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寨消失了,像從來沒存在過一樣,那阿卓呢?
薑滿有些頭暈目眩,伸手扶住了旁邊的石壁,她感覺自己好像遺漏了什麼,同時,她的腦子又很亂,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煩躁,糾纏在心頭燃燒,讓她感到胸悶缺氧。
不知什麼時候,阿茲日拉的狗豎起耳朵,警覺地朝遠處低吼,但卻並沒有引起阿茲日拉的注意。
他見薑滿臉色不佳,好像還有些站不穩,和她說話也沒什麼反應,隨即俯身打橫就將她抱了起來。
阿茲日拉是落洞村唯一一個走出大山卻又回來的人,他讀過書,懂得男女授受不親,但他此刻隻知道,眼前這個城裡來的女孩,不知經曆了什麼,獨自一人在山裡這麼久,一定怕極了,可她還裝作若無其事,多麼倔強勇敢又可愛的姑娘,剛剛聽他說了九黎寨的事,恐怕已經嚇壞了,此刻再也裝不下去了。
她需要他,他必須保護她。
這當然隻是阿茲日拉單方麵的臆想,被他抱起來的薑滿正打算掙脫,卻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大長老!真的是你!太好了!終於找到你——”
張雲漢的聲音在看清情況後,戛然而止。
狗也不吼了,它搖起尾巴,顯然是認得來人。
薑滿失蹤後,找她的人不止是阿茲日拉,還有張雲漢和薄臨,可這二人也沒想到,竟然有人比他們先找到,而且……
張雲漢忍不住看向薄臨,以他作為男人的直覺,他在薄臨一向溫和平靜的臉上,看到了危險的眼神,雖然是轉瞬即逝,但他確信,自己看到了。
薑滿皺著眉掙脫了阿茲日拉,站定之後,深深看了薄臨一眼,而後一言不發原路返回。
她要去那輛貨車上,找那個男人問清楚,她想起了他那句沒頭沒尾的話——何況哪兒還有什麼……
如果那個貨郎,以及阿茲日拉說的是真的,那這男人沒說完的,應該就是九黎寨,“何況哪兒還有什麼九黎寨。”
這件事肯定和這夥人脫不了關係,管他是重玄還是輕玄,她必須找到阿卓。
三個男人也跟了上去,但薑滿仿佛帶了一身煞氣,三人不由地都落後了些。
張雲漢走到阿茲日拉身旁,問道:“她這是怎麼了?”
阿茲日拉歎了口氣,“嚇到了,怪我,給她說了個不好的故事。”
薄臨隔著張雲漢看向阿茲日拉,卻沒說話。
張雲漢卻有些不相信的接著問:“故事?嚇到?不可能吧……”他站在中間,看看右邊的薄臨,又看向左邊的阿茲日拉,“什麼故事?”
阿茲日拉把剛剛的經過說了一遍。
“九黎寨消失了?”張雲漢驚愕不已。
薄臨卻顯得很平靜,他看向薑滿的背影,輕聲自語,“原來如此。”
“啊?什麼意思?”張雲漢聽到了薄臨的自語聲,轉過頭來,一臉不解。
薄臨笑了笑,解釋道:“恩人在怪我亂出主意。”大概是覺得張雲漢不理解,於是他緊跟著補充道:“是我建議她讓更多人知道她的身份的,也許因此才有那條視頻。”
有阿茲日拉在,薄臨並未明說玄人二字。
“你說什麼?是你建議的?你這家夥怎麼……”瞎搗亂呢?
張雲漢深諳拿人手短之道,話到嘴邊,沒說出來。
他並不笨,自然想得到,九黎寨如果真的憑空消失,肯定是什麼玄人乾的,這也就意味著,是因為大長老逼李妝嬌發的那個視頻,讓某些玄人門派注意到了九黎寨,為了某種目的,然後……可哪個門派這麼大本事?憑空消失?人可以帶走,但連房屋建築都給一鍋端了,未免離譜。
難怪大長老誰也不理,好像很生氣的樣子,這是白來這一趟了,不過……那個靈到底和大長老是什麼關係?來自西疆的靈……
張雲漢心裡很好奇,其實對於薑滿的來曆,他和天一道其他弟子一樣,隻知傳聞,不知真相,畢竟掌門也囑咐過他,不要深究她的事。
院裡關於大長老的傳聞,什麼都有,有說她是妖怪成精,但幫助過天一道;有說她名為大長老實則是天一道鎮派神獸;有說她其實是吃人惡鬼,天一道將她收服後試圖感化中……總之沒一個靠譜的。
但他倒是在離開天一道那天,聽到了大長老好像是從監獄裡被接出來的……
薑滿這一路和來時一樣,走得很慢,踮著腳尖小心地走,身後跟著的幾人就走得更慢。
此刻她早已冷靜下來了,她知道著急沒用,也知道那輛車有極大的可能已經不在原地了,這件事沒有表麵看起來那麼簡單。
對方做事,總要有個理由,什麼理由需要讓九黎寨人間蒸發?
她仔細回想著下山之後發生的一切,從薄臨被阿卓附體撞上她的車,再到醫院那個偷聽她和張雲漢說話的鬼祟身影,後來在社交軟件上認識了程書韞,然後陰差陽錯解決了她破除詛咒的關鍵點,再是到了麓川拿到五方鏡和布袋子……
對方若想把每一步都串聯起來,提前算計好一切,根本不可能,何況,對方到底想算計什麼呢?
[空]是她最深的秘密,她從未告訴過任何人,就連張信德都不知道,他不過知曉她因為某些原因,必須學會超度,或者找到一個非常擅長超度的人。
這世上,沒有人知道[空]的秘密,除非,那個人也有[空]的詛咒,是她灰霧夢境裡的某個“人”。
可即便如此,對方也不可能猜到她怎麼想的,又會怎麼做,這個答案是絕對的,因為連她自己都不確定自己會怎麼做,所有的決定都是審時度勢,再順勢而為,難不成對方是她肚子裡的蛔蟲嗎?
到底是誰,又到底,為了什麼?
薑滿停住腳步,看著眼前這片隻留車轍印的空林。
人果然走了。
她回過頭看向張雲漢,“你們怎麼來的?”
張雲漢眨眨眼,指向車印離去的方向,“村裡借了一輛摩托車。”說著,他走近薑滿,“李妝嬌精神問題太嚴重了,程書韞陪她去醫院,把我們車開走了,然後……”
他壓低聲音,不想讓阿茲日拉聽到,“最開始可是薄臨有事要找你,我們才發現你不見了的,也是薄臨猜測你可能被九黎寨帶走,我們才找到這兒的,大長老,九黎寨的事也不是薄臨的錯,人家對我們可真是沒話說,而且……我知道,這山裡小夥的確是有他的魅力,也很有新鮮感,但是您要是對這小夥沒那個意思,還是早點劃清界限,彆讓人傷心。”
薑滿看看他,不覺有些好笑,卻並未接他的話,“現在,我們四個人一隻狗,隻有一輛摩托車,怎麼回去?”
“回去?”張雲漢有些疑惑,“回檀州市?”
薑滿又有一種遇到蠢貨的煩躁感,但她沒有發作,壓下性子解釋道:“九黎寨的事,要找那個貨郎問清楚,我們回落洞村。”
她往車轍離去的方向走了兩步,忍不住又回頭看向張雲漢,“你腦子裡裝的都是什麼?自己的事都搞不定,還瞎操心彆人的,說話也是,張嘴之前能不能動動你的腦子?”
“啊?”張雲漢一愣。
是啊,四人一狗回去,顯然是把阿茲日拉算進去了,而且他們也不可能騎摩托車去機場,更不可能把阿茲日拉和他的狗也帶走。
張雲漢意識到自己好像的確沒動腦子,可哪個正常人聽人說每一句話都要在心裡分析一下?
他訕訕地縮了縮脖子,道:“是我嘴快了些,大長老莫怪,不過,我自己的事是指……”
“你心裡想什麼,我知道,但該知道的人未必知道。”薑滿點到即止,接著,目光越過他看向阿茲日拉和薄臨。
現在這裡的四個人,也就薄臨看起來最虛弱,肩傷頭傷的,就這樣還來找她,也實在是難為他了。
“我帶薄臨先回去,村裡有貨郎,應該有拉貨的三輪摩托,然後我再來接你們,你和阿茲日拉一起,走道上,彆走山路。”
張雲漢聽了薑滿的話,頗為認可的點點頭,對於那句提點,他自然也知道指的是他對程書韞的心意。
他心裡有些驚訝,感覺大長老好像還挺關心他的……
薄臨和阿茲日拉自然也聽到了,阿茲日拉有些擔心薑滿的身體,在他看來,薑滿和薄臨,兩個病人同行,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這裡的山路可不好走,沿著山盤旋而上,路窄不說,還陡峭得很,這兩人萬一連人帶車掉下山去,可不是好玩的事。
阿茲日拉一路走一路苦口婆心的勸說,但最終還是少數服從多數。薑滿用手機錄了一段落洞村方言,表達了要三輪摩托的需求,然後阿茲日拉和張雲漢便看著薑滿騎上那輛摩托車,載著薄臨揚長而去。
車子騎得不快,這是薑滿的風格,薄臨仿佛也已經習慣了。
“你的傷……需不需要換我來騎?”他以一個極其合理的問題開場。
薑滿回頭瞥了他一眼,“你?歇著吧。”
他雖然坐在薑滿的後麵,卻和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以至於讓她不由地擔心,一個不穩,他就摔下去了,到時候,又要算在她頭上……
“往前坐點,彆顛下去了,抱著我。”
薄臨微微一愣,身體沒動,手卻扶住了她的腰,“是我拖累恩人了,你應該選張雲漢一起先走,我可以在這裡等的,為什麼先帶我走?”
“你不是有事要找我的嗎?什麼事?說吧。”
薄臨垂下眼簾,“嗯,你覺得……程書韞這個人,怎麼樣?”
天色太暗,薑滿聚精會神地看著車燈照出的路,有些沒耐心地回道:“有話直說。”
“她……向我借了很多錢。”
薑滿眉頭微蹙,“向你借錢?”
“嗯,她好像很缺錢,你知道嗎?”
薑滿隻知道程書韞在掙錢,卻不知道程書韞缺錢到需要向薄臨借的程度,當初在網上找到這個“明人不放暗屁”,就是因為程書韞在做生意,隻有玄人能做的生意,所以她才會約見這個網友。她也很清楚,這種生意,雖沒有明文規定,但卻是玄人界心照不宣禁止的。
不過,她對這些並不感興趣,所以沒有去深究過。
“所以呢?”
“以我的經驗來看,她不像是需要一筆錢這麼簡單,你知道,極度缺錢的人,通常……”薄臨沒有說下去。
薑滿又瞥了他一眼,“你想說,她被人收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