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小船飄飄蕩蕩,駛離了平靜的湖麵,再次進入窄道之中。幸而,這次河道雖窄,卻遠不如之前的那段彎彎繞繞,頭頂上的石壁也有一些距離,不用擔心隨時會磕著腦袋。
船順著水流可以自然而然前行,甚至不需要劃槳。
而此刻,距離二人進入山洞之中,已經過去快一整天的時間了。
文落詩在船上坐得有些腿麻,伸展了一下胳膊,換了個姿勢,繼續拿起槳。
“你累不累啊?”她問身後的長曉。
“我沒事,你要是累了,可以歇一會兒。”長曉的聲音從後麵傳來。
文落詩尋了個水流稍微平緩的契機,在船上一蜷縮,然後轉了個身子,背對著船頭,整個人麵對著長曉。
然後,她向後一躺,靠在了船頭上。
長曉看呆了:“我是讓你歇一會兒,也沒讓你這麼鬆弛。”
文落詩早早閉上眼,對著他悠閒擺擺手:“你也把槳收進船裡吧,快歇會兒。”
長曉快無語了,這姑娘心態也太好了,絲毫不擔心自己被困在洞中出不去。
聽長曉沒有動靜,文落詩睜開眼:“這段水路還挺好走的,你要是不困,就麻煩你看看路了,我打個盹。”說完,她連忙又補充了一句:“等下一段路,你睡覺,我看路。”
畢竟已經在水上漂了一整天,就算修為高、精力多、體力好,文落詩也很想闔眼眯一會。
聽見長曉“嗯”了一聲,文落詩便倒頭就睡了。
這一段路雖狹,卻確實不用費多大力氣。水流湍急,船會自己向前走;水路狹窄,也不擔心船偏了方位。
一時間,長曉見麵前的姑娘蜷著腿,背靠著船沿,雙臂慵懶搭在身前,淡藍色的衣袖隨意地鋪開,也沒個具體形象。她烏黑的頭發順著船沿流下,一張美妙的臉隨著洞中的光線忽明忽暗。
長曉甚至不知道自己欣賞了多久。
他向空中揚手,手中出現了一個薄鬥篷,上麵銀紋織著幾朵曇花的圖案。墨色鬥篷像一片濃稠的黑夜,而那幾朵曇花無懼黑夜,傲然盛放。
他往前傾身,把鬥篷一絲不苟地蓋在了文落詩身上。頃刻間,青絲與鬥篷融為一片,隻剩下一張小臉露在外麵。
冬年太冷,此刻又是深冬,哪怕山洞會與外界隔絕,也容易著涼。特彆是睡著的時候。
聽著文落詩輕輕的呼吸聲,長曉覺得,生活中最放鬆的時刻,也不過如此。
如果是為了能等到如此一瞬,那往昔兩千餘年的乾癟與平淡,也算是值了。
大約兩個時辰後,文落詩惺忪睜開雙眼。
剛想來的思緒有些模糊,她倒是沒忘記自己在船上,也沒忘記自己睡著了,但是低眸一看身上的鬥篷,還是心頭一顫。
“長曉?”
此處有些暗,她隱約看到長曉正把手臂撐在船沿上,用雙指支著腦袋,但無法看清他的研究,也無法確定他是不是也睡著了。
“嗯,我沒睡。”隱約中,那張嘴巴動了動。
船內畢竟窄小,文落詩又是斜靠著船沿睡的,一覺醒來,腰酸背痛,正欲坐起身,卻發現身子使不上勁。她的手指有些麻,雙腿也有些酸,隻得先蓄好力氣,再用力一撐,讓自己坐起身來。
此刻,身上的鬥篷墜落,她也終於借著微弱的水光,看清了長曉疲倦的雙眼。
“你真是太貼心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謝你。”文落詩低頭看向鬥篷。
長曉收了支撐在船沿上的胳膊,道:“怕你著涼,回頭到了新的城池之中先病倒了,就不好了。”
“長曉,不是我說你,”文落詩眨眨眼,腦子裡不知為何,冒出一股壞水,“你要是將來有機會成親,你夫人應該挺幸福的。”
魔族成不成親全看自己的意向,所以很多魔一輩子都沒成親。很簡單,就想一個人過,或者沒遇到合適的人罷了。
文落詩倒是覺得,長曉這樣的人,自己過應該挺不錯的,隨心所欲,不受掣肘,也不用瞎操心。所以,他大概不會成親吧。
不過,她沒聽見長曉回答,想來他是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這句話。
文落詩意識到自己好像又把天聊死了,低下頭,忽然意外發現,這鬥篷上的曇花是用銀而繡成的。她想到了長曉寫的那首詞是以“曇花未落”開頭,便道:“你這鬥篷上是曇花啊。我小時候去過一個地方,叫雨華,在第七重天上,午夜之時,那裡曇花很漂亮。”
“雨華,”長曉接道,“我還真沒去過。”
文落詩的眼睛略微睜大:“竟然還有你沒去過的地方。”
長曉倒是沒想到她會如此問:“我沒去過的地方還多呢。不然這座山裡的河道,我也不會毫無頭緒。”
文落詩覺得腦子空白了一陣,鬼使神差地飄過了一句話,可她意識到這麼說實在不太合適,話湧到嘴邊,也就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本來想說,如果以後有機會,我們可以一起去一次雨華。
但她覺得,這句話超出自己的預期了,也超出一些邊界了。
“不管如何,多謝你撐了這麼久,讓我休息了一會兒。你睡吧,接下來一段路我看著就好。”
文落詩意識到,如果再不把話題扯回正事上,她即將對聊天有種強烈的失控感。因為,她完全意料不到長曉會說什麼,也無法判斷自己會想說什麼。
“不用,我沒那麼累。”長曉搖搖頭。
“不行。必須睡覺。”文落詩故意拿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仰起脖子,盯著長曉。
船行過了一處明亮的路段,眼前的這張臉,忽然變得清晰了。
“好,”長曉覺得,眼前這場景,自己不答應也得答應了,“我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那接下來那段路,就麻煩你了。”
文落詩非常自然地向前坐了坐,背直直地靠著船沿,腿往裡挪了挪,給長曉留出了足夠的可以向後傾身的空間。
待長曉微微向後仰著躺好後,文落詩再次非常自然地拿起剛剛蓋在自己身上的鬥篷,給長曉一絲不苟地蓋上。
長曉衝她笑了笑。
“你彆笑了,”文落詩心想,你再笑,我都不想轉過頭看路了,“閉眼,睡覺。”
長曉無奈笑著閉上了眼。
確保他呼吸均勻了之後,文落詩擰過身子,向前方一看,前方的路甚是好走,沒必要經常回頭看。於是,她於空中一揮手,粉煙流動,手中便出現了自己沒改完的書稿。
閒來船上也無事可做,不如趁機再審審稿子,爭取讓初稿給書局的人留個好印象。
洞穴之中昏暗,水光又泛著令人困倦的藍色。
她本想點一顆夜明珠,卻抬眼一看,長曉雙目正閉著,呼吸平緩。若是此時點燈,怕是會驚動他的淺眠。文落詩狠了狠心,不點燈了,大不了之後給自己多調一點休息眼睛的藥。
不知過了多久,文落詩意識到背後略微空曠了一些。她放下手中的筆,回過頭一看前方,頓時心神一凜。
前方開始有岔路了,彎彎曲曲的河道在前方分成了兩個。
此處水流速度很快,她甚至一直沒劃漿,所以麵對岔路,她必須迅速作出決定,否則根本來不及反悔。
但她著實不知道該怎麼走。
轉回頭來,長曉依然閉著眼,她咬咬牙,暗自下定決心,直接把整個身子轉過來,趴在前方船沿上,開始通過水流的衝擊判斷方向。雖然她知道,這種情況下,她一個沒那麼精通地理的人,再仔細看也沒什麼用。
不過,她忽然發現了右邊的水流遠方有一處被衝回來。
那就暫且假設,右邊是條死路吧。
她拎起槳,在水中用力一劃,走了左邊的河道。
接下來一段路程,她經曆了無數次這種選擇。以至於長曉何時醒來的,她都沒注意。
“落詩?”
文落詩嚇了一跳,明顯感覺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她轉過頭,看長曉在揉眼睛。
“剛剛遇上很多岔路,我好像全都選擇了走左邊。因為總覺得,右邊會出現死路。”文落詩心下實在拿不準,但見長曉醒來,還是如實告知。
“嗯,我也不知道走哪邊,反正隻要船一路前行,總能出去。”長曉回答。
“你說,這山有這麼大嗎?怎麼覺得水路這麼長?”文落詩好奇。
“不一定山有多大,而是可能,我們把所有環城的山洞都走了一遍。”
文落詩震驚。
長曉接著道:“我懷疑,寒聲城既然四麵環山,山底互相連接著,那這河道恐怕是遍布了群山的底部,連成一個環,甚至,可能是上上下下好幾個來回。不然,我們此刻在裡麵已經漂了快兩個日夜了,不合邏輯。”
文落詩點點頭,覺得長曉說得有道理。
果不其然,接下來的路,文落詩仔細觀察,發現路真的是一直在向左偏轉的,隻不過弧度極小,幾乎看不出來。
合著他們沒進去寒聲城,反而在四周的山群中兜圈子。
山洞裡日夜都是一個顏色,兩個人如今都已經沒什麼時間觀念,隻是靠著身體的感覺,猜測已經過了三天的時間。
文落詩實在支撐不住了,再次倒頭睡過去。
待她快要再清醒過來的時候,總覺得眼皮之上有什麼光線在動。
她緩緩睜開眼,發現周圍亮了不少。
“我們是不是快到洞口了?”
“大概是了。”
在接下來一柱香的時間裡,光線越來越亮,仿佛整個昏暗的褪色的世界,忽然被有幸點染了一絲光彩。河水不再是幽深的藍色,而是逐漸變淺,淺到文落詩把手伸進水裡,還能清晰看到自己的指紋。
轉而一抬頭,她看到了一個極為刺眼的亮點。
“洞口。”她甚至用的是陳述的語氣。
“嗯,”長曉給她回應,“我們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