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上觀雪送春歸(1 / 1)

我以詩文寄日暮 潤舍 4416 字 4個月前

隻聽一人問道:“這個演出時間可是稀奇了,怎麼大中午的,演上戲了?”

那人回答:“這你就不懂了吧?尋光跟彆的戲班不同,各種都講究標新立異。”

一人補充道:“對對對,據說是在主街上。到時候,看戲的人肯定特彆多!”

文落詩聽了直皺眉。

眼見著眾說紛紜,場麵一度雜亂,長曉用胳膊肘碰了碰文落詩,示意她彆在門口站太久,先上樓。

兩人進入房間之後,文落詩終於忍耐不住,好奇道:“好想知道尋光到底是什麼樣的啊。”

長曉解下鬥篷,掛在衣桁上,坐下來給自己倒口熱茶:“明天去看看不就好了。”

文落詩歎息:“不了,好不容易聽說明日欲曉書局開門,我得趕緊去投稿,不然又不知等到何年何月了。”

“你早上去書局,演出未時才開始,來得及的。”

“不,”文落詩故作高深地搖搖頭,特意頓了頓,十分自信,緩慢道:“因為,我明日,大概不會有早上。”

*

文落詩是個行動力極強的人。隻可惜,她睡眠比一般人都要長。睡得太熟了,她一睜眼,才發現房間角落裡的更漏滴答滴答,已經巳時過半。

她驚坐起,恍惚間意識到,自己又沒醒過來。看著銅鏡裡那雙依舊惺忪的眼,內心歎道,她可真是對自己太了解,也太無奈了。

自己果然不會有早上。

長曉早就不在房間內了,估計有什麼事出去了。懶得管他,整天神神秘秘的。

於是,她快手快腳整理了一下個人形象,披上她昨日的鬥篷,就拿起書稿出門了。

冷風呼嘯,街上行人不多,她很快根據昨日的方位,到達了欲曉書局。

門虛掩著,像是在抵禦外界的寒風,卻是同樣暗示了屋中的溫暖。文落詩覺得,書局就應該是這樣,哪怕在冬天,都能給她們這些創作者一個溫暖的依靠。

不過,這個依靠的前提,是書局接受自己的書稿,並同意出版。

欲曉書局是出了名的難過稿,被民間作者們評為最難過稿的書局,甚至沒有之一。

標準高,書局出版的質量自然也高,深受民間認可。

文落詩摟了摟身上的鬥篷,推開了虛掩的木門。

書局不大,映入眼簾的是一列列書架,架上按著書籍的分類擺放著形形色色的書本。穿梭在書架間,文落詩有些眼花繚亂。

她穿過了所有書架,來到了櫃台處。

櫃台裡有一個老年男子,像是這家書局寒聲城分店的掌櫃,也應當就是審稿人。他正端詳著手裡的稿件,時不時皺起眉頭。

而櫃台前,有一個身若纖雲的女子,隻見聘婷的背影,便讓人忍不住留意三分。她身著一襲鵝黃色的羅裙,黑發鬆鬆垮垮地用一根紅帶束著,懶散垂在身後。

看樣子是也是來投稿的。

文落詩沒再向前走,怕打擾了掌櫃審稿,給他留下壞印象,之後自己過稿可就難了。身上帶著稿件,她一切都小心翼翼。

不久後,那掌櫃抬起頭,白胡子上方,乾裂的嘴唇緩緩張開。隻聽他用蒼老渾厚的聲音字正腔圓道:“覆雪姑娘,你這本新文,我個人很喜歡,但我作為這裡的掌櫃,實在無法收稿。”

覆雪!

文落詩雙眼中寫滿震驚,再也按耐不住,走上前去。

許是她的驚歎聲太大,覆雪意識到有人在身後,款款轉過身,對文落詩一笑:“這位魔娘,有幸相識,可也是來投稿的?”

崇拜了多年的赫赫有名的大作家,就如同出水芙蓉一般站在眼前,文落詩哪裡還顧得上自己是來乾什麼的,身體幾乎不受控製地走向前去,脫口而出:“我看過你的所有作品!”

覆雪當真稱得上是花容月貌,楚楚動人,而她很明顯被文落詩這句話噎住了,這張柔美的臉一僵,生生擠出一句:“多謝,抬愛了。”

文落詩意識到,自己還是太稚嫩太莽撞了,退後一步:“抱歉,覆雪大人,打擾了。我也是來投稿的,真的沒想到在這裡能遇見您。”

她忽然想到,是不是可以當場要個墨寶,於是腦子開始瘋狂運轉,急速思索自己有沒有隨身帶著她的書稿。

覆雪嬌嬌一笑:“不必如此稱呼我,我又不是什麼大人物,隻是個靠寫點東西營生的人,而且,最近似乎不能繼續靠這個營生了。”

文落詩一個自詡從不好色的人,都快看得眼睛直了,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還這麼有才華的人啊!

估計很多人喜歡她。就是不知道她有沒有喜歡的人。

雖然文落詩知道,談情說愛不應當是魔生第一要事,但她見到覆雪本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這個。畢竟,往日讀覆雪的文字,她筆下的繾綣愛情實在太誘.人了。

掌櫃看著文落詩,睜大了眼睛,這時候開口:“今日我的書局裡,美人紮堆了啊。”

覆雪也盯著文落詩的臉看了好久。

而文落詩呢,根本沒注意他們在說什麼看什麼,隻覺得笑意快溢出臉龐了。

“覆雪姐姐,我很喜歡你話本,聽說你最近剛發了新書,我還沒來得及去買,你這是又有新稿件了?”

覆雪臉上的笑一僵。

一旁的掌櫃“咳”了一聲,故作莊重道:“這位姑娘啊,你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聽聞此言,文落詩那張寫滿激動的臉頓時一僵:“抱歉,我說什麼了?”

掌櫃慢條斯理看向覆雪:“我是說還是不說?”

文落詩忽然反應過來,在她的印象裡,覆雪的所有書,不是都發在扶月書局了嗎?她怎會如今出現在欲曉書局裡,還是帶著稿件而來?

意識到事情不對勁,文落詩心下有些發虛。

覆雪倒是坦然以對,雲淡風輕地笑道:“多謝掌櫃給我麵子,我來說就好。”她抬手招呼文落詩過去,接著道:“我上一本書反響很差,差到扶月書局說,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出版我的書了,否則就是砸了自家的招牌,那些人會追著去罵書局了。”

文落詩好像內心剛燃起的一番熱血驟然被冰水澆滅。她忍不住問道:“怎麼會,差到什麼地步?”

覆雪有些好奇,這好奇中也帶著一絲辛酸,好像在問,你竟然沒聽說嗎?

她看向掌櫃,掌櫃搖了搖沉重的腦袋,深深歎了口氣,把話茬接過去:“差到,有人在街上寫大字拉條幅,說覆雪已經江郎才儘了。”

覆雪點點頭。

文落詩徹底震驚了,聲音有些斷續:“你那本新書叫作……”

“《山與月色皆過客》。”

文落詩不敢相信,正是自己打算過幾天去品讀的那本。

覆雪看著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有些好笑:“所以,妹妹剛剛說,打算去買我的新書,我還以為是我聽錯了。”

文落詩心中湧起一股難言的苦楚,輕輕皺眉,看著覆雪,道:“可否讓我看看你的那本書?”

覆雪伸出手,一道粉煙流轉,隨即,她的手中出現一本書。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話本,有著簡陋的書皮。簡陋到文落詩不太相信,這是覆雪這種大名鼎鼎的作家的作品。

文落詩接過去,低頭掃閱,越看越是皺起眉頭,最終抬首,不解道:“你確定他們管這個叫‘江郎才儘’?”

沒等覆雪開口,一旁的掌櫃先接上話,聲音蒼老卻有力:“至少老夫不覺得。”

覆雪道:“所以,扶月書局,我是沒出路了,就想著來這裡試試。你說好不好笑?”

文落詩茫然點頭:“特彆像你之前的一本書裡寫的,某個教派……哎呀我看你太多書了記不住名字了,反正是那個法力最高的人,由於被一路欺辱,離開自家,去到對家教派當教主了。”

覆雪立即明白了她在說什麼,覺得好笑。

那掌櫃再次傷春悲秋般歎了口氣:“可惜啊,出了這種事,我這書局,也無法再收她的稿件啊。”

文落詩看著眼前那一行行美妙絕倫的文字,掃過那些美到令她窒息的字眼,深深感到懷疑。

這個世界,似乎在生一種很重的病,且越病越深。

覆雪倒是大方:“妹妹,這本送你了,你不用去掏錢買了,而且上麵還有我的名字。對了,如何稱呼你?”

“我家中姓文,名落詩。”她急忙翻到書的第一頁,看到了覆雪的墨寶,頓時心花怒放。緊接著,她又連忙從衣袖中掏出自己的書稿,指著右上角自己名字那三個大字給她看。

覆雪湊近一看,竟也是個書稿,頓時秋波流轉,來了興趣:“我還真沒猜錯,落詩也是來投稿的,看樣子是第一次來?”

文落詩點頭,看向掌櫃,認真道:“小女子不才,第一次投稿,妄圖高攀欲曉書局。近日去到稀音城,聽聞書局遷移,特意冒雪趕來寒聲城,今日特地帶著書稿前來,還望掌櫃過目。”

那掌櫃擺出一副老古板的架子,莊重道:“文姑娘客氣,拿來給老夫看看。”

他接過文落詩的厚厚一遝稿紙,指尖碰了碰鼻梁,又捋了捋胡子,像是看得很認真。

不久,他忽然開口,問道:“魔界眾多書局,欲曉書局隻是其中之一,近年來也愈發有傾頹之勢。敢問文姑娘,初次投稿,為何選擇這裡?”

這個問題,問到文落詩心坎上了。

多年以來,欲曉書局就是她心目中的最大目標。近年來,的確有越來越多的人在唱衰,欲曉書局也麵臨著被眾多競爭者碾壓的風險,比如覆雪曾經在的扶月書局,可這些都撼動不了欲曉書局在文落詩心中的位置。

她略加思索,深吸一口氣,語氣沉著而堅實。

“因為在我看來,既然要去,那就去最高處。”

掌櫃聞言,舊書般的一張黃臉抬起,像是微微怔住。

覆雪的眼神中也是露出一驚。

“文姑娘,當真這麼以為?”

“當然。曾經是萬人矚目的最高處,就算時過境遷,也依舊是最高處。這可不是我說的,在多數世人眼裡,欲曉書局,就是當屬書局之中的第一。”

掌櫃又問道:“文姑娘如此認可,老夫作為掌櫃之一,深表感激。隻是,姑娘第一次投稿,就奔著這裡來,不怕失敗嗎?”

文落詩此刻落落大方,冷靜道:“我當然知道可能會被拒稿。但是我覺得,要有一試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