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座山(7)(1 / 1)

殺死那座山 淋雨教主 5139 字 4個月前

戴阿福話不多,跟在薑滿身邊,也許是因為生病疼痛的緣故,他的身體總是縮著,但應該是太相信今天就能找到父親,他看起來很高興,也很緊張。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這地方沒有路燈,偏今天雲遮月,一點光也沒有,四周漆黑一片,全靠手機上的自帶電筒照明。

薑滿走路很慢,像是怕踩到什麼,一直注意著腳下,她帶著他走到一間帶有閣樓的廢棄民房前,停了下來。

她原本也不會選擇一間一間找,即便戴阿福對這一帶非常熟悉。

“我爸爸不在這裡。”戴阿福見她停下,不禁出聲。

薑滿抬眼看看他,“我知道。”

說著,她關上了手機電筒功能,抬起頭,環視四周。

黑暗中,她的眼睛顯得很特彆,好像有一層灰霧蒙在了眼球上,一雙眼眸給人感覺有些虛幻。

這地方陰靈不少,卻不能稱之為怨靈,怨靈有形,怨氣愈深,形愈似人,但怨靈一旦受傷,陰氣受損,就會本能化成一團白霧,就像薄臨體內那一隻一樣。

這裡的陰靈是散的,凡人到這種地方,就會覺得陰冷,不過,荒僻之地多是如此,也不足為奇。

但,這樣的環境中,想找到那隻將戴阿福父親帶走的怨靈,就好比壞人躲在人堆裡,很難。

薑滿絲毫不慌,像是早有準備,從小包裡拿出一把剪刀,裁剪起手中的零食袋子,不一會兒,剪出一個粗糙的人形來。

接著,她兩指並攏,虛劃過自己的雙眼後,點指那個剪出來的人形塑料片,將它拋向空中。

“動了!它動了!”戴阿福很驚訝。

薑滿看向他,“戴阿福,我接下來說的話,你記住了。待會兒無論看到什麼,你要跟緊我,最要緊的是,閉上你的嘴。”

她的語氣並不嚴厲,也實在與凶狠搭不上邊,但她自帶的氣場與言辭卻讓人不得不緊張,戴阿福被威懾住一般,訥訥點頭。

像戴誌偉這樣的情況,多是被怨靈迷了心智,到什麼地方去,躲在哪兒,都是不受自己控製的,而外人想找到這個人,尋常的辦法是要破除怨靈的障眼法,如同瞎子摸象,破一處走一步。

薑滿的選擇自然不會尋常,她要找到這裡的怨靈。

戴阿福用手機電筒照在塑片人身上,這時他才發現塑片人的好處,不需要太強的光,這種有著銀光色澤的塑料零食包裝袋,隻要一點光就能很顯眼。

七月裡,正值暑熱,但隨著二人跟著塑片人走的越久,薑滿越感覺到四周的陰冷。

這怨靈,要麼不止一個,要麼,大凶。

這個戴誌偉……

“你爸殺過人嗎?”薑滿忽然開口。

戴阿福顯然愣住了。

“沒……我、我……不知道。”

看起來,他原本是想回答沒有的,但他應該是不擅長撒謊。

薑滿看著他,像是什麼都逃不過她的眼睛,又問道:“幾個?”

戴阿福沒再回答。

塑片人停在了一條上坡路的廢棄小樓前,飄飄蕩蕩,像一隻尋常的垃圾袋,落了地。

這棟小樓在以前應該是自建房,有三層,樓前還有一個長滿雜草的院子,隻是院牆已經看不出原有的形貌了,事實上,不止院牆,整棟樓都破敗的不成樣子,牆體坍塌,房簷腐壞,幾乎沒有遮擋,僅有搖搖欲墜的水泥紅磚砌成的樓梯,像頑強的脊柱,苦苦支撐著這棟不堪的小樓。

薑滿取出剪刀,用鋒利的那一端劃破了指尖。

剪刀還是沒有刀片好用,不夠鋒利,但怎麼都比咬破指尖好,也不知道現在的那些個道玄怎麼想的,有工具為什麼不用?是口水也能輔助道術嗎?

她想起張信德,忽然大發慈悲的決定,要是解決了自己的事,有空的話,就去找他一下吧,畢竟張信德是為了她的身世才下山的,雖然她從一開始就沒同意過。

查她的身世,簡直是天方夜譚,也虧張信德敢想、敢信。

每一次[空]都會讓她忘記之前的全部記憶,這一次她能保留近五十年的記憶,她已經很知足了,天知道她到底[空]過幾次,天都未必能知道她的身世。

血珠成線,在薑滿的指尖緩緩湧出,她一邊擠血一邊在那張塑片人身上塗塗畫畫,術成之後,她再度將塑片人拋向空中。

這一次,塑片人在空中打著旋,然後瞬間粉碎,像是籠罩住這小樓上空一般,四散無影。

薑滿拍了拍手上的灰,這是她剛剛撿起落在地上的塑片人時沾上的灰,實際上並不很臟,但她總是習慣拍一拍,像是某種儀式。

在她還沒覺察到的時候,指尖傷口早已愈合了,而她也已經習慣,不以為然。

“走吧,記好我跟你說的話,彆出聲。”

她瞥了戴阿福一眼,往黑洞洞的小樓走去。

四周漆黑一片,手機電筒的光好像也在被黑暗吞沒,周身陰冷,一點聲音都沒有,好像蚊蟲也不敢靠近這個地方。

戴阿福心裡有些害怕,他膽子並不大,但他覺得,這樣的地方,哪怕是膽子大的人也不可能不害怕,可他麵前的這個小姑娘似乎是個例外。

這讓他有了些底氣,加上對父親的思念,他生出莫大的勇氣,挺直脊梁,緊跟了上去。

他離薑滿很近,也許是因為害怕,幾乎整個身子都貼在薑滿後背。

薑滿皺了皺眉,酸臭的氣味鑽進鼻腔,除了男人身上的汗臭發酵,還有獨屬於重症患者的病氣,很不好聞。

她餘光看見貼近她的那張臉,瘦削蠟黃,她甚至能看見他毛孔裡那些黑黑的東西,這張臉實在不好看,有斑還有稀疏的胡茬,頭發也亂糟糟的,稀薄油膩。

“彆靠我那麼近。”她壓低聲音。

戴阿福意識到什麼,連忙往後退了一點,讓自己的身體至少不碰到這個姑娘,“對、對不起,我有點害怕。”

他也學著薑滿,壓低了聲音。

薑滿看了看他手中的手機,示意他關了燈,接著,二人一前一後摸黑登上樓梯,動作很輕,也很慢。

到了二樓,薑滿緩慢地走著,謹慎地環顧四周。

這裡現在隻剩個平台,牆角有雜草和垃圾,從斷牆的分布可以看出,原先,這兒有至少兩個房間。

薑滿忽然停住了腳步,伸手示意戴阿福也彆動。

她看見自己口中嗬出的氣有了形狀。

來了!

戴阿福也感覺到了,他看著自己的呼吸像是在寒冬臘月,成為霧狀,然後消散在空中。

他的身體更加緊繃,手有些發抖。

周圍空氣像是凝滯了一般,緊接著,四周的牆壁上開始結了霜,慢慢的,蔓延到二人腳下。

借著微弱的、透過雲層的月光,加上早已適應黑暗的視線,薑滿看到了腳下好像踩到了什麼東西。

她緩緩俯身,小心地撿了起來。

是一張尋常的小票,上麵模糊的字跡顯示,是一家餐飲店的小票,隻是具體買了什麼看不清,好像是什麼肉。

戴阿福的視線也跟隨著薑滿的動作,然後他看見薑滿抬起頭,於是,也跟著她抬起頭。

眼前一片昏暗,臟兮兮的透明塑料簾層層疊疊,這裡麵好像很大,完全不像在這棟樓裡,空氣有些潮濕,有很濃重的腥臭味,腐爛的、嗆鼻的,令人作嘔,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像是咀嚼聲,緊隨而來的是嘔吐聲,然後隱約好像聽到了刀劃過皮肉的聲音,還有罵聲,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像是在類似廁所或淋浴間,有一種空靈的回音。

忽的,莫名吹來一陣風,微微掀起層層疊疊的簾布,戴阿福看見了塑料簾裡的人,瞳孔瞬間放大!

白色的瓷磚,泛藍的燈光,令人頭暈目眩的血淋淋一片。

粘稠的血地上,是吃人肉的人,吃自己的人!

“啊——”

戴阿福難以抑製地驚聲尖叫,轉身就跑。

薑滿反應極快,一把扯住他,但他顯然是被嚇破了膽,不管不顧,甩開薑滿,玩命地跑。

他一個病人,也不知道哪來那麼大力氣,把薑滿甩得撲向那邊的塑料簾。

“嘶啦”一聲,簾子被薑滿的慣性拽得掉了下來。

薑滿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被她帶下來的塑料簾,臉色不太好看。

原本她和戴阿福隻是“旁觀者”,作為在局中卻不入局的“旁觀者”,但戴阿福的尖叫打破了她的計劃,她被迫入局了,能觸碰到這幻境裡的東西,就是實證。

也就是說,他們現在是在“鏡子”外,那個靈的世界。

幻境是怨靈的死亡回放,這種回放一旦到了某個時間就不斷地循環,如同單細胞生物一般,機械的重複某種動作,實際上,是在加深怨氣。

怨靈在怨氣中獲得力量,於是可以改變磁場,惑人心智。

薑滿閉了閉眼,心裡有點煩躁。

戴阿福是陽衰之體,能見鬼很合理,她猜到了戴阿福會害怕,但她的確沒想到他會尖叫,正常人看到這樣的場麵,大抵是失聲、腿軟,完全喪失反應能力,這個戴阿福,顯然不正常,即便她已經提醒過他,不要出聲。

此刻的戴阿福還在跑,但他似乎還沒意識到,他隻是在原地踏步。

其實薑滿在進來前做了準備,但說來好笑,這準備是為了保護這裡的怨靈的,她可不想一失手,殺了某個靈,然後成為[空]。能躲過一次,可不代表能躲過第二次。

不過,她倒是真的很想知道,為什麼她能躲過上一次的成[空]。

眼下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她知道,一旦這些東西招惹她,她很難在不失手殺靈的情況下保住戴阿福的命。

對她來說,難的不是殺,是不殺。

咀嚼聲已經停住了,那些怨靈似乎陷入了困惑。

處於死亡回放時的怨靈,一旦察覺到“異常”闖入,由於“積怨儀式”被改變,它們便會將全部的怨念轉移到闖入者身上,這種怨念沒有道理可言,是一種極大的恨。

不過,這個過程沒有那麼快,它們早就沒有了作為人的思維能力,通常要反應很久,正常處理方法就是在它們反應的時候,乾掉它們,或者,跑,能跑多遠跑多遠。

但,在怨靈的主場,跑,本就不容易,何況薑滿已經被迫入局。

薑滿站了起來,揪住了戴阿福的領子,“你還不能死,給我清醒點!”

她低聲嗬斥著,另一手拿出剪刀,甩開之後,把住刀鋒正要割指作法,戴阿福倏地轉過身,大叫著撲到她身上,往她懷裡鑽。

她的手一抖,目光緊追一道弧度而去,接著,落了地。

戴阿福瑟瑟發抖,“我好怕……”

“你他媽……”薑滿反複深呼吸,極力壓製著自己的煩躁。

他突然地一抱,將她手中的剪刀擊飛了出去,繼而,在地上滑行進了塑料簾中,不見蹤影。

四周靜的可怕。

嘀——嗒——

嘀——嗒……

粘稠的水滴聲,在此刻卻維係了某種微妙的安全,但這種安全,並不長久。

“放開我。”薑滿微仰著腦袋,以避免自己的臉碰到那一頭油亂的頭發,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

她很想一腳踹飛他,但她實在擔心,自己會把他踹死。

戴阿福罔若未聞,一雙手緊緊扒在薑滿肩膀上,恨不得隔著衣服嵌進肉裡,口中反複念叨,“我害怕……爸爸,我害怕……”

斑駁的、泛黃的塑料簾中,隱隱透出幾團影子緩緩站了起來,它們的動作很慢,動靜卻很大,“哢噠哢噠”的聲音,像是起身的動作使得它們的關節正在寸寸斷裂。

“……不……敢……了……”

“……再也……不……吃……”

“……錯……”

斷斷續續的聲音,含糊不清,就像喉嚨被淹沒,僵硬的舌頭在粘稠的液體裡攪,艱難的,充滿恐懼的,想要說什麼。

這聲音正在緩緩靠近。

戴阿福抱著薑滿,緊閉的雙眼微微打開一條縫,然後,他看到了薑滿背後緩緩靠近的一張滿嘴是血的鬼臉!

“啊——”又是一聲尖叫,他一把推開薑滿。

薑滿覺得,這個戴阿福大概是她的克星。

此刻,她被戴阿福推得倒在了那個怨靈的身上,正與這張血臉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