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場鬼(一)(1 / 1)

《北東園筆錄》記載:

“傳聞曾有一書生,博學能文,好行陰德,趕考途中將銀錢留給一老嫗,自己借貸趕考,睡夢中有神告之曰:‘三場考試皆交白卷乃中。’該生聽之,果然奪魁。”

“古代一直科舉不中的人,沒能考取功名,死後生怨,化為鬼。常出現在書生房中,幫助書生修改文章,把自己高中的遺願寄托在彆人身上……”

“欸,這個鬼魂有點意思啊,做鬼了也不忘行善,如果真能遇上這種鬼我一定大擺宴席,日日上貢珍品當神靈一般供奉!”

話落,趙靈均的腦袋就被一卷厚厚的竹簡敲中,發出清脆的聲響。

“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成天看這些誌怪小說,小心有一天鬼沒見著,自己給自己嚇死了。”

“阿姐!”趙靈均嗔怪道。

“靈兒,你可知現在流言四起,都在說冥界失職,不少妖靈鬼怪到處流竄害人,你若再日日沉迷這種怪談,不學無術,小心有一天阿姐也護不了你。”

趙家府位於倉陵郡,家主趙之垣任倉陵郡郡守一職。

郡守夫人早逝,隻留下兩個女兒與趙之垣相依為命,趙之垣平日裡忙於公務,家中大大小小的瑣事便都由長女趙曄錦打理著。

“珺璟如曄,雯華若錦”

趙曄錦從小自持穩重,勤學苦練,才貌俱佳。

反倒是二小姐趙靈均,活潑好動,平日裡最愛到處打聽奇聞怪談,二人雖是姐妹,性格上卻天差地彆。

“好啦好啦,阿姐你彆念了,我這就去寫功課還不行嘛”

趙靈均撇撇嘴,不滿的聲音帶著些許撒嬌。隨後緩慢起身,掛在身上的佩鈴也隨著身體的晃動叮鈴作響。

“慢著,你這鈴鐺是哪來的?”趙曄錦微微皺眉,抬手攔住趙靈均。

“阿姐說這佩鈴嗎?是前幾日爹爹外出,在那個百姓供奉趙家先祖的寺廟裡為我求來保平安用的,據說還開過光,可靈驗了!阿姐要不要也帶一串呀?”

趙靈均搖頭晃腦地說道,頭上的簪子如同兩條柳枝纏繞而成,又以碎金和蝴蝶樣式點綴。

身穿一襲櫻草色暗花錦緞麵料的流雲裙,日下的浮光在裙擺上跳躍流動,將她襯得更加明媚可愛。

趙曄錦神情微舒,輕聲說道:

“罷了,這些祈願之物也就你喜歡。明天就是凡人科舉和修道弟子拜師門的日子了,想好師從哪派了嗎?”

“這個嘛……”趙靈均心虛地移開視線,右手不自覺地搭上後腦勺,吞吞吐吐道,“阿姐我…我自有打算,你就彆操心了。”

說罷,趙靈均趕忙將趙曄錦推出門外,關上了房門。

趙家子孫自古以來修道之人大多師從名門正派——天元宗,偏偏趙靈均不那麼想,因此麵對阿姐的質問,趙靈均隻能糊弄過去。

另一邊的書房內

趙之垣正為科舉一事傷神不已。

“大人,聖上近日聽聞倉陵郡科場之事甚是擔憂,特派監丞洛大人主持今年科考。”

趙之垣抬手,無奈地說道:

“知道了,下去吧。”

近年來,倉陵郡流傳著一個故事

說曾有一書生,科考前一天突然大病一場,所學知識一夜之間全部忘光,走投無路下心灰意冷地前往寺廟祈福,結果當晚就得神靈入夢,神靈承諾,隻要交三張白卷即可一舉奪魁,那書生照做,竟真的高中了。

後來不知怎的,聽信這個傳言的人越來越多,一些走投無路的考生聞言,真遞上去三張白卷,卻不得人願,可也有的考生說自己遵循此法真的獲得了不低的名次……

起初,郡守趙之垣聽聞此事當然沒有放在心上,可流言愈盛,遂州百姓說得有眉有眼……

直至六年前的秋闈

集市屠夫的兒子在考場上屢屢暈倒,每每監考官勸他離席,來年再考,可他硬是不聽,寧願拿著筆在考場上乾杵著也不願離開。

考官親眼所見,考試時,那俊生臉色蒼白,嘴唇發紫,腦袋上還冒著虛汗,哪是一點能堅持下去的樣子。

可到了放榜那日,屠夫兒子居然穩列舉人。

事後,考官來稟報趙之垣,趙之垣審查了監考的官員、考場的雜役,甚至連鎖在考院出考題的先生,均未發現有什麼異常。

再看那三張考卷,運筆流暢,無一絲斷痕、點墨,結字疏朗清曠,文章氣勢如虹、邏輯縝密、前後連貫,確實是上上佳作。

“張監臨,你確定你沒看錯?他是否寫完才發病的?”

“不可能啊,郡守大人!我那日看得清清楚楚,下場巡視之時,他可一筆未動!他暈倒之後,我也瞟了一眼,那卷子乾乾淨淨,連名字都沒謄上,三場考試次次如此,還請大人明察!”

張監臨呼吸急促,重重地跪在郡守麵前。

張監臨是貢院的老人了,趙之垣從未見過他如此激動,想來這件事所言不虛,加上遂州城內近日的傳言,趙之垣也漸漸起了疑心。

此後,倉陵郡每逢考試,趙之垣都會派人去天虞山請陣靈派宗師,在科考之時布下陣法和讓靈術失效的結界,任何妖物都無法靠近,任何法術都無法施展。

可於事無補,每次都有考生在考官眼皮子底下暈倒不走。

很快,不止張監臨,上到主考官,下到巡查官,都有人說自己真切地看見了交白卷之人榜上有名。

事情變得越來越撲朔迷離……

與此同時,酆都城內

酆都北帝君成淵大發雷霆,眼睛裡閃著無法遏製的怒火,大聲嗬斥道:

“沒用的東西!給了你們七日徹查妖靈流竄人間之事,居然連蛛絲馬跡都找不到,非要本座親自動手嗎?”

“君上恕罪!實在是聚集在篙裡寺不肯離去的鬼魂太多,一時查不到哪些小妖流竄出逃了。”

“不過屬下徹查了寺廟,沒有任何機關和陣法玄術的蹤影。酆都城向來隻有鬼魂停留,陰陽兩界從不互通,屬下猜想,恐怕……是有人在陽間作祟,請君上明鑒!”

酆都城乃鬼域,因數年前天地靈氣彙聚於此,故而妖鬼紛紛聚居篙裡寺所在的幽冥背陰山。

身為北陰酆都大帝,成淵曾多次下令派駐守邊界的九幽玄冥軍驅趕,可那些妖靈鬼魂趕了又來,成淵為此頭疼不已。

不知那陰暗潮濕之地有什麼魔力。

鬼魂不肯過黃泉路、渡忘川河;妖靈向來喜愛鐘靈毓秀之地,可如今,就連它們也寧願待在這陰暗潮濕之地不肯離去。

故而此地妖靈鬼怪數量越來越多。

再加上背陰山地勢崎嶇,妖靈鬼魂又擅長隱蔽,確實難以逐一盤查。

“行了,本座近日會親自去查,要是被我發現是陰律司監管不當,你們就等著下刀鋸地獄!”

話落,成淵化作一團黑氣離去。

次日清晨趙家府內

趙靈均背著包袱鬼鬼祟祟,婢女落葵在一旁忍俊不禁,用衣袖捂住口鼻,免得自己笑出聲來。

“落葵,你能不能笑得小聲點兒!待會被發現了可怎麼辦?”趙靈均低垂著視線,局促不安地盯著門口守衛的家仆。

“小姐,你還是放棄吧。您這一身裝扮出門,要是沒被發現才奇怪呢。”

“哎呀,那我能怎麼辦嘛!我可實在不想不明不白地拜師學藝。”

趙靈均身穿亮眼的鵝黃色紗衣長裙,裙擺上繡著精致的雲紋,一頭烏黑的頭發用絲帶束起,隨風飄搖,恰如女子搖擺不定的心思。

“我已經安排好了,隻要我偷溜出去,門口就會有馬車接應,等我上了馬車就躲遠遠的,然後夜裡再回來。”

“到時候你就說我去給趙家先祖上香去了,爹爹和阿姐最多責罵我兩句,讓我來年再拜師門就是了。”

趙靈均眼梢微微翹起,粉嫩的雙頰,一臉稚氣未退的神色。

“既然不會說什麼,小姐何不直接向老爺請示今日要去篙裡寺請香?老爺疼愛小姐,奴婢覺得您就算一生不拜師門也是無可厚非的。”

趙靈均好似想到了什麼鬼主意,一雙小鹿眼充滿了歡喜,激動地抓住落葵的肩膀,說道:

“落葵,你真是個天才!”

隨後與落葵耳語了幾句,便直起腰,緩緩朝門口走去,與剛剛偷偷摸摸的樣子判若兩人。

“讓開,我要出去。”

“二小姐恕罪,今天日子特殊,老爺吩咐過,沒有他的指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府。尤其是…二小姐……”

趙靈均好似早就料到此事,從身後的包袱裡拿出一個五麵雕花的木雕盒子,梨木製的盒子邊緣線條流暢,盒蓋中間有一個橢圓形的空間,四周裝飾著複雜的卷草和花卉紋樣。

“這是爹爹剛剛交給我的貢品,向趙家先祖上貢可是大事。爹爹現在正在書房公務纏身,因此特命我代為上香,還不快放行!”

家仆相視一眼,那盒子前幾日確實見老爺隨身攜帶著,看盒身紋樣應該是貴重之物,平日裡不會輕易交給彆人保管,於是便緩緩放下了手中攔人的長棍。

趙靈均見狀,逃也似的上了早就安排好的馬車,向著篙裡寺的方向去了……

酆都城背陰山

晚煙長吟,風煙既靜。陰陽邊界,暗黑色的忘川水深不見底,仿佛能吞噬一切。

河畔的彼岸花種隨寒冷刺骨的風散落,紅色的花瓣隨風搖曳生姿。

成淵在忘川河畔施展妖術,瞳孔瞬間變為暗紫色,仿佛一潭曲水般深邃。此瞳乃百鬼曲冥瞳,可以看到在人間行走的幽冥鬼物,並能夠通過眼神與之交流。

“鬼魂隻進不出,看來入口不在這裡……”

成淵低聲喃喃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