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出個門都要封路的李天豪李縣令,被人五花大綁,懸在了衙門前。他的頭顱不翼而飛,胸膛被某種力道剖開了,似乎並不用的刀類器具,而是單純地用人的手。
他的大腸、小腸被掏出來,塞繞過脖頸,塞進嘴裡。其餘內臟濕淋淋掉落在地,似乎被無數人踐踏過。而一雙眼睛被挖出來,隻剩下黑漆漆的血窟窿。
隨著隔壁縣差役手持令狀而來,李天豪的罪狀同他赤條條的身軀一樣,坦坦蕩蕩地公告天下。
變賣了收刮來的服裝的解裁春、費清明二人,朝著能解屍毒的醫修地點進發。
惱羞成怒的隨水峰弟子們,朝她刻意泄露出的嗩呐匠溝通方式——貞潔牌坊下手,一推一個倒。果真在下麵發現了不少聯絡紙條,大多是一些沒有意義的內容。
雖然對逮捕解裁春本人,並沒有起到大的作用,但是側麵印證了她本人的確是通過貞節牌坊,與她的師父溝通。
熱衷追捧的貞節牌坊,一日日倒塌。要十裡八鄉的鄉親們心驚膽戰,生怕惹怒了仙人。一時半會再不敢強迫家婦為孩子殉葬,去換取冷冰冰的建築。
目的達成的解裁春,樂嗬嗬坐著牛車,和費清明賞花遊春。
她本人並未造訪過任何一座貞潔牌坊,甚至有意識避著走。她將隨水峰弟子的視線彙集於此,隻是借力打力,清除汙穢之物。畢竟她眼睛裡容不得沙子。
至於她不曾到訪,緣何能在貞潔牌坊下,找出一張張字跡各異的字條,就歸功於她手下發展出的情報網。
她每到一個地方,就與費清明攜手打擊犯罪。主要是她在看,費清明在打。一挑十、一挑百的陣仗,是越看越吃力,越看越動魄驚心。
看完了,她都覺得他們兩個真是不容易。由此品著費清明端上來的熱茶,壓壓驚。
大撈懸賞金的解裁春,奔著一個來都來了的信念,雁過拔毛,反過來薅了沿途經過的所有匪幫多年積攢的資金。
她手下收集的人員數量逐漸增加,給他們的指令除了收集情報外,還有一個是到當地牌坊下塞一張紙條。內容不限,自由發揮。
這可苦了本就沒什麼學識,有的甚至大字不識的毛賊們。
有的人胡亂寫一通,會被識彆為嗩呐匠內部暗語,抓耳撓腮,絞儘腦汁破解。有的人隨便寫寫,把隨地撒尿、與狗搶食的往事一一道來。
還有的人把一些雞毛蒜皮的事件往裡麵寫,或者寫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癖好。
比如,【今天偷到了王大爺家的褲衩子,摸一摸,嗅一嗅,那味道真是上頭。】
比如,【打聽消息時,隔壁李子家剛死了丈夫。我瞧那李寡婦倒是個可憐人,再一細看,膚白貌美,前凸後翹,頗有餘韻。就連他們的小女兒都彆有一番風味啊。】
比如,【和門房私相授受,我私了,他不受,他肯定欲迎還拒。小樣,還跟老娘整這套,老娘早就看穿了!】
於是,解裁春本就一塌糊塗的名聲,每況愈下。從男女不忌,到剛死了丈夫的妻女都不放過。隨水峰的弟子們看的是搖頭歎息,就連看傳言中跟解裁春有染的大師兄,那小眼神中都飄著三分憐憫、四分不屑,還有三分的唾棄。
平白背了一口鍋,而且還有預感從今往後要扣死了的溫孤懷璧,見狀,更加堅定了要親手抓捕住解裁春,要她說個分明的決心。
而他前所未有的動力,以及終於被寒風冰凍了的溫和麵容,側麵驗證了解裁春的說辭。這下連溫孤懷璧的師父,都看著他搖頭歎息。
溫孤懷璧:“……”
越解釋越亂,不解釋更亂。
算了,下山抓人去。
稟報完畢的溫孤懷璧,禦劍飛出隨水峰。
其實,隻要散布在各地的隨水峰弟子各自亮出紙條,對一下字跡。就能看出這些紙張並非一人所寫。更甚者,有的根本不是人寫的,而是用啃剩的雞爪子,狗刨的泥土隨便糊弄。
奈何劍修太過於特立獨行。而劍修裡修無情道的一批,則是特立獨行中的特立獨行,簡直要到金雞獨立的地步。
是以,關於貞潔牌坊的謊言至今沒被拆穿,反而生怕仙人降罪的平頭百姓們,自己上手拆牌坊。
流蕩數月的解裁春、費清明二人,於荒郊僻野找到一家燒茶攤子。二人暫且避避風塵,歇歇腳。
兩人前腳剛入座,使喚來夥計,茶還沒溫上呢,後腳就有人隨著他們入座,不客氣地坐在他們對麵,要夥計把兩人份的茶,增加到三人份。
咋這麼自來熟呢?解裁春脫口而出,“這錢你給是吧?”
那人慢悠悠地把佩劍搭在桌麵上,亮出一顆魂玉。“我請客。”
夥計靦腆地說:“這位客官,您這珠子,我們這不收啊。”
讓你裝,裝過癮,茅廁裡翻車了吧。見人被打臉,解裁春在那眉飛色舞,費清明泡了茶水,納涼了端給她,示意她收起亂翻的白眼。
青天白日,怪嚇唬人的。
“有眼不識金鑲玉。”修士暗嗔了一句,決定寬宏大量,寬恕身為井中蛙,不識乾坤大的夥計。他搜搜百寶囊,隨手掏出一塊在修真界視為廢品,而紅塵裡額外追捧的礦物,“賞你了。”
“好嘞!客官。”夥計摸著金燦燦的金子,上嘴啃了三口,確定如假包換,接著長出滿臉的笑,像堆了一叢的菊花,“你們三位要點什麼呢?”
“既然是這位兄台宴請,”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解裁春當下叫嚷開,“夥計,把你們有的沒的,全端上來,今天這兒,我們包了!順便按端上來的分量,以十倍之數給我包裝帶走。”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的說法,在她這兒,不成立。
她不僅要吃,還要拿,還要連吃帶拿,打包兜走。
那修士麵無表情的麵部表情,裂了一塊。他見過厚臉皮的,沒見過臉皮厚成這樣的。單身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年頭,連城牆都能化成精了。
費清明端起杯盞,敬他,“這位仁兄是?”
修士被轉移注意力,“我乃落花峰甘驅霖,從……”
“東土大唐而來。”解裁春下意識接上他的話。
被搶了對白的甘驅霖,看向她。
“抱歉,你繼續。”
“從問道宗而來,欲……”
“欲往西天拜佛求經。”解裁春又續上了他的話。
費清明給她剝了一盤子栗子、花生米,先墊墊肚子。
“你還讓不讓我說話?”甘驅霖端起盤子,丟擲在她麵前,“吃你的吧,有得吃,還堵不上你的嘴。”
“堵不上嘛,要小郎君的嘴才能堵上。”解裁春嘟著唇,給人拋了個媚眼。把人惡心得一哆嗦,再褪了靴子,隔著木桌去夠人的大腿。在她即將搭上前夕,費清明出手……
啊,是出腳了。
把她的腿勾回來,老老實實地彆入鞋內。
她才遺憾地拋起花生,張嘴一咬,“讓的,讓的。這位小郎君但說無妨。”
被狂打岔的甘驅霖,年紀尚輕,沒下過落花峰,見識過人間的險惡。
遭人三番五次搶白,失了威風。掛不下麵子,連說話都帶著三分置氣,“欲捉拿逃竄在外的嗩呐匠和同門弟子,不得不說,真是湊巧。”
他壓著聲,單手扣在本命劍春江芳菲儘上,緩緩拔劍出鞘,粉嫩的劍身晃花了對麵二人的眼睛。“你們二位,倒是與逮捕名單上的人員有異曲同工之妙。”
彆異曲同工了,就是同一個人。還異呢。親生爹娘都生不出這麼相同的人種。
解裁春心裡一種做派,表麵上又是另外一種做派。她趁著人慢騰騰地拔劍時,一個妙手空空,在人眼皮子底下,搶他至關重要的寶劍。
要不怎麼說曆練曆練,關起門來,閉門造車,很容易給造歪了。
光說不練假把式,有甘驅霖在這慢吞吞地陳情的功夫,身手老練的,早把他們二人拿下。
大師兄溫孤懷璧一劍封喉的做法,即便對她而言,陰險、極端,冷酷無情、翻臉不認人,但那是建立在嗩呐匠被問道宗通緝的狀態下,於他帶領的師弟師妹們,是一大保障。
而甘驅霖這類凡事講究著按章程行事的家夥,不多操練操練,多多見識見識人心險惡,早晚要摔個大跟頭。
上天有好生之德,而她解裁春,有好冒充上天之德。前頭點化完煉魔詔獄,第二個就來度化度化這不開化的傻小子。
“哦,是嗎?”解裁春歪著身子一倒,賴在費清明懷裡,開始飆戲。“兄長既然坦誠相告,小妹怎能不推心置腹。小女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暖小滿是也。”
她扒拉著費清明的衣襟,用手在他的胸膛上揉出圓滑的弧度,引得正襟危坐的同伴側目,正對麵如坐針氈的弟子移開目光。“這位是我的娘親,小星星。”
“怎麼可——”甘驅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解裁春打斷他的思路,埋入費清明胸脯,雙肩聳動,從背後看疑似止不住抽泣,實則臉蛋都笑歪了。“我們娘兩自□□而來。自爹爹死後,村裡的親戚強占家中財物,瓜分田地,剩我們娘兩,孤苦無依,相依為命。”
當場編故事的解裁春,娓娓道來。三言兩語,將一對被吃絕戶的母女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
簡陋的茶攤子隻剩下她帶著哽咽的敘述,一時交錯的杯盞聲都停了,連看爐子的夥計都止住扇火的手,仔細聽著她的講述。
當解裁春講述到及笄之年,鄉裡叔伯看上她,欲施歹行,負氣仗義的甘驅霖,捏碎掌中熱騰騰的茶盞,“真是豈有此理!”
“暖姑娘,為仁由己。我為你做主。我們這就殺回去,拿回你們娘倆的田地與屋舍,還之彼身。至於那些欺負你們的鄉村惡霸,我一個個把他們的頭砍下來給你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