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斷之音誰人聽(1 / 1)

我以詩文寄日暮 潤舍 4214 字 4個月前

文落詩回到屋中,直到洗完臉,還處於恍惚中。

她重新看到鏡子裡自己的臉。

這次,她很認真地塗抹了藥膏。她覺得長曉說得很對,沒必要覺得重視自己的外貌是一種罪過。她愛惜自己是天經地義的,沒有理由愧疚。

拋開右頰上那一道深深的暗綠色劃痕,文落詩第一次發現,自己好像確實不難看。

她腦海中靈光一現,立刻跑到桌案前,打開自己已經寫好的手稿,開始刪刪改改。

以前的她,想在話本裡突出女主角的自強,於是給她們按上了各種“強”的人設。她很喜歡寫一個主角忽略自己身為一個姑娘的特征,拒絕做那些“無意義”的事情,比如給自己施粉塗抹畫眉。她以為,寫一個姑娘強,就需要讓她看不起這些事情。

直到今天,她才覺得,自己以前大錯特錯了。

女孩子變強是不需要以拋棄自己的性彆特征為代價的。相反,屬於自己獨有的那些,應該值得驕傲。不是說愛美或者梳妝打扮,就注定會拖事業的後腿了。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心情好好的,和雷厲風行地去搞事業,一點都不衝突。

待她把整篇稿改完,屋外雪早已停了。

她才發現,她整整寫了一下午。此刻的她,口乾舌燥,勞累不堪,把筆一放,便整個人癱在桌案上。

寫東西的時候是真的很投入,廢寢忘食,如今肚子裡空空的,鏡子裡的她更是目光呆滯,不像是活人。

不過,她奇跡般發現,自己臉上的傷疤好了不少了。

不知為何,她又看了看茶幾上那個水晶湖藍色的瓶子,心情有些複雜。好在她實在沒體力胡思亂想了,今天白天消耗過大,所以,她用最後的體力披上鬥篷,跑去廚房,給自己煮了碗熱乎乎的麵條吃。

吃完麵條,文落詩想起了後院中的猼施。

對哦,它今天還沒吃飯。

猼施也是不需要吃飯的。但是,它與魔的區彆是,魔辟穀後,能正常生活;而它,如果不吃東西,能正常生活,但會拒絕乾活。

文落詩順手拿了兩根紅蘿卜一根白蘿卜,安步當車,去了後院。

大雪剛過,院中積雪極厚。此刻正值傍晚,那前樓與後院相隔的屏障已經不見,立於後院中,便能看到前方的酒樓燈火通明,人影綽綽。一片靜謐的深夜中,這些紅紅火火的燈光因人影晃動而忽明忽滅,倒是給冬年添加了不少溫暖的感覺。

有幾個小夥計從酒樓後院中出來,端著幾盤菜,看樣子是去給他們東家送晚飯。巧的是,那個當日把她帶來春庭酒樓的小夥計也在其中。

文落詩向他點頭問好,他也嘿嘿一笑,湊過來問:“文姑娘,你還沒吃飯吧?我們一會兒也給你送一份飯過去。”

文落詩心想,原來長曉真的在按時吃飯,還要這麼多飯菜。這日子過得夠奢侈的。

她連忙搖頭:“我剛去廚房下了碗麵條,已經吃過了,你們辛苦,不用管我了。對了,你叫什麼呀?”

“我叫十九,出生那天剛好仲四月十九。”小夥計眼睛溜溜一轉,湊過來:“文姑娘,你知道嗎,這麼多年了,我第一次聽說主子讓彆人在他的後院留宿。不隻是春庭酒樓,主子的所有產業,都史無前例。”

“是麼,”文落詩漫不經心,麵色如常,“看來我挺榮幸啊。”

小夥計是萬萬沒想到文落詩反應這麼平靜。他皺了皺眉頭,對文落詩很是不解,便轉身跟上了其他人,進了長曉的屋子裡。

後院裡,猼施正百無聊賴地趴在地上,一看就是閒得發慌,無所事事,和文落詩那種大乾一場後的疲憊不堪形成了鮮明對比。

它微微抬頭看向文落詩的的憔悴模樣,好像每一根獸毛都充斥著鄙夷的色彩。

這也太不公平了,文落詩心道。下輩子她也要當隻猼施。需要的時候拉拉車就行了,剩下的時間全都閒著,思考獸生。

不過,看到文落詩手裡的蘿卜,猼施收起了自己全身散發出的鄙夷,轉化為眼巴巴地乞求。

這臉色變得也太快了。就跟他主人一個樣。

文落詩沒好氣,卻還是保持著耐心,把蘿卜一根一根喂給它。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空中不見任何白日的影子。

此時,一陣琴聲傳來。

文落詩喂猼施的動作一頓。

轉而,院落裡幾個小亭子模樣的地燈亮起,黑夜之下,圍牆之內,顯得沒那麼壓抑了。

而就在燈亮起的那一刻,文落詩忽然想到了什麼,扔下蘿卜,衝出後院,跑進了酒樓的廚房裡。

*

長曉用完晚飯,正在聚精會神看一本折子。十九過來收拾盤子,躡手躡腳,生怕打擾長曉。

“十九,”長曉抬首,叫住正準備出門十九,“她吃飯了嗎?”

十九一怔,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哦,那個,主子,文姑娘說不需要了,她之前自己下了碗麵條。”

長曉皺眉,慢慢放下手中那本寫滿了字跡的折子。

“她現在在做什麼?”

“小的不知道啊,剛剛好像看她又去酒樓的廚房裡了。”

“去幫我看一下。”長曉重新拿起那本折子,不再多話。

十九卻感受到了一絲不對勁,一溜煙走了。

沒多久,十九火急火燎地回來了。

“如何?”長曉頭也不抬,沒注意到十九焦急的臉色。

“主子,不好了,文姑娘不見了!酒樓裡的廚子說,大概一個多時辰前,文姑娘衝進廚房裡,從火堆裡搶走一塊巨大的木頭,然後回後院了。但是剛剛,我去敲她門,無人應答,一推門,發現裡麵一片廢墟般的場景,各種東西橫七豎八地堆在地上,還有火燒過的痕跡。”

長曉猛然抬頭,扔下手中的折子:“屋裡沒人?”

“沒有啊!”十九急得直跺腳。

長曉驟然起身,順手批了件墨色的鬥篷,甚至沒顧得上順一順鬥篷領口處的絨毛,快步走出門去。

他走到文落詩房間的門口,一把推開門,看到了裡麵的滿目瘡痍。

像是什麼東西把屋子給炸了一樣,各種碎布、木茬、火灰堆了一地。狼藉的角落裡,還能看到那本被她拿走的熙光道書籍。

長曉仔細看了看,不覺得像是打鬥痕跡。而且,他回想了一個剛剛一個時辰內,沒有感受到有人進入後院的氣息。

但除非,對方比自己修為高,自己感受不到。

長曉心中一驚,一下子覺得自己亂了。目睹著空無一人、靜得有些可怕的屋子,他儘力思考著各種可能,也暗自埋怨剛剛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處理事務上,絲毫沒管她在做什麼。

各種思路撞擊在腦海中,就在長曉打算扶額之時,十九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

“主子,我剛剛去問了酒樓裡所有夥計,一樓管門口的那個小二說,半個時辰前,文姑娘出門了!”

長曉一刻也不猶豫,轉身走出房間,從後門進入了酒樓之中。

天色已經不早了。最起碼已經過了更定。春庭酒樓是出了名的打烊時間晚,但此刻酒樓大堂內,已經沒幾個客人了。

那個門口的小二看到主子來了,快手快腳跑來。

“文姑娘大約半個時辰前從這裡出去了,往右邊那個方向。”

長曉停住腳步,雙眸一垂,吩咐道:“十九,叫酒樓裡所有人立刻停下手頭的事情,出去找文姑娘的下落。”

十九乾事利落,立刻傳達命令,一時間,酒樓裡所有人一湧而出,奔向不同方位。

長曉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深深歎了歎氣,正欲合眼靜一靜,卻看到一桌客人吃完了要付錢,卻東張西望,找不到人。他搖搖頭,深感無奈,隻得走上前去。

那客官一見此等氣質不凡的人物走來,略微一愣,猜道:“你是這裡的東家吧?怎麼都這個時辰了,夥計們全急匆匆跑出去了?”

長曉略帶歉意:“實在抱歉,在找人。”

那客官從兜裡掏出一把魔珠,低頭在桌上撥弄著,數著數量,嘴裡“嘶”一聲:“找人可不好找了,畢竟,現在這個時辰,開著的地方也不多了。”

此時,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跑來。長曉回頭,隻見一個店小二氣喘籲籲地道:“主子,十九剛剛說,有人見過一個女子,大概就是文姑娘。”

“她在哪裡?”

“他隻說,看那個女子朝著絳霞巷子的方向去了,”店小二看著長曉身邊正在數錢的客人,急道,“主子,我來收錢,你快去找她吧!”

那正在數錢的客官一聽此話,“哈”地一笑,邊歎氣邊搖了搖頭。

長曉這輩子第一次覺得,自己遇到事情有些無措。他下意識問道:“絳霞巷子在哪裡?”

客官甚是無奈地抬頭看了長曉一眼,像是帶著不屑,繼續數錢:“一路沿著主街往城西走,過了那個什麼客棧,右轉,再一路走過三個街口,左轉進去,走到頭,那一片都叫絳霞巷子。”說罷,他終於數好了錢,塞到了店小二手裡,起身準備離開。

店小二汗顏,麵色有些不自然,一個勁地暗示自己家主子,彆問了,彆問了。

長曉聽懵了,絲毫沒注意到店小二和這個客官的表情,發自內心地繼續問道:“巷子裡是什麼地方?”

店小二齜牙咧嘴,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出話來。

最後,還是那個臨走出門口的客人看不下去了,頭也沒回,補了一句:“絳霞雙樓。”

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個東家肯定已經明白了的時候,長曉卻破天荒地又問了一句:“絳霞雙樓,是做什麼的?”

那客人已經離去了。店小二看著長曉一臉真誠地發問,湊到跟前,用蚊子般的聲音說了一句:“主子,那是兩個特彆有名的……風月場所……”

長曉的眼眸瞬間睜大,整個人僵住。

下一秒,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