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這些拋之腦後,更重要的還是眼前的事。
就在江渚流按照小鳥的要求向右走去,樹影幢幢,寒風陣陣,好一派陰森的景象。
可正當這時,一少年從暗處走出,紅衣飄飄,豐采俊秀,儀表堂堂,反而照亮了此地。
他看見江渚流,也不覺奇怪,走上前來對他行了一個禮,“君來此處,定是有惑須解,請隨我來吧!”
江渚流一見此人的臉,大驚失色,冷汗幾乎要從額頭落下,一時之間震驚大過了疑惑,讓他下意識跟著他向前走著。
紅衣少年走得輕車熟路,毫不費力,中途也不與江渚流交談,很是安靜。
白鷺感覺這樣的安靜實在是讓人有些難受,她悄悄附在江渚流耳邊問道:“他是誰啊?你認識嗎?”
江渚流卻是皺緊了眉頭,望著前麵紅衣少年蹁躚的背影,他有些不知道怎麼開口,難不成要說,這是他自己嗎?是千年前的自己嗎?
穿過一道藤蔓,又繞了幾個圈,幾乎要辨不清方向,就看到前方屋宇。
占地不廣,但處處都懸掛錦絲做的簾幕,壁上多古人書畫,屋中也處處是墨香繚繞。案頭則有書一冊,名曰《生若浮記》。
少年進屋便用茶壺斟滿水,共三杯,連白鷺也有。
“諸位,請便!”說完,少年便小泯一口,放下茶盞。
隨後也不再管他們,隻是坐在書案上,翻看著那本《生若浮記》,不作一語。
江渚流不解其用意,見到那少年把他們帶到此處就隻是看書後,他有些坐不住了。
於是站起身來,走到書案前,問道:“閣下不是說要為我等解惑嗎?此舉是何意?”
少年頭也不抬,回答:“我並好為人師,答案已在此處,諸位可自行尋找。”
說完,翻過一頁書。
江渚流的眼神釘在少年手中拿著的書上,直覺讓他感覺此書非常重要。
於是他走上前去,看著那人,“敢問閣下能否割愛?這本《生若浮記》在下實在是見所未見,實在是想賞閱一番。”
紅衣少年也不推諉,直接拿起那書就放在江渚流手中,“請便。”
之後,他又去書架上隨便拿著一本書翻看著,那就隻是一本尋常的《論語》而已了。
白鷺早就從江渚流肩頭飛了下來,正在房間裡踱步,“這都是些什麼啊?欺負文盲鳥唄!啥也不是!”
於是白鷺從這個書架飛到那個書架,激起片片薄灰,玩得那是一個不亦樂乎。
站在書架上的小鳥見到這個紅衣少年,他頭戴錦冠,發絲倒是整整齊齊地梳了上去,與他那放浪形骸的姿態倒格外不同。
少年正倚在書架上仔細翻閱著書,白鷺做好起飛姿態,俯下身來,直衝那人的錦冠而去。
不過須臾之間,她便站在了少年的頭頂上。
少年聲音溫潤,如泉水溪流,讓白鷺感覺有些許的熟悉。
他說:“你這鳥養得還挺肥,站在頭上感覺都要把脖子壓斷了,也不知你怎麼受得了的。”
說完,他衝著江渚流戲謔一笑。
而江渚流仿佛沒有聽見,翻閱一過,越翻神情越是震驚,書中內容皆目所未睹。上麵竟記載了自己生平如何,感受經曆,連師父交給他的“生機”皆有記載。
最後會死得灰飛煙滅
就連他此後姻緣也有所記載——會與那不知是誰的“羨魚”共結連理!
這是天書,還是一個惡作劇?亦或隻是一個幻境而已呢?
江渚流感覺腦中迷霧越來越多,一個接一個,讓他完全反應不過來。
於是,他舉起那書,衝著少年質問道:“這是什麼?你又是誰?”
少年溫聲細語地回答:“請客人細細讀完,此書驚奇,也不是何時都能得見,況且還有個小客人,她或許也想見見此書呢?”
此時白鷺正站在少年肩頭,對著他頭上錦冠一直啄啄敲敲,把他整齊的頭發搞得淩亂不堪。
江渚流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書,所以也就未曾見到那一幕。
不知為何?明明江渚流也可以選擇直接動手,但是他還是選擇了聽從少年的話,或許是那張熟悉的麵孔,又或許是《生若浮記》帶給他的驚訝吧。
明明是追查凶手,但卻莫名其妙地靜下心來看書。的確,看書是他少時的愛好,可現在是追憶往昔的時候嗎?
江渚流喊了一句:“小鳥!”
“嘖,連名字都不給人家取一個,這就是你為人處事的方式嗎?”少年微諷。
此時,他已把白鷺從頭上拿下來,放在地上,重新梳理著自己的頭發,小鳥則又開始在屋中亂飛了。
“名字?”江渚流從未想過此事,畢竟取了名字後,就會與她產生聯係,那這份因果就再也割舍不開了。
他已經不想與他人產生因果了……
“你在害怕!“少年直接點出了江渚流心中所想。
室中陷入一陣沉默,江渚流未說一語。
“書你已看,你相信此中命數嗎?”少年問道。
“我……”江渚流不知道如何去說。
“喊我乾嘛?”白鷺飛了過來,落在江渚流的肩頭,同時也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對話。
隨即她偏偏頭,說:“我不想在這裡了,好無聊……我想出去玩。而且,我想吃東西了。”
“呀!小客人餓了,這確實是我招待不周,來人!”少年吩咐道。
不一會兒,即有僮子在屋中點燃炭火,隨即又端上菜肴。
少年先起入內,江渚流則在其對麵坐下,望著那張臉,莫名有種對鏡自照的錯覺。
於是他,又使勁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望著少年那頭黑色的發絲,心中還是鬆了口氣。
突然,一僮子入內,叫唱:“太翁來。”
江渚流驚起。
一老叟入,鬢發皤然,向江渚流殷勤道謝:“先生不棄頑徒,遂肯賜教。小子初入法門,勿因舊故而不舍管教啊。”
江渚流眼中也有淚珠泛出,他齒縫透出二字:“師……父……”
屋中燈火熒熒,亮光落在老叟身上,拖出身後長長的影子。
見到舊人,他感覺自己已入幻境,已經多少年了,距離那次大戰已過去了多長的時間呢?江渚流感覺自己已然記不清了。
他隻是在一時間失去了和藹的師兄、厲害的師姐和最為欽佩的師尊罷了,最後,這一派僅剩他一人而已。
那老叟坐在少年身旁,像是關心他的學業,那模樣似乎與江渚流記憶中一模一樣。
是幻境,還是虛夢?
江渚流不敢出聲,怕擾亂了這難得的平靜,一旁的僮子給他斟滿酒,而他則眼眶通紅地望著這一幕,一杯接著一杯喝著酒。
“你哭啦?”白鷺從江渚流臂彎裡探出頭來,“為什麼啊?”
“沒吃飽嗎?”江渚流轉移話題。
這招雖然拙劣,但卻管用,白鷺立馬應道:“對啊,而且這裡都是盤子,我都不太好吃。”
“那我喂你。”江渚流拿著筷子給小鳥喂上魚膾。
“好吃,好吃!”白鷺興奮地拍了拍翅膀。
老叟似乎已經對少年交代完畢,對江渚流敬了幾杯酒,酒數行,老叟便興辭而去。
老叟離開,江渚流好似才恢複正常。
他問小鳥:“你吃飽了嗎?還要不要再吃點?”
“你自己都沒吃,要不要吃點?”善良的小鳥自然要關心自己的飼主。
“沒事,你吃飽了就行……”隨後,江渚流埋著頭,誰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白鷺張開翅膀,搭在他的頭上。其實她自己也不知為何要這樣做,可能隻是想要揮散他的悲傷。
時間已快近黃昏日暮,少年更酌:“今夕儘歡,明日便不許矣。”
“此間歡樂,客人已看,可願留下與太翁共處?”少年問道,帶著些許醉意。
少年從座位上起身,走向對麵的江渚流,又問了一遍:“我與君相貌相似,奈何無求仙問道之誌向,可太翁對此多有逼迫。君可願坐於此位?”
他拍了拍江渚流的肩膀,又指向對麵空無一人的座位。
少年循循善誘:“《生若浮記》君已閱,其間諸事不已證實?此等天書也已記載汝等身後事,客人還想回去嗎?”
“灰飛煙滅這等慘烈的下場,客人也願接受?”
少年笑笑,似乎已經料到最後結果。
江渚流直直盯著桌麵酒水,杯中倒影顯示著他如今的麵容。
須發儘白,眉宇間隻剩疲累,毫無求生之意,像是一個真正的行將就木的老者。
麵對少年誘導性的言語,江渚流始終不發一語。
於是少年又呼喚僮子:“看看太公就寢了嗎?已寢,可暗中喚香奴來。”
僮子離去,然後先帶著繡囊裹著琵琶進屋。
一會兒後,一婢女入,紅妝豔豔,分外妖嬈。
少年命其彈奏《湘妃》,婢女以牙撥勾動,激揚哀烈,節拍不曾聽聞。
又是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江渚流麵前,他有些恍惚。
或許音樂確實能夠與鳥兒共鳴,白鷺選擇飛到香奴身邊,一種奇異的香味從她的身上發出。
香味著實讓人心醉,連白鷺也有些情不自禁,於是她跟著叫了起來。
“啊——啊——”一種奪其鳥命的聲音從小鳥嘴裡發出。
江渚流陡然間清醒過來,他從懷裡掏出一柄長劍,橫在胸前。
“小鳥,過來!”江渚流喊到。
但是她似乎已經沉浸在音樂聲中,茫然地發出難聽的叫聲。
江渚流逐步靠近白鷺,同樣也是香奴的位置。
那個姑娘似乎沒有什麼人氣,猶如提線木偶般彈唱著《湘妃》。
“點點落竹為哪般,子規夜啼見竹葉上斑。驟雨升翠煙,忽聞又弦斷……”
江渚流用劍劈斷了少年身前的書案,“剛剛問題的答案是,我不願意,不要再用這張臉了,你蠱惑不了我!”
“雁傳書絕湘川,竹林蕭瑟幾年,幽夢空轉思緒亂,床頭孤枕難眠,君去歸期未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