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定了雅拉的事情,伊芙林終於清閒了下來。
雖然學院的課程不算簡單,自己的肩膀也還在隱隱作痛。但解決了債務和難題,她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輕鬆。伊芙林抱著厚厚的魔法書穿過回廊,像魔法學院的普通學生一樣享受著來之不易的安穩時光。
馬上要入冬了,巡查員伊萊亞先生正站在巨大梯子上為城堡的落地窗安裝絲絨掛簾。他踩在木梯的頂端,半個身子很危險的探出去,暗紅色的窗簾在他的碎碎念下緩緩升起,像有生命一般飄到他手裡。
伊萊亞捏緊了窗簾的一角,呼著氣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這個工作對於體型略顯臃腫的他來說顯然不簡單,伊芙林抬頭看著他笨拙地把抓著的窗簾布從一隻手換到另一隻手,心裡微微緊了緊。
“快去上課!彆在這看熱鬨了!”
伊萊亞喊道。晃眼的日光從琉璃窗裡灑進來,他半邊臉被照得滾燙,盯著雕花窗簾杆掛鉤的眼睛也開始有點眩暈。底下路過的學生越來越多,吵嚷得他心煩意亂。伊萊亞揮了揮手:
“快去上課吧!”
伊芙林繞過前方聚成堆嬉笑的幾個人,聽著伊萊亞的喊聲下意識地抬頭。就在這時,高高梯子頂端的那個胖胖的身影突然劇烈搖晃了幾下。伊芙林瞪大了眼:
“小心——”
伊萊亞先生身子猛地一歪,像是被什麼人推了一把一樣,沒有任何征兆地栽了下來。他手上還緊緊扯著那張窗簾,像一陣暗紅色的風一樣卷挾著他墜下來。
砰地一聲巨響,伊萊亞先生重重地撞在了木梯的底部。沉重的木梯被衝擊力震得向後滑了兩寸,在粗糲的石板地上劃出兩道痕跡。
回廊中霎時間一片混亂。距離梯子較近的幾個人親眼目睹了伊萊亞先生掉落的過程,蹌踉著尖叫起來,原本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學生們也開始瘋狂地互相推搡,還有幾個人想撥開人群擠過去。
伊萊亞整個人都堆在地上。他臉上被掛簾蒙住了,陳舊的灰塵嗆得他喘不上氣。鑽心的疼痛從腰腿處傳來,他扯了扯右手抓著的鞭子,嘗試把蒙在臉上的窗簾掀下去。
剛剛,伊萊亞在情急之下抽出了一直掛在身上的鞭子,借著魔法力量拴在了梯子腿上。如果不是它,自己估計已經被狠狠地摔成一灘肉餅了...伊萊亞忍著疼痛從厚厚的窗簾裡鑽出來,大口大口呼吸著空氣。
周圍的學生都驚恐地圍在他身邊。伊萊亞捂著腰齜牙咧嘴,隨手指了一個學生:
“你,你一會還要上課嗎?”
“不,不要...您沒事吧?”
“你去幫我喊一下奧羅拉夫人和校醫院的布拉德利醫師,”伊萊亞揉了揉腿,勉強提高了聲音:
“其他人!去上課吧!我剛剛就是沒站住,現在沒什麼事了!”
伊芙林也被突如其來的事故嚇得後退了兩步。她看著被囑咐了任務的男生火速地跑走,伊萊亞先生還在不斷揮著手:
“你們去乾自己的事情吧!不要在這圍著了。”
伊萊亞先生摔得不輕,但是看麵色還算正常。伊芙林撫了撫心口,一步三回頭地抱著書離開了。
等她拿出《法陣啟蒙》走進地下室的教室,周圍的同學也還在心有餘悸地討論著剛剛的事情。伊芙林張望了一下,破天荒地找了個前排的位置坐下。
法陣課的教室是一個圓形的大房間,同時容納了占卜學、戰鬥魔法、符文學和建築與鍛造四個專業的學生。伊芙林坐在第一排的實木長椅上,對照著教室中央的黑曜石演示法陣在書本上寫寫畫畫起來。
她之前一直對這門課沒什麼興趣,一看到眼花繚亂的法陣就頭暈。隻是那天,考恩...雅拉在阿爾文的葬禮上突然消失的法陣過於驚人,在加上海伯恩公爵的傳送法陣功能實在是強大,她不得不承認——誰說這法陣不好了,這法陣可太棒了!
伊芙林皺著眉,在筆記本空白的位置努力回憶著那天的法陣樣式。儘管她印象深刻,但當時事發突然,她絞儘腦汁也隻畫出了大半個形狀。
趕來上課的學生陸陸續續地走進了教室,伊芙林一抬頭,果然看到了幾個熟人。珀西沃朝她微笑了下,徑直走了過來。
看著珀西沃走過來坐她身邊,後排一些人時不時的竊竊私語和小聲嗤笑幾乎要把伊芙林吞沒。背後蛐蛐人也稍微藏著點吧...伊芙林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她都聽到自己的名字了!
好在她對這個世界裡一些“貴族”沒來由的偏見已經免疫,毫不在意地把畫了一半的法陣從本子上撕下來。
她側過頭,看著珀西沃麵無表情地把自己的書本擺好。幾天前一直魂不守舍的迦勒也恢複了正常,跟身邊的朋友說笑了兩句就坐在了伊芙林後排。伊芙林看他臉色不錯,偷偷戳了戳珀西沃:
“誒,這兩天迦勒沒事吧。”
珀西沃愣了一下,旋即搖搖頭:
“沒什麼事,緩緩就好了。”他頓了頓,“之前海伯恩公爵對你...你彆在意。”
“害,我才懶得管他,”伊芙林擺擺手,“現在就剩把莫爾迪抓到了...誒,那個勞埃德,怎麼樣,死了沒?”
珀西沃被伊芙林直白的詢問弄得有點想笑,抿了抿嘴:
“可惜,沒死成。但是他掉下去的時候頭磕到了石頭,現在不能動了,話也說不清楚。”
“也不算便宜了他,”伊芙林滿意地笑了笑。
這時,考德威爾教授拄著拐杖大步走了進來。他走到教室中央的演示法陣邊上,用銀製拐杖的底部用力撞了撞法陣的中心。
隨著他的動作,黑曜石的紋路裡緩緩亮起金色的波光,四周牆壁上鑲嵌的魔法水晶也逐一亮起來。考德威爾銳利的目光在教室中環視一圈,在伊芙林身上停留的時間格外長——在伊芙林忍不住要懷疑自己牙上有菜的時候,他突然轉過頭去:
“之前我們已經學習了一些基礎理論,今天我們來進行實踐。”
考德威爾教授語速飛快,揮舞著拐杖在演示法陣上指指點點,魔力從拐杖尖端注入到法陣核心,再一圈圈散到四周的環中。伊芙林剛翻好書,考德威爾教授已經把法陣的形狀勾勒了出來。
什麼?什麼啊?伊芙林隻是翻了個書,再抬頭就看不懂了。她看著身邊的珀西沃也麵露疑惑,隻能放下筆記,抬頭死盯著考德威爾教授接下來的動作。
“這是一個簡單的照明法陣,”他朝著法陣核心用力一揮手,一團耀眼的光暈幽幽升起。
“成熟的巫師可以在任何地方——甚至是空氣中——用魔力繪製法陣,符文師可以把法陣附在特殊符紙上隨身攜帶。”
“鑒於你們對魔力的掌控力...我們今天先在紙上練習,”考德威爾教授從講台下掏出一大把破爛的羽毛筆,“這裡是特定的魔法羽毛筆,分下去一人一支。”
這筆...真的還能用嗎?伊芙林狐疑地接過一支,儘力捋了捋奓著的殘缺羽毛。她翻著書,伸長脖子去比對教室中央的演示法陣,手上拿著筆猶猶豫豫地在紙上畫了一個小圈。
位置不錯。她剛想落下第二筆,突然手背被狠狠打了一下:
“啊!教授...?”
考德威爾教授站在她桌子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的動作:
“線條要精準,穩定,這個不行。”
“好的教授...”伊芙林被他嚴肅的表情嚇了一跳,哆哆嗦嗦地把那張紙撕下來揉成了團。考德威爾教授冷哼一聲,轉身敲了敲後麵迦勒的桌子:
“你這個也不行,重新畫。”
考德威爾教授穿梭在寬敞的教室裡,時不時舉起拐杖狠狠地捶著學生的課桌腿,在他的威壓之下,教室裡隻剩下了羽毛筆的沙沙聲,撕扯紙張的聲音,以及他無比嫌棄的訓斥聲:
“你手抖什麼?這條是直線!”
“仔細看好書上的圖!這裡是這麼畫的嗎?”
考德威爾教授又從身邊經過,伊芙林滿頭大汗,心虛地瞥了他一眼。她把桌子上礙事的廢紙扒拉到一邊,隻留下唯一一張畫得還算滿意的法陣圖紙。
她深吸了一口氣,伸出食指點在法陣中心,呼吸平穩地注入魔力。紙上的法陣隨著她的動作亮了亮,但隻有一瞬間,下一秒,噗的一聲,光芒熄滅,周圍的環中彙聚的能量也如同一陣風一樣散逸。
“哼,”考德威爾教授冷冷地嗤笑一聲,“伊芙林小姐,你這張圖紙看著完整,其實筆觸根本不均勻。”
“你這樣急於求成,是不可能做好的。”
這教授,批評就批評,怎麼還人身攻擊呢...伊芙林不理睬他,隻是在心裡歎了口氣:法陣果真很難啊...
她本來對那個看不起自己的海伯恩公爵嗤之以鼻,此刻卻不得不承認他的厲害——那時候,他掏出來整整一把符紙,二話不說地就把一群人傳送走了...
一節課下來,教室裡絕大多數的學生都沒能畫出一張令考德威爾教授滿意的法陣圖紙。他在課桌前挑挑揀揀,勉強拿起了兩張紙:
“米婭小姐,這張畫的還可以,但是要注意,核心處的筆觸可以適當加粗,不然法陣撐不住多久。”
被點到的米婭·埃弗雷特微笑著點了點頭。她是符文學的學生,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魔法袍低調地坐在後排。
“還有諾恩小姐,除了構圖有些偏,整個還算合格。”
考德威爾教授舉起來兩張圖紙展示給其他學生。伊芙林眯著眼睛仔細端詳了一會,又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畫得歪歪扭扭的法陣。這麼一看...伊芙林垂頭喪氣地把牛皮紙揉成一團,廢紙在桌邊摞成一小遝。
等回到寢室之後再向諾恩討教一下吧,伊芙林想。
考德威爾教授布置好了課後的作業,旋即宣布了下課。大教室裡立刻喧鬨起來,伊芙林胡亂收拾了一下東西,也跟著人流走了出去。
這節課上了整整一下午,伊芙林走出教室的時候,外麵的天色已經擦黑了。她放好東西走進餐廳,正好看到了坐在角落裡默默用餐的森納。
森納看到她也很驚訝,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她的肩膀:
“我聽我姐姐說,你肩膀受傷了?怎麼樣,嚴重嗎?”
“還好還好,”伊芙林輕鬆地活動了兩下,“還有點疼...但是沒什麼大事了。”
自從上次斯卡蒂被綁架,森納就決定每隔兩天就跟姐姐通一次信。森納在姐姐的信中隱約聽說了伊芙林的事,這下終於逮到了人。她看了看四周,小聲地打聽起來:
“聽說你這周末在外麵,遇到了黑魔法巫師?”
伊芙林上了一天課累的很,此刻正狼吞虎咽著。她聽著森納的話,努力咽下嘴裡的食物:
“嗯...是,但是,他看著好像也不怎麼厲害,我還沒乾什麼呢就把他打跑了...他們已經發了懸賞了,說不定過兩天就抓到了。”
“你的肩膀,也是那時候搞的?”
“那倒不是,是之前救雅拉的時候,不小心抻了一下,”伊芙林拿著銀叉子戳了一塊香腸,“誒對了,雅拉在你姐姐那裡工作,還適應嗎?”
“應該還好,我姐姐說她新雇的人幫了尼爾經理大忙,說的應該就是雅拉。”森納看著伊芙林動作還有些吃力的胳膊,突然一拍腦袋,“我想起來,我這裡新熬了一些草藥,對骨折、脫臼之類的恢複很有效,你要不來我這裡拿一些吧。”
“好呀,正好我還嫌肩膀恢複的太慢,影響我上武器課呢。”
伊芙林吃飽喝足,還不忘在餐廳順了兩塊曲奇餅乾。她摸著自己的肚子,一邊暗自歎氣著真的不能再多吃了,一邊滿足地擦了擦嘴角的巧克力碎屑。
她和森納並肩走在城堡的走廊裡。傍晚時分,走廊兩側的燭台已經燃起了明亮的燭火,火苗在古老的油畫上映出跳動的光影。
走廊裡沒什麼人,伊芙林有點犯困,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森納閒聊著。突然,她感覺後背一陣涼風吹過——
“啊啊!”
森納被伊芙林突如其來的大叫嚇了一跳,急忙跟著回過頭去。長長的走廊裡安靜無比,連個影子都沒有。森納拍了伊芙林一下:
“你乾什麼!嚇了我一跳...”
“我,我感覺後麵好像有人呢,”伊芙林狐疑地向後看去,可回應她的隻有燭台裡不斷跳動的火光。她搖了搖頭:
“算了,估計是窗戶沒關嚴有風刮進來,我們快點走吧。”
二人加快了腳步。到草藥學塔樓的路有些繞,伊芙林跟在森納身後爬上台階又轉過了一個拐角,忽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怎麼可能!我之前也不是沒做過...有人推...”
是伊萊亞先生的聲音!伊芙林心裡一驚,有人推...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說伊萊亞先生今天中午的意外?她急忙抓住森納,躲在門外偷聽起來。
牆角後麵正是伊萊亞先生的辦公室。從半掩著的門縫看過去,能看到他瘸著一條腿,正對著對麵的人言辭激烈地說些什麼。森納有點不解,但看伊芙林的表情,也跟著躲在了一邊豎起耳朵。
“真的!我騙您做什麼...當時我真的感覺有人推了我一下...”
“我是摔傷了腿又沒有摔傷腦子!這件事我一直瞞著學生來著,能在那麼大庭廣眾之下謀害我,估計是個厲害的巫師...”
“那好,我要求這幾天給我放假!我需要休息...”
噠噠的腳步聲響起,似乎是有人從辦公室裡準備出來。森納反應迅速,一把抓起伊芙林狂奔起來。
二人一路狂奔到草藥學的塔樓底下,才氣喘籲籲地停下腳步。森納推開實驗室的大門:
“伊萊亞先生怎麼了?”
“你不知道嗎?”伊芙林有點驚訝,“他今天中午給回廊窗戶掛窗簾的時候從梯子上摔下來了...我當時正好在底下,看他摔得不輕...”
“中午那會兒我在圖書室,沒怎麼關注那邊,”森納皺著眉走到房間角落的一口大鍋邊上,“那他怎麼說...?”
“噓——”伊芙林飛快地捂住她的嘴巴,警覺地朝四周張望著。有幾個草藥學的學生正圍著自己的坩鍋不知道在熬什麼東西,看他們沒注意這邊,伊芙林鬆開手,壓低聲音:
“他說他是被人推下去的...但是我覺得不太像,當時沒看到有什麼人推了他啊?難不成是用魔法的?”
“可能是吧,”森納聳了聳肩,拿起在置物架上掛著的一把大勺就開始攪合鍋裡綠色的液體,還不斷地向裡麵注入絲絲縷縷的魔力。那液體還在咕嚕咕嚕冒著泡,伊芙林瞪著它咽了咽口水:
“這,這就是你說的那個魔藥?你確定可以喝?”
“當然可以了,”森納雲淡風輕地舀了一勺倒在小瓶中,“這裡麵有幾株我自己種的希爾草,還加入了一點獨角獸角屑和銀粉末...很珍貴的!”
“好,好吧,”伊芙林不想拒絕她的好意,伸手接過了那個還燙手的小瓶子。她尷尬地笑了笑:
“好燙呀...我帶回去,等涼一點了再喝...”
森納看出她的不信任,沒好氣地斜了她一眼:
“你就放一百個心吧,我怎麼可能毒害你呢?那你回去了記得把它喝了,你要是怕苦的話可以兌一些蜂蜜...哦對,伊萊亞先生的腿摔壞了,我明天問問阿黛拉教授,要不要給伊萊亞先生送一些...”
伊芙林忙不迭點頭,把小瓶子揣到自己懷裡。如果不知道配料還好,知道了配料之後...她是真不敢喝啊!伊芙林看著大鍋裡閃著銀光的綠色藥劑,這喝了真的不會重金屬中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