晶瑩剔透。細細嗅來,還有一股清雅的竹葉香氣,伴有中草藥的淡淡香味。
江渚流小抿一口,入口甜綿微苦,柔和綿甜、舒適暢意,回味悠長,餘香繚繞。
他讚歎道:“好酒!”
“什麼東西?我也要。”白鷺立馬把喙放進酒杯裡。
“什麼嘛,真辣舌頭!太難喝了……”
江渚流笑了,“這可是酒,小鳥可不能亂喝啊,下次可要長教訓了呀。”
隨即他找出茶壺,“快來漱漱口。”
他滿臉笑意,都不覺得是在這個艱險的境地,顯出一種獨特的從容自若。
“客人既滿意這酒,那就……”少年打了一個響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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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白鷺頓時陷入幻境之中。
“這是,千年前的石橋村!”江渚流說道。
此時不似外界冬月那般冷清蕭瑟,像是來到了夏天,山清水秀,景色幽美。
看著嶄新的石橋,雕刻的花紋清晰可見,曲折蜿蜒,似乎是蛇——他們好像從榕樹林又回到了村口。
他們沒有像上次那樣急著進去,而是圍著這條環村的河慢走。
江渚流也趕緊脫下了身上的棉衣,穿上了單薄的春衣。
來到人間,便是修行,就是體驗人間百事,融入凡人,而不是特立獨行,大搞特殊。
白鷺先靠近了河水,河中的水流比起外麵要更豐沛些,她總是與水親近,“喂,老頭,你看!”
她拍了拍翅膀,飛到江渚流肩頭。
江渚流看到,河水並不是那麼清澈,其中隱約有血色呈帶狀從上遊漂流下來。
所以,江渚流蹲在河邊,從河中掬了一捧水,低頭,鼻尖靠近那水。
“是什麼?”小鳥站在了他的脖頸後,“你聞出來了嗎?”
“像是蛇血。”
“隻是普通的蛇嗎?”白鷺經曆了那麼多事,也是懂得了許多。
江渚流搖搖頭,“不,是很多蛇的血,各式各樣的都有。不然,這血跡又何至於蜿蜒不斷。”
“那我們要去上遊看看嗎?”小鳥歪頭。
江渚流已經放下了那捧水,也在衣擺上擦乾了水跡。
“去看看吧,畢竟我們也不知道為什麼那人要讓我們回到這裡。”
“那要不要去外麵看看?萬一能夠出去呢?畢竟我們已經在村外了。”白鷺問道。
“走吧,聽你的。”江渚流把小鳥抱在懷裡。
越往裡走,越是看不見邊際,他們像是真的回到千年前的石橋村。
所以,他可以回到師門嗎?告訴師父那即將到來的危機,這個念頭從他的腦海裡一閃而過。
但很快,他使勁甩甩頭,想要把這個念頭趕出腦海,往事不可追啊。
他笑得輕鬆愜意,“看來,我們要原路返回了呢!這邊的確沒有什麼發現。”
“好吧。”白鷺飛起來,在前麵給江渚流帶著路。
於是他們又回到了那座石橋前,那條小河依舊有血跡彌漫。
“小鳥,要進村了,跟緊我。”江渚流招招手。
“來了。”白鷺落在他的肩頭。
江渚流進村後,隻是隨意找了正在種地的大伯,打聽河中的血跡。
“那血,就是那呂奉宜搞得呀,那人有蛇癖!”大伯神情鄙夷,像是提起了什麼讓人惡心的事情。
“蛇癖?是要收集蛇皮嗎?”江渚流問道。
“要隻是這樣,那倒還好了。”大伯歎了口氣。
“他可不是光收集蛇,他是愛吃蛇呀!”大伯也不知想到了什麼,不敢再說。
“他家就在村尾最後一家,你們去看看就知道了。”隨後,再問大伯也不再出聲,而是專心侍弄莊稼了。
“愛吃蛇,有問題嗎?”白鷺問道。“這和鳥愛吃魚有什麼不一樣?有些鳥也要吃蛇的。”
江渚流回答不出,但是他還是儘力對小鳥解釋道:“因為大多數人都是吃飯的,就和大多數鳥吃魚一樣,蛇不是人的必須品。”
白鷺說:“這樣呀,我還是不懂。”
……
一路上說著話,很快到了村尾,也是小河的上遊處。
意外地,他們並沒有發現什麼血跡,那戶人家打掃得很是整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